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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鳧水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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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上的眾位官員見狀,立時一片驚呼,苻堅也站起了身,連聲喊道:“快些救人!”

  釋道安在旁隨著苻堅前來,一直眼觀鼻鼻觀心,此刻卻也抬起了頭,隨即緩緩站了起來,咳了兩聲,問道:“肅遠落水了?”

  慌亂之中,苻堅沒有注意釋道安對李穆然的稱謂,然而片刻之后,他又聽到了“肅遠”二字,此次卻是出自慕容垂的口中:“肅遠!阿烈!快救肅遠!”此時這位京兆尹已全無往日風度,手足無措間,只知沖遠在大船畔的慕容烈呼喊。

  李穆然沉進水中后,只覺水從鼻子耳朵四處往內灌來,他勉力睜開眼睛,卻見眼前青黑一片,只有不遠處隱隱約約有個軍旗的影子,在水中飄來蕩去。

  他沒有學過潛水,但閉氣的功夫倒是練過,當下封住口鼻,手腳用力劃水,向下游去。水中的雜物令他的眼睛睜得極是難受,愈是往下,愈覺得水壓刺眼,向下游的阻力也愈強,幸而這水壓對他如此,對于紀忠國,也是一樣。

  紀忠國不諳水性,一時心急出此下策,然而頭剛浸到水中,便被灌得嗆了起來。他心中一慌,又喝了幾口水,腳無力地蹬了蹬,便被軍旗纏著沉了下去。

  到了臨死關頭,紀忠國忽地起了無盡的求生意志,他的左手用力向上伸,右手則撕扯著卷在身上的軍旗。他不會閉氣,心中越急,灌進的水越多,他越來越痛苦,無法呼吸,眼睜睜地看著水上的陽光離得越來越遠,猝然間心里涌起無限的恐懼,“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紀忠國想喊,然而一張嘴,滿口的河水,全是腥氣。

  水面之上,兩邊的百人隊面面相覷,一時都愣了。

  烏丸序真接住了李穆然的長刀,但是卻沒來得及拉住主將,只是趕到船舷旁,愣愣地看著河面上冒出的一灘水泡。他大腦一片空白,怔了怔,忽地醒過神來,回頭大聲喊道:“誰懂水性,快些下水救百將!”

  李穆然治下嚴中有寬,眾人對他早視作自家人,剛才因事出突然,每個人都驚呆在原地,這時被屯長一喝,有懂水的士卒,立時脫了身上衣服,連連鉆入了水中。

  而紀忠國的百人隊中,雖也有懂水性的士卒,但一個個畏葸不前,這是滿腦子都是自己坐的大船就要沉入水底,不知該如何是好。大船上吵嚷喧天,有幾個旱鴨子抱著桅桿,瑟瑟發抖,更多的人則胡亂跑動,一時連同在大船上的屯長也喝令不住。

  慕容烈的小船只能讓這些士卒一個個地上船,可是大船下沉的速度甚快,不消片刻工夫,連船板都已與水面平齊,不知是哪個士卒率先尖叫了起來,那聲厲叫如同野獸臨死前的吶喊,凄厲恐怖,讓在場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凜,莫名地害怕起來。

  而后,更多的士兵被這一聲厲叫呼喚起了這些天因為集訓壓抑在心底的忿怨,一時間整個紀忠國的隊伍中如同群狼嘯月,讓人不寒而栗。

  慕容垂等人在岸上聽得心驚膽戰,但這些老將也知倘若任由這些新兵叫下去,一旦其中一人精神崩潰,起武器來,那么這場新兵演練便要變成一場災難。正著急間,忽見烏丸序真打出了旗語,命賀蘭延壽率七條小船一齊救人。

  除了百將之外,百人隊無人有權下令。烏丸序真此舉可謂破例而行,而因李穆然早已交代倘若自己不在,其余人可聽烏丸序真便宜行事,故而眾人毫無異議。

  每艘小船最多能載十二人,賀蘭延壽管轄的七艘小船都到了吃水的極限時,終于紀忠國剩下的五艘小船趕了過來,也加入了救人的隊伍。

  這時先救下人的慕容烈親兵小船已載著滿滿一船人到了岸邊,紀忠國的一名屯長在船上瑟瑟發抖,他被人接上岸后,腳踏了實地,才呼出一口氣,回頭看向大船,猛地尖叫了一聲:“快些劃走!快些劃走!大船要沉了!”

