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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老將藏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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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烈身為慕容垂親兵統領,負責此次校場秩序。他敲過金鑼后,便走到那六十桿軍旗旁,高聲道:“各位百將集合!”

  事先早有人向百將們講明流程,六十人齊刷刷分成了左右兩隊,分別站在兩個紅漆木箱前。這六十人年齡大小不一,胖瘦不均,但這時站在一起,卻如六十桿長槍直指天際,當真氣勢軒昂。

  自入長安后,慕容烈的親兵隊便重新并回了老兵中,他平日練兵不與新兵一處,故而對六十名百將中新提拔上來的二十余人并不十分熟稔。那二十余人中有幾個甚至從來沒見過這位軍中最年輕的軍侯,幾雙眼睛直盯在他臉上,似要看出他有什么不同。

  慕容烈畢竟年輕,被眾人瞧得有些頭皮發麻,握拳在口邊一咳,道:“請各位各領一桿軍旗。演練之時,奪走對方軍旗才算贏,請各位牢記!”

  當下百將們依序領了軍旗,而后又重新列隊。左右兩隊站得筆直如線,苻堅在前看了,連連點頭,慕容垂也笑容滿面,唯有姚萇嗤之以鼻,半昂著頭不愿正視。

  慕容烈整隊畢,便走到兩個紅漆木箱后,道:“各位百將請依次上前抽簽,以決定對戰地貌及敵手。”

  眾將聽令而行。李穆然站的是左側隊,抽的簽便是右側百將的名號。他隨手摸出一支木簽,抬手一看,只見上刻三字:“紀忠國”。

  紀忠國是中軍新提上來的百將,此人原本是刀兵出身,據說家學淵源,一手家傳的“紀氏雪花刀”用得爐火純青。一次軍中休息,他賣弄刀法,在中軍百人眾目睽睽下,一柄長刀耍得可謂翻江倒海,怒卷層云。其時慕容德正好路過,當下命親兵賞了他十大板,責怪他顯擺武功,不務正業。此事后來被慕容垂得知,雖然也派人去紀忠國營帳好生責罵了一頓,但臨走時卻給他留了上好的金瘡藥,更是破例提了他當什長。

  此后入了長安,新兵擴充,百將人數告急,慕容垂便又下了一道手令,將他提拔起來。此人感念大將軍恩德,練兵時甚是刻苦,與前軍曹正、后軍呼延飛三人皆以待兵士嚴苛聞名,被軍中戲稱為:“曹扒皮,紀剝骨,呼延抽筋莫念苦。”

  不過雖然練兵辛苦,但紀忠國鞭策有余,體恤不足,士兵的戰斗力并不驚人,且上下離心離德。他帶的百夫隊中,倒有一半人對他怨言甚深。

  想著此前從慕容烈處聽來的各位百將的特點,李穆然心中有了底。紀忠國是個勇武遠勝智計的人,只是過剛易折,此人心急,必定先行攻擊,只消自己擋住他第一撥攻擊,此后便再無可懼之處,只是不知是在何等地貌上演練,誰能夠占到地利。

  想到此處,李穆然偏了偏頭,看向自己的百夫隊。如今這支鐵軍經過自己的磨練,足以稱得上“強軍”之名。在他眼中,百夫隊每個人都如一方美玉,經了這三個月來的雕琢,每個人都已是返璞歸真,在他們的眼中,再看不到怒氣與狂傲,有的只是堅毅不屈。

  這三個月來,百人隊眾士兵本來對李穆然并不服氣,但一來聽說了南陽城自家百將獨自一人殺退一路奸細的事跡,每個人心中都增了幾許自豪,待李穆然也就客氣了幾分;二來,練兵之時,李穆然既能就兵書侃侃而談,也能對眾人的招式陣法進行指點,文武全才,確是遠勝此前的那位許將軍。鮮卑族人性格直爽,且對強者向存仰慕之心,于是全軍上下逐漸接受了李穆然,此時對他號令,已莫敢不從。

  彼時太陽已升至半空,雖說上午的陽光并不強烈,但校場上無遮無擋,連睜眼也覺困難。幾個在長案兩旁的低階官員受不住曬,坐姿也七倒八歪起來。苻堅挺直了身子坐在正中,眼觀六路,倒也覷得明白。他抬眼看向校場正中,見六千名士兵沒有一個亂動,心中大悅,沖身邊一個閹人招了招手,道:“去催催行令的,倘若抽好了簽,就趕緊開始!”

  那閹人得令,忙轉出長案,然而走到慕容垂面前時,卻聽這位京兆尹扭頭對皇上笑道:“圣上可是等急了?”

  苻堅笑罵一聲:“朕是替你心疼這些士兵,你卻反來笑朕?”

