王鵬追上陳東江和張冬海,就聽陳東江問:“干嗎折回去找寧記者?”
王鵬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昨天喝醉了碰巧遇上她,吐了她一身,本來今天就想跟她道歉的。”
陳東江不無戲謔地道:“你小子怎么老是能撞上貴人呢?”
“啊?”王鵬不解地看著陳東江,感到他這應該算是話里有話的。
張冬海這時插嘴道:“陳鄉長,要沒什么事,我和小鵬先走了,我們還有點私事。”
“啊,沒事,沒事!”陳東江連忙揮手,“你們有事就忙你們的去。”
王鵬還想著陳東江先前答應自己,下了節目告訴自己為什么會轉變態度的事,因而一把扯住張冬海,小心翼翼地問陳東江:“陳鄉長,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我今天可以說出自己的想法?”
陳東江一愣,看了王鵬一會兒哈哈笑道:“這事就這么重要?”也不等王鵬回答,他就接著說:“其實,也不用我說原因,只要你把我們的談話都仔細說給這位張律師聽聽,他應該也能幫你分析出原因來。”
陳東江說完,也不管王鵬直愣愣地反應不過來,就朝張冬海笑了笑徑直先走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王鵬轉頭問張冬海。
張冬海邊走邊說:“那還不好理解?潘書記親自點名要你來錄這個節目,等于是向別人透露了一個信息,你,是他潘廣年線上的人!”
“啊?”王鵬追上兩步,“這也太夸張了吧?潘書記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這能扯一塊兒嗎?”
張冬海笑著搖頭,“要怎么說你還年輕呢?這官場上,講究的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潘廣年要不幫你點一下那些人,估計你在曲柳鄉沒待上三兩個月,就得被趕出來。”
王鵬跟著張冬海上了車,腦子里想著陳東江昨天與今天截然相反的態度,覺得張冬海說得有點在理。可他又覺得,潘廣年就為了他這么一個一面之緣的年輕人大費周章,怎么說都好像有點不著調。
“話是這么說,可是潘書記不會就為了我才搞今天這么一出吧?”王鵬還是說出自己的疑慮。
“這個自然啦,”張冬海抻了下眉毛,“你們做節目的時候,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后來看他答應方和平單獨談談,我突然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王鵬側過身子面向張冬海,“快跟我說說!”
張冬海邊開車邊說:“潘廣年到寧城后與武保平重點談過治污的事,但武保平的意思是保經濟為大前提,治污可以,但不能對企業大動乾坤。而武保平之所以這么說,據我所知,楊副省長還有一周就回來了,只要他一回來,事情就有轉機。”
王鵬突然插嘴問:“我記得上次在天水,金教授不是說省里的領導都有心要徹底為寧城治污嗎?”
“不錯,但你想想,為什么這么多年這件事都解決不了?要說楊柏岳也只是個副省長,能大過省委?問題在于他上面也有人,燕京有人竭力撐著他,省委的各位領導也都不太愿意為這事得罪那位。”張冬海解釋道。
王鵬聽得頭都大了,就小小一個寧城的事,竟然會牽涉到上層那么復雜的關系,這也就難怪石泉的事會拖了這么久還是沒有一個完整的說法。“可是,這和潘書記現在的做法有什么關系呢?”
“他這應該是想在楊柏岳回來前,讓事情有一個出人意料的變化,即便楊柏岳也無法反對的變化。”張冬海推斷。
“可用播出節目這種辦法也太冒險了。”王鵬憂慮地說,“我們這種小人物用用這樣的辦法還說得過去,出了事最多也就繼續做老百姓,潘書記如果得罪了人,那可是自毀前途了。”
張冬海瞄王鵬一眼笑道:“你也知道會自毀前途?我看你干得不亦樂乎啊!”
“不是說了嘛,我就一剛參加工作的小小辦事員,再壞能壞到哪里去?”王鵬說到這里,忽然眼睛瞪著張冬海,“今天雖然是潘書記要做這個節目,但他自己并沒有上鏡!也就是說,最后在鏡頭前說了有可能令楊副省長、武市長不高興的言論的人,只有我和寧楓?”
張冬海猛地踩了一腳剎車停住了車子,他轉頭看著王鵬道:“確切地說,除了你們倆,還有何文斌和陳東江。”
王鵬細想了想,也確實如此。
“何文斌和陳東江一直都混得不得志,對他們來說,這次是個機會。如果潘廣年把這個事情辦成了,也等于是在寧城一舉確立了威望,那么他們都是功臣。”張冬海說。
王鵬不知為什么,心里開始不舒服起來,有一種被人利用的感覺牢牢抓住了他。因為張冬海的關系,他敬重金軍,也敬重潘廣年。可是,潘廣年如果真的像他和張冬海分析的這樣,那么對方無疑是一個精于算計的政客,這讓王鵬難以接受。
“我們這種猜測太無根無據了!”王鵬否定道,“潘書記不是這樣的人!”