  大船沉水時,往往會卷起漩渦,如果周圍有人或船在漩渦內,便難以逃生。這時賀蘭延壽、慕容烈等人也已回過了神,慌忙命已救了人的小船向岸上劃去。烏丸序真則幾乎將全身都壓在了甲板欄桿上,伸長了脖子向下看去,口中喃喃道:“百將,你可千萬要回來!”

  看李穆然與紀忠國久久浮不上來,苻堅也著起了急。他甚是欣賞李穆然的連環戰船,自然對紀忠國抱軍旗投河的作為又氣又恨,這時滿心怨氣無處發泄,不由怒目盯著慕容德,伸手指著他,怒道:“你教出來的百將!愿賭服輸的道理都不懂!”

  見圣上震怒,慕容德“撲通”一聲跪倒在泥地上,道:“末將知罪。”

  慕容垂雖然也心傷李穆然生死不明,但慕容德到底是自家兄弟,連忙一同跪倒在地,道:“圣上息怒。為將者寧死不屈,也是美德。更何況李百將棄屬下不顧,前去救人,何嘗不是沖動之舉?”

  苻堅被他說得一滯,再要說什么,忽聽身邊一人悠然道:“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肅遠自當平安無事。眾位施主請看。”

  說話的自然是釋道安。他的手雞皮嶙峋,骨瘦如柴,卻無比堅定地指著河道。眾人順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見大船邊忽然冒出兩個人頭,其中一個在另一個的后邊,口中還咬著軍旗桿子。

  李穆然一手從背后抱著紀忠國,一手用力劃水。他臉色因憋氣過久而有些鐵青,臉上還有著幾道紅,似乎是指甲抓的。紀忠國已經昏迷了過去,兩手無力地垂著,頭向上仰著,不斷有水從他口鼻內冒出。

  此時大船已經只剩個船頭勉強露在水面上,李穆然也知倘若船全沉入水中,勢必將自己二人一同卷去,故而拼命踢著水。烏丸序真站在船上,一眼便看到了李穆然,忙命人拋繩索到他左近。

  李穆然身邊也浮上了幾個人頭,正是之前跳入水里救他的百人隊士卒。那幾人懂得水性,鳧水速度也快,李穆然便下令讓他們游向慕容烈的小船,同時自己一手抓住了繩索,在胳膊上纏了四五圈后,仰頭對烏丸序真點了點頭。

  烏丸序真心急如燎,陶諾與吳康則比他更急,早召來四名親兵一同提繩子。這四名親兵都是大力士,此時一起拉著繩子,李穆然只覺胳膊一緊,那繩子幾乎便要勒入肉里。他緊咬牙關,帶著紀忠國一同升到了船舷畔,眼見吳康與烏丸序真前來相扶,他才將紀忠國與軍旗交給二人。他負擔一輕,身法也靈活了些,腳尖一點船舷,翻入甲板上,然而剛放開手上繩索,就覺腳下一軟,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陶諾慌忙趕來扶起他,問道:“百將,您沒事吧?”

  李穆然苦笑著搖了搖手,他這時也顧不得儀態了,直接喘著粗氣坐了下來。畢竟方才他與紀忠國二人的體重都在他一臂之上,更何況二人衣裳噙滿了水,比平時重了不止一倍;在水中救人時,又耗費了大量體力,這時實在太過于勞累,若不是想著還要回到岸上面圣,幾乎就想躺下來睡上一覺。

  同時吳康已經開始救治紀忠國。軍中力氣最大的士卒上前按著那溺水人的肚子,高高鼓起的肚子隨著他吐出的水越來越多,變得越來越平,所幸紀忠國溺水時間并不太久,在腹中河水吐凈之后,他終于有了知覺。

  在李穆然的指令下,大船已經靠了岸。李穆然與紀忠國各被士卒扶下船,來到苻堅面前。二人雙雙跪倒,那桿軍旗則橫置在前。

  苻堅的怒火已經逐漸熄滅,看著眼前這兩個百將,他面寒如鐵,片刻之后,才忽地對李穆然問道:“你字肅遠?”

