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最終都沒有問宿舍的事,并不是他猶豫是否在曲柳鄉工作下去,而是他不想讓章達開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的人。
第二天上班后,吳培觀依舊一副很忙碌的樣子,也沒有具體安排王鵬的工作。快中午的時候,張冬海傳呼了王鵬,他回電過去才知道上午庭審宣判石泉村村民勝訴了,長風制藥放棄上訴,愿意賠償村民的損失。沒有這個消息讓王鵬更高興的了,官司勝訴意味著石泉村村民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接下來就是怎么讓長風制藥的這家分廠搬走了。
“潘書記明天就要到任了!”張冬海在電話里告訴王鵬。
“太好了!”王鵬喜上眉梢。
“就因為他要來了,長風制藥才會如此急于將這個案子了結掉,免得最后真的拿他們開刀。”
“你不是說,他一個人估計也不會有太大的震懾力嗎?而且,上面……”王鵬沒敢深入細說,因為李寶發一直在邊上看著他。
“話是這么說,但省里這次的決心似乎很大!”張冬海停了停,“我聽說,除了潘廣年來寧城,上面另外還空降了一位組織部長,像是要在寧城好好地整頓一番。”
王鵬對于這些事沒有什么直接概念,也不明白省里的這種人事安排究竟會為寧城帶來些什么,至少在他看來,撤地建市也是省里的決定,現在在位置上的各級干部也大都是領導定的,不知道還要整頓什么?既然要整頓,那當初干嗎把這些人提上來啊?
張冬海當然不會知道王鵬腦海里的這些簡單思維,只覺得他一直沒說話,就問他:“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方便?”
王鵬自嘲地笑了笑說:“你說的這些都離我太遠,我消化不了。”
“呵,那你說點能讓我消化的,你報到順利嗎?”張冬海聲音里帶著笑意。
“一言難盡。”王鵬嘆了一下,“還是等休息天,我去寧城跟你具體說吧,現在是上班,沒辦法說太多。”
“那也好,你自己當心,遇事三思而后行!”張冬海囑咐道。
王鵬答應著掛了電話,又朝一臉探究的李寶發笑了笑,倆人又是相對無話的過了一上午。下午李寶發說要陪縣建設局的人去開明村,有一戶人家申請翻建房屋,建設局要去測繪,他得作陪,結果就把王鵬一個人撂辦公室里了。直到下班前,李寶發才打電話來,讓王鵬走的時候別忘了鎖門,王鵬看著破木門上的司別林鎖(注釋1),總覺得這門其實鎖不鎖都一樣,真要來個偷兒,一腳就可以把門給踹開嘍。
看看時間也到了,他干脆就起身關門離開,來到院子里卻遇到了周紅星抓他們時,幫他們在蔣仁禮面前澄清真相的高個民警。
王鵬主動跑上兩步和他打招呼,“嗨,你好!”
“你好!”高干子笑起來有幾分靦腆,“昨天就看到你了,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就沒敢跟你打招呼。”
“怎么會不記得!那天多虧了你幫忙。”王鵬笑道,“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王鵬,剛來城建辦上班。”
“鐘宏軒,鄉派出所干警。”
倆人相視一笑后,互相擂了一拳算是見面禮。
“對了,你們那個周所后來怎么樣了?”王鵬這兩天都沒聯系江海濤,確實不知道蔣仁禮最后是怎么處置周紅星的。
鐘宏軒苦笑了一下說:“能怎么處置?人家好歹也是幾十年的老警察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犯錯誤的結果也不過是檢討、處分加調離唄。”
王鵬聽得出來,鐘宏軒對上面處理周紅星的結果是不滿的,但人微言輕也只有發發牢騷的份,甚至這種牢騷也不是對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都能發的。
“那他調走了?”王鵬問。
鐘宏軒點點頭,“別說他了,你怎么會來這里上班的?”
“我和那天的江海濤、馮天笑都是今年畢業的中專生,不同的是,我被分到這里上班了。”王鵬笑道。
“江海濤比你命好,攤了個好爸爸!”鐘宏軒有點不屑地說。
王鵬一愣,他倒真的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雖說鐘宏軒的話不是沒道理,但江海濤是他兄弟,鐘宏軒這樣說,多少還是讓他有點不舒服。于是,他扯開話題,“你在這里干幾年了?”