張冬海笑笑說:“你呀,凡事不要太過執著。換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你覺得如果你處在潘廣年的位置,想要辦成這件事又必須保住自己的位置,你該怎么做?他今天就算犧牲了你們,只要他自己還在位置上,要重新用你們就仍然有機會!”
王鵬皺眉不語,這樣的事情,對他的人生觀是個顛覆。雖然他不得不承認張冬海說的是事實,可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達到目的,那和長風制藥的行為又有什么本質區別呢?
“行了,也別瞎琢磨了,”張冬海重新發動車子,“至少這么一來,你在曲柳鄉的日子暫時不會太難過。”
王鵬苦笑著搖頭,“我看也未必。如果真像你分析的那樣,恐怕這才是開了個頭,以后誰知道會變成什么樣!”
“這么灰心?”張冬海笑問。
“你是不知道,我報到以來,鄉里從洪書記、陳鄉長到下面的工作人員,很多人的表現都是怪怪的,我有時都懷疑是不是我這個人真有點問題!”王鵬懊惱地說。
“不是你有問題,是現在的環境逼的。”張冬海收起笑,“學著適應吧。”
王鵬調整了一下坐姿,“張律師,你說,為什么潘書記要讓陳鄉長上這節目,而不是讓洪書記上節目?怎么說潘書記和洪書記才應該是一條線上的啊。”
“這有什么不明白的?”張冬海呵呵一笑,“按說這種治污的事情該由武保平去管,潘廣年來的時間又不長,上面非要他管這事,他總得找人出頭啊,可是誰出頭,那是大有學問的。別說他現在不能確認洪向南是不是與他一條心,關鍵是咱們黨管干部這一條是不變法則,他表面上拉陳東江一把,實則傳達了很多訊息啊!”
王鵬這時揚了一下手說:“我來猜猜啊!陳鄉長應該一直以來是被洪書記壓制著,現在潘書記向他傳達了一種看重他的信息,使他愿意為自己的前途選邊站隊博一博。而洪書記因為失了已故的何書記這個靠山,現在變得有點尷尬,他如果還是和武市長保持一致,那么作為鄉黨委書記,他接下去的前途堪憂。他如果站到潘書記這一面,又容易使人對他的行徑不屑,潘書記不讓他出面應對長風制藥的事算是給他留了個面子,反倒會讓他老老實實。”
“你這腦袋轉得還是很快的嘛,”張冬海對王鵬的領悟力還是很欣賞的,“所以,你覺得你短期內在曲柳鄉的日子會難過嗎?”
“如果真這樣,我當然是樂見的。可是,方和平會同意搬遷嗎?”王鵬一想到方和平在演播室里的態度,就對這件事超沒信心,但他也很好奇是什么讓方和平有如此大的信心來對抗潘廣年。
“這就不好猜了,什么樣的結果都可能,方和平不是普通人。潘廣年如果沒有足夠讓他心動的條件,要想撼動他真的不容易。”張冬海說。
王鵬好奇地問:“怎么個不普通啊?”
張冬海此時已把車子開到春風茶樓的門口停下,他一邊熄火一邊說:“簡單點說吧,寧城的財政其實很窮,可你知道為什么寧城到天水的那段國道,寧城反而先于天水完工嗎?”
“不是因為寧城這段距離短嗎?”王鵬反問。
“這是一個原因,但不是關鍵原因。”張冬海搖搖頭,“關鍵在于長風制藥捐了一大筆錢用于這條國道的改造!”
“造路的錢是由企業出的?”王鵬太驚訝了,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對,就是企業出的。這只是長風制藥拿出的錢中的冰山一角,其他我就不舉例了,由此你可以想到,為什么長風制藥會被楊柏岳、何洋、武保平共同保護得那么好!”張冬海和王鵬一起下車,接著說了一句,“所謂樹大根深就是這樣的!”
王鵬有點挫敗地說:“我還是燒高香保佑潘書記能撼動方和平吧,這種復雜的內情不是我這種小辦事員能考慮的,還是多想想萬一哪天長風制藥真搬走了,市里、鄉里是不是真會采用我的建議,這才是正事。”
張冬海點頭道:“要想一路走下去,該考慮的還是要考慮!”他看了一下手表又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去得意樓占位置,你去把天笑他們叫過來吧。”
王鵬應聲去了,張冬海看他邁著大而有力的步伐,心里忍不住嘆道:“希望這小子未來的路都能走得這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