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不大,市中心就是勝利路和北京路這兩條呈十字交叉的街區,北京路上基本上是以百貨大樓和各類小服裝店為主的商業街,而勝利路上最多的就是各色飯館了。
為了借到王鵬的學費,同時能讓學校將貧困生的名額給王鵬,王鯤下了下狠心,在勝利路最有名的得意樓請車間主任劉揚吃飯。林姐雖然不肯再借錢給王鯤,但還是給他指了一條路,告訴他,劉揚的父親是教育局的,應該能幫王鵬弄這個貧困生的名額。劉揚比王家兄弟到得還早,見到王鯤,老遠就揮手喊道:“你這請客的人,來得比我這客人還晚啊?!”
王鯤趕緊拉著王鵬小跑著到桌邊站定,“劉主任,讓你久等了,真對不住啊!”他把王鵬拉到自己前面,“這就是我弟弟王鵬。”王鯤說著就在王鵬頭上拍了一下,“叫人啊!”
王鵬第一次走進這樣的大飯店,除了好奇就是忐忑。現在面對的劉揚,對他來說是決定他前途命運的、了不得的大官,不用王鯤推他,他就準備認認真真地跟劉揚打招呼。挨了王鯤一記打,他更是連忙響響亮亮地叫了一聲:“劉主任!”立刻引得旁邊各桌的人都轉過頭來看他們。
“哈哈哈……不要這么客套嘛!來來來,快坐!”劉揚大聲說,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他才是今晚請客的主人。
王家兄弟落了座,王鵬正緊張地不知道手腳往哪兒放,正好見服務員過來放了一把茶壺,他立刻站起來給劉揚和大哥倒茶,用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王鯤啊,你弟弟還是很有禮貌的嘛!”劉揚接過王鵬遞來的茶杯,贊許地說。
“是啊。主任,你是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家里窮,我這弟弟將來絕對是上燕大或荷塘大學的料啊!”王鵬不失時機地表揚自己的弟弟,令王鵬再度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劉揚喝了口茶說:“現在都改革開放了,鄉下還這么窮嗎?”
聽了這話,王鵬有些黯然,王鯤則用一種滿是凄惶的表情說:“不瞞主任,我們家啊,是村里最窮的,嘴巴又多,更是窮上加窮啊。改革開放主要還是城里吧,鄉下的責任田分下來,像我們家這樣幾乎都是孩子的,父母做得累死,一年到頭的產出還是勉強解決個溫飽。要是想供我們四兄妹都上學,根本是個夢啊,更不要說有錢結余干點別的營生了。”
劉揚點了點頭,露出了一點同情的神色,隨即又說:“所以國家要提倡計劃生育啊。你父母少生幾個,目前的經濟發展形勢,以后的日子還不是越過越好?關鍵還是生得太多啊。”
王家兄弟聽了這話,都有點不舒服,王鯤本就不是話多的人,今天為了弟弟的事,已經是破天荒說了很多了,劉揚的這番話雖然讓他心里不爽,但也不想表露出來。但是王鵬畢竟年紀小,心里不快,立刻張嘴就說了:“我們出生的時候,國家也沒不讓生啊!再說了,我們鄉下哪像你們城里有勞保,退休了有國家養著。像我阿爸阿媽這樣的老農民,七老八十了很多人還在下田,為什么?因為他們不做就沒吃的!如果再碰上少兒少女的,那日子和等死就沒兩樣了!”
劉揚看著王鵬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訕笑了一下,繼而卻說:“這是觀念問題。你們啊,還太年輕,要多了解外面的社會。看看人家西方國家,啊,人家的農村可與咱們不一樣,甚至比城里人生活得都幸福。關鍵啊,要解放生產力,”他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的頭,“要用腦來掙錢,就算是種田也能發家。”
王家兄弟對劉揚的話似懂非懂,但他們都認定劉揚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看人挑擔不吃力。王鯤看話題不但扯遠了,而且也不太投機,趕緊轉到正題上來,請劉揚幫忙,為王鵬在學校爭取那個貧困生的名額。
劉揚笑笑說:“這事情小林和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放心吧,算不得什么大事,包在我身上!”
王鯤一聽劉揚直接打了包票,趕緊從褲兜里摸出個紙包塞給劉揚,“主任,聽林姐說你最近老是腰酸腿疼的,我又不知道該買什么讓你補補,干脆就現實點了!”
“哎呀,這怎么好意思?”劉揚嘴里客套著,手卻捏了捏紙包才笑著塞進自己的衣兜里。王鵬聽王鯤說劉揚老是腰酸腿疼,以為紙包里的是王鯤送劉揚的藥,就插嘴道:“哥,你給的是什么藥啊?我和三毛在村長家墻根聽到過,村長說他每回一干完那事就犯這病,劉主任要是用了這藥管用,下回我們回去也給村長帶點。”
“咳,咳……”劉揚聽了王鵬的話,尷尬地用咳嗽來掩飾自己的窘態。
王鯤在王鵬后腦門上狠狠拍了一下,“不知道別瞎說!”