“我?”鐘宏軒臉上明顯又浮起一絲不甘,“五年了,也是畢業分配來的。”
王鵬自己愿意來基層工作,想當然以為別人也跟他一樣,所以并不認為鐘宏軒在這里工作有什么不妥,卻不料鐘宏軒接下來說:“咱們啊,同為天涯淪落人,都是被發配來的沒門沒路窮人孩子!你以后沒事常到我們所里玩,反正就在后面那樓。”
沒等王鵬回味過來,鐘宏軒已經說自己約了人,先一步走了。
一連幾天,王鵬每天早出晚歸,只是到辦公室打掃打掃衛生,給吳培觀、李寶發泡泡茶倒倒水,實際工作一樣也沒被安排,而且幾乎每天都是他一個人在辦公室“守球門”。
既然沒人給自己安排工作,他就自己給自己安排,總不能坐以待斃吧?王鵬始終沒有忘記自己來曲柳鄉工作的目的,除了和張冬海在電話里討論如何敦促長風制藥搬遷,他考慮最多的就是石泉村的后續發展,他利用這幾天時間寫了一份長達二十頁的石泉村經濟發展規劃,內容包括項目的設定、資金的籌集、市場的預測和銷售等等。這中間,他和東子反復通話,探討這個規劃的可行性,以及實際操作的難度,東子以自己這些年的從商經驗,給了他不少的好建議。
王鵬原本以為這一星期就會在這樣的寂靜中被打發,結果周六下午剛上班,章達開就叫他去自己的辦公室。
“這個小王啊,我那天的話,這個……你回去和家里商量了嗎?”王鵬一進門,章達開就把柴榮和韓亞芬支出去,然后劈頭就問了這個問題。
王鵬認真地說:“章主任,我和家人還是覺得要服從人事局的分配。”
章達開的目光在王鵬臉上足足停留了有半分鐘才移開,“這個,你想清楚就好!”他抬手在王鵬肩上拍了拍,“去趟陳鄉長辦公室吧,他在等你。”
王鵬有點摸不著頭腦,章達開這算是和自己說完了?他看章達開朝自己揮揮手,才確定這次談話又結束了。
從章達開辦公室出來,王鵬沒有直接去陳東江的辦公室,而是下樓去取了自己的那份規劃報告,才定了定神回到四樓敲開陳東江的門。
“進來。”陳東江還是那種懶洋洋的聲音。
王鵬推門而入,“陳鄉長,您找我?”
“噢,小王啊,來,進來坐!”陳東江朝站在門口的王鵬招了招手。
王鵬雙手握著那份自己花了四天三晚手寫的報告,態度恭敬地站在陳東江的辦公桌前,不敢直接就坐下來。
果然,陳東江看他還杵在那里,馬上招呼他坐下,“坐嘛,不用這么拘束!你也是曲柳鄉人,回鄉里工作就應該像回到家一樣,放輕松點嘛。”
王鵬這才在木沙發上坐下來,但也只是坐了半個屁股,整個人的上身還是向前傾著。他會有這樣的坐姿,并不是說他這個二十剛出頭的人竟懂得官場的淺顯門道,實則是他心里真把陳東江當領導尊重著,雖然曲柳鄉政府在石泉村污染一事上讓王鵬很失望,但他并沒有把這種失望放到陳東江個人身上。
“小王啊,來了也有幾天了,還適應吧?”陳東江客氣地問王鵬,完全是一副長輩關心小輩的口吻。
“很好,大家都挺關心我!”王鵬答道。
“這就好,這就好!”陳東江點點頭,“那石泉和藥廠都去過了?”
王鵬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章達開確實是瞞著陳東江他們對他作了另外安排,由此看來,吳培觀不給自己安排工作也是章達開授意的。他連忙說:“還沒來得及去,這星期我都在看兩邊的資料。”
陳東江呆了呆,眉輕輕地蹙攏在一起,“鄉里也就這么點人和事,既然你已經熟悉了,下星期就下去吧。石泉和藥廠都去轉轉,動動腦筋把兩家的矛盾給化解了!你還年輕,把工作做好了,肯定將來前途無量。”
王鵬聽陳東江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覺得是時候跟他說一下自己的想法,“陳鄉長,這星期除了看資料,我還針對石泉和藥廠的事,做了一個詳細的規劃,想請您過目!”
陳東江沒想到王鵬會提出什么規劃來,這才注意到王鵬手上一直緊捏著的一沓紙,就抬手指了指問:“就是你手里這個?”
王鵬立刻站起來,傾身上前,把手里的報告遞了過去。
陳東江眼里閃著狐疑,接過王鵬的報告隨手翻了幾下,“你的字倒是挺漂亮,蒼勁有力,不在章達開之下啊。”
王鵬沒見過章達開的字不好置評,何況他關心的也不是領導對自己字體的評價,而是報告里面的具體設想,那是關系著石泉村未來的大事。
然而,陳東江翻了幾頁就把報告放在桌上說:“回頭我空了再看,你還是去想想下星期怎么協調兩家關系的事,這可是當務之急的大事,再鬧下去可是太有損我們曲柳鄉的形象了!”
王鵬本來滿腔熱情地希望陳東江會把自己的報告看完,那樣他就可以讓陳東江相信,沒有長風制藥,石泉也能把經濟搞上去,甚至還可以帶動曲柳鄉的經濟!現在,陳東江的表情分明是將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他覺得委屈卻又不能表露。
注釋:
1、司別林鎖——彈簧門鎖springlock的譯音,九十年代以前這種鎖被廣泛應用。隨著它逐漸退隱門鎖市場,像這樣的譯音叫法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