  慕容垂“呵呵”笑道:“這又不是三伏天氣,哪來的酷熱難當?不過臣也甚是好奇,這頭一場,比的是什么?”

  新兵演練頭場比試,抓人名簽者為前軍第一百將——赫連克。此人在百將任上已做滿七年,現今年過三十歲,是前軍之中唯一比曹正的資歷更久之人。其人出身鮮卑赫連部,也算鮮卑族一大旁系,可惜祖上曾在兵爭時做過逃兵,是以他一出生,便作為部族中的奴隸,備受欺凌虐待。

  他長到十八歲時,父母因饑荒餓死,他餓得沒有辦法,將藏在早已破敗的雞窩下的最后一塊霉爛皮條吞進肚中后,終于咬咬牙,半夜到鐵匠鋪中偷了把小砍刀,從狗洞爬進了主人家中。

  那一晚,赫連部落的北邊大戶赫連春一家三十四口被屠戮一空,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瘦小的青年口銜著刀從狗洞又爬了出來,渾身如同血洗一般。

  赫連克背著幾塊人肉用來充饑,一路南下,到了拓跋業軍中,從小小火頭兵做起,因為殺伐果斷,竟而過了短短兩年,便升成了百將。然而到了百將這一級,他的身世被人查出,赫連家族的兇案也追到了他身上,一夕間,竟被打入大牢,軍銜盡失。幸而拓跋業敬他是個人才,并不責怪他殺人之事,反而在代國朝中上下活動,疏通關系,終于又經了兩年功夫,案判“查無實據”,赫連克被放了出來。

  赫連克是至情至性的人物,有仇必報,有恩自然也是深鐫心底。出獄后,他重新從小兵做起,在沙場上屢立戰功,一年后重封百將。此后,他長隨拓跋業左右,疆場之上,多次不惜以命換命,為報恩,自己遍體鱗傷仍不退縮。拓跋業向代國皇帝上表望封赫連克為將,孰料朝中文武大臣因其家室卑微,又有命案纏身,多加阻攔,便一直在百將的位子上沒有提升。而后,二人熬到代國亡國,赫連克隨在拓跋業帳下同降苻秦。

  他是真正的身經百戰,從代國一直到苻秦,十年征程滿面霜,整個人已經塑成了一把充斥著血腥殺戮的利器,鋒芒所到,必定百辟。曾聽人問起慕容垂為何容拓跋業在軍中,慕容垂怔了怔,答道:“拓跋赫連,便如刀鞘。若無拓跋為鞘,我何以借赫連刀鋒之利?”

  此評在軍中傳開后,世人對赫連克更增了幾重畏懼。然而這一番言語是三年前代國初降時流傳,到李穆然等人進軍營時,因拓跋業三年來荒廢軍務,赫連克跟著默默無聞,因此早就無人提起,幾個新晉的百將對著赫連克,也是平起平坐,并未覺出有何不同。

  李穆然與郝南二人本也以為赫連克不過是與曹正一樣的軍將,直到這幾日聽慕容烈暗傳機要,方知自己看走了眼,此刻見赫連克領命歸隊,便不約而同,四目瞄向了與他對敵的百將——后軍第十七百將,鐵弗丹。

  鐵弗丹是新晉百將,據說與朝中大員攀著親戚。他年少英俊,一身亮銀甲煞是漂亮,見赫連克整個人如陷在黃泥堆中,又聽說是代國降將,不由鼻中輕哼了一聲,抬起手來,亮出掌心的地貌簽。

  那地貌簽上刻著兩字:“平原”。

  聽慕容烈報上簽名,慕容垂捻須輕笑。鐵弗丹實在是福手,這第一場既然是在平原比試,那么兩軍在校場中對決就是,倒也免得圣上移駕。他側頭看向苻堅,卻見苻堅臉上早笑開了花:“道明,這平原之戰雖說平常,但平常之中才能見真章。朕此次真是來對了!”

  當下眾百將率領各自士兵退到一旁,赫連、鐵弗二位將軍則見過禮后,領兵整隊,各向校場東西兩側而去。

  校場東西兩側早已備好了裝備武器,因是演練,故而長刀皆未開刃,槍戟則換做了頂包白堊土的長棍,弓箭的箭尖更是皆被窩了回去,射到人身上,頂多見紅而已。此外,為防刀槍無眼,打到面頰身體,每位士兵各穿戴竹編頭盔鎧甲一套,只露雙眼在外。

  那些盔甲雖是竹編,但一個個早已浸油晾曬過,就算是真刀真槍看在上邊,也不過多出幾道白印來。只可惜竹子懼火,無法在實戰中使用,新兵演練因禁用火具,才能派上用場。

  兩邊士兵穿戴完畢,軍旗也已立起,又聽一聲金鑼響,新兵演練第一場,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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