  李穆然一愣,俄而道:“是。”

  苻堅的臉上露出一絲不為人察的笑容,語氣也溫和了許多:“軍旗是你奪的,自然這一場是你贏了。下去好好休息。”語罷,苻堅轉身離去,眾官員也隨他散去,只有慕容垂留在最后,看著紀忠國,許久后,搖了搖頭,低語道:“有勇無謀!罰你三個月的軍餉,好生思過!”

  看著眾人都走得遠了,紀忠國才緩緩站了起來,怒目盯著李穆然,道:“姓李的,你勝之不武,此事我記下了!”

  李穆然心中也憋著火,看紀忠國竟主動挑釁,不免生氣。他站起身子后撣了撣膝上泥土,旋即冷笑一聲,道:“紀百將,兵法詭道,我只要贏,并不在乎手段。你若不服氣,我們不妨再打一場。”他說到此處,一頓,鼻中嗤笑一聲,道:“我卻忘了。水下我們已打過一場了。”

  聽了他這句話,眾人才知他二人在水下竟另有爭執。彼時紀忠國的百人隊早已垂頭喪氣,了無斗志;李穆然麾下的百人隊卻士氣昂揚,一聽紀忠國被自家百將救助時還敢大動手腳,霎時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陶諾、吳康兩人更是沖到了李穆然身前,死死盯著對方。

  紀忠國是剛烈的性子,雖然明知自己占盡下風,但也不肯露出怯懦之意,反是上前兩步,怒斥道:“你家百將沒教過你二人禮儀嗎?上下尊卑也不懂!”

  李穆然哼笑一聲,拍了拍自己兩名親兵的肩膀,道:“別嚇著他,在水里我也沒吃虧。倒是把這位只知道用指甲抓人的‘紀姑娘’打昏了過去,才好救他上岸。”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撫著自己臉上的爪痕。

  他在水下找到紀忠國時,那男子已快到了極限,見有人伸過了手,不分三七二十一,便抓了上去。李穆然那時只想救起他并奪了軍旗,然而拉住他后,再拿軍旗時,沒料到紀忠國竟神智忽地清明過來。他放脫了手一把就向來人臉上抓來,所幸李穆然躲得及時,否則那一抓,幾乎傷了眼睛。

  此后紀忠國又蹬著李穆然想借力到河面上去,卻沒想過對方原是個比他武功更強的高手。李穆然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必睚眥相較的性子,被紀忠國一番折騰后,心頭大怒,斜切一掌,劈在紀忠國后頸上,登時將他打暈過去。至于他暈了之后,又多飲了幾口河水,到得被救時,已幾乎快要憋死,自是不在李穆然的考慮之中。

  聽到“紀姑娘”三字,河道旁登時爆出一陣嘲笑聲,紀忠國氣得滿面通紅,一跺腳,伸手便向下屬要長刀,然而還沒接刀,便聽到李穆然的譏諷又起:“紀百將,我好歹也救了你一條性命。救命之恩不圖報答,卻不知是誰教你的?”

  紀忠國聽了這一句,登時手中一停。他目光掃向四下,見周圍人瞧著自己的眼色充滿了不屑,甚至自己的親兵也是如此,一時對李穆然又恨又氣,但偏偏不能動手,只得狠狠將長刀向地上一摜。隨他這一慣,一串水珠濺了出來,陶諾和吳康首當其沖,被濺了一臉。

  陶諾哈哈一笑,一抹臉,道:“紀百將,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么點兒水,連洗臉都不夠的,可打發不了我們!”

  “你!”紀忠國愈發氣恨難平。他胸口忽高忽低,氣喘如牛,臉上已紅得有些發紫,一眼看上去,倒叫人覺得有些害怕。李穆然這時已出完了心中的火氣,見對方氣得怔在當場不知如何轉圜,便笑了笑,道:“陶諾,今天兄弟們也都辛苦了,我們早點回去看看各處的戰報,也好為下一場做個準備。”又對紀忠國行了一揖,道:“紀百將今日辛苦,還是早些休息吧。”說完了,他便點齊了百人隊大步離去。他這一路走得無比輕松,想著今日御前得勝,更是心情大好,走過十數步后,忽地仰頭朗然笑了起來。那笑聲傳入紀忠國耳中,卻如針扎一般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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