“你干嗎老打我頭啊?不知道這腦瓜打壞了就不好使了嗎?”王鵬不滿地抗議。
三人正說著話,沒注意到身邊已多了幾個人,當頭的林瞎子一手拍在劉揚的肩膀上,大咧咧地說:“劉主任,在這里吃飯也不招呼兄弟一聲?”
劉揚一揚頭見是林瞎子,隨口便說:“嗨,我還以為是誰呢!自己拿椅子坐。”
王鯤豈肯讓林瞎子他們和自己一起吃飯,而且還是自己請客,他想也不想就刷地站了起來,與林瞎子怒目而視。
王鵬記著林瞎子放出來的話,怕在這里又鬧起來,趕緊拉王鯤的衣角,壓著嗓子開口:“哥,坐下。”
“怎么啦?”劉揚看王家兄弟一副高度戒備的樣子,有點莫名其妙。林瞎子是什么貨色,劉揚自然是清楚的,但這種人既然在自己的車間里,除了安撫收買,是別無他法的。不然,準保整個車間都會讓林瞎子搞得烏煙瘴氣。過去,把這個人送去聯防隊,就是應了上面以毒制毒的精神。哪知道,隨著時間的改變,聯防隊的角色越來越不得人心,派出所利用各種理由已向各廠先后退回了不少的人。廠里從上到下,對這種流氓地痞都是頭痛不已的,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車間主任?因而,他看到王鯤他們的反應,只當他們是怕林瞎子,并不知道這雙方已經結了不小的梁子。
林瞎子從來就沒把劉揚這樣的廠生放在眼里,哪怕是車間主任,在他看來也都是狗屁。所以,看到王鯤的反應,他就冷笑了一下,按了一下劉揚的肩道:“劉主任,如果不想受牽連呢,就靠邊一點。我和這兄弟倆啊,有賬要算!”
劉揚一聽這話,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神怪怪地看著王鯤。他是聽說過王鯤這人話不多但脾氣臭,因為他對自己一直尊重有加,所以一直都不相信。現在林瞎子居然要和這兩兄弟算賬,這么看來,無論王家兄弟是對是錯,也都不是好角,不然怎么會招惹上林瞎子?心里不由得開始后悔答應劉姐幫王鯤的弟弟,他下意識地捂了一下剛剛揣進兜里的紙包,想重新權衡一下,值不值得幫這個忙。
有些人吶,就是很自以為是,劉揚便是如此。他僅憑此就給王家兄弟初步定了個性,根本不去了解前因后果。而接下來發生的打斗,更讓他進一步覺得,幸虧今天碰上了這場混混打斗,不然幫王鵬這樣一個小混混去向老頭子爭取貧困生名額,以后自己準保一輩子被老頭子罵死。
劉揚躲一邊盤算的工夫,林瞎子一幫人早就動手招呼上了,王家兄弟身上的傷都沒好,根本不是他們那么多人的對手,沒一會兒工夫就只有招架了。而王鯤情急回手的時候,將一個茶杯擲偏了,竟砸在一旁的劉揚頭上,立時令他額頭開了花。
在勝利路這樣的地方打架鬧事,被警察逮進去的速度真的很快。王鵬還抱著頭東躲西閃的時候,警察已進沖了進來,他和王鯤、林瞎子等人都被帶到了派出所。劉揚頭被王鯤砸破,心里惱怒,但念著將王鯤介紹進廠的人是經貿委的,在做筆錄的時候他還是幫了王鯤,說是林瞎子故意滋事。
飯館里其他人也證實,當時林瞎子他們到了就和王鯤動手,因而林瞎子一幫人都拘留了,王家兄弟則被放了出來。江所長特意把王鵬叫了去,讓他勸著王鯤,以后離林瞎子遠點,再這樣下去,王家兄弟也要成為常進出派出所的老油子了。
回到宿舍,王家兄弟就在樓下看到廠部行政科的通知。內容大致是,林來發(林瞎子的大名)因打架斗毆違反廠紀廠規被開除,要求一周內搬離宿舍。
劉胖子那天特意請了假,買了燒雞、花生、啤酒,在宿舍等他們回來,說是給他們倆兄弟去去晦氣,同時慶賀林瞎子這幫瘟神終于被送走了。
王鯤喝了大半瓶啤酒,突然說:“剛剛在派出所的大院里,劉揚把錢還給我了.”
王鵬和劉胖子都沒明白過來,同聲問:“什么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