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區里能不能審批?”郝建年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當然,我知道,遠征鎮長跟區里的周副區長關系不錯,周副區長分管區建委和規劃局,想必區里的審批會一路綠燈。
說到這里,郝建年陰沉的目光掠向季建國,冷冷一笑,又道,“但是,不知遠征鎮長和雪燕同志考慮過沒有,現在中央、省市對農村土地控制得很嚴,根據土地管理法有關規定,建設占用土地,涉及農用地轉為建設用地的,應當辦理農用地轉用審批手續。”
“小宗土地審批,提出申請,可以由區里核準報市里備案審批,但如果是超過100畝,涉及商業運作,就必須由省里審批。這是省政府最新的文件精神,遠征鎮長大概還不知道吧?”
郝建年的話暗里藏刀,極盡嘲諷。
商業街的改造擴建,占用舊商業街兩側的大量閑置土地,再加上要建設一些附屬設施、對周邊區域進行環境整治美化,涉及土地面積肯定超過了100畝。
要由省里審批?彭遠征一怔,他確實不知道有這么一個新下的文件。
見彭遠征明顯有些錯愕,郝建年嘴角一陣哂笑。
區里審批關過了,有屁用。還要市里復審、最終的審批權還是在省里。你以為有周大勇幫你忙活,就能解決問題了?郝建年心里暗暗冷笑,他料定彭遠征就算是能解決市里這一關,省里的審批也很難拿下來,最起碼,在短時間內拿不下來。
省政府上個月剛下了這么一個文件,根本因素是為了管控農村土地大肆被轉化為建設用地,因此還大量占用耕地,造成耕地流失。現在省里抓得很緊,各地申請的項目堆積如山,彭遠征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無能為力。
當然,也可以打擦邊球,虛報使用面積由市里和區里審批。但是這種違規動作,彭遠征是絕對不會做的,而且,有郝建年瞪著眼盯著,他也無法暗箱操作。一旦做了,就是落人口是,授人以柄。
彭遠征沉吟了片刻,淡然笑道,“那么,我們就按照上級要求,逐級報批就是,反正項目也不急于一時。
不管審批的過程有多久,但是我們需要做的工作必須要抓緊。”
郝建年聽了嘴角輕輕一抽,淡漠道,“也好,既然遠征鎮長有信心,那么就逐級上報吧。”
“但是,我提一個要求:擴建改造商業街,涉及商業街兩側商戶的利益,應該召集這些商戶和臨近的村民,將這個方案公開征求意見和建議,取得群眾支持后再進入實質性的運作也不遲。”
“我已經安排黨政辦的同志提前做了調查和征求意見,沿街商戶和附近百姓非常支持鎮里對商業街進行擴建和改造,征求意見的表格上有涉及89戶個體工商戶和32戶居民代表的簽名——等一會讓黨政辦的新華同志把群眾反饋回來的材料匯總起來,抓緊時間給郝書記報一份。”
他竟然提前下手了?郝建年臉色一變,他正想安排褚亮背后“搗搗亂”,讓彭遠征的計劃處“淹沒”在群眾強烈聲討的海洋中,卻不料彭遠征想到了前頭,直接釜底抽薪,讓他沒有“使壞”的機會。
哦。郝建年低沉地哦了一聲。
彭遠征輕輕一笑,拿起水杯來喝了一口水,又道,“既然大家都不反對,那么,這個方案就算是通過了。接下來,鎮政府這邊會成為一個工作組,我們立即展開工作,工作進展情況隨時向鎮黨委和郝書記匯報。”
褚亮跟著郝建年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郝建年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郝書記,這小子據說很有能量,市里區里認識人很多,很是吃得開,恐怕——”褚亮皺眉輕輕說著,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郝建年強硬打斷了,“恐怕什么?”
“能量大個屁,就是靠著一個周大勇罷了。退一步講,就算是他搞定了市里和區里,省里那邊又能如何?不要說他一個小小的鎮長,就算是市區領導去省直機關辦點事,都很難很難,還要到處托關系。現在省里對大宗農用地轉化為建設用地管控得很緊,你以為是這么好批的?”
“郝書記,他都能把央視記者請來,還有本事操作上新聞聯播,省里那頭……”褚亮又試探著說了一句。
郝建年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他干宣傳,又一度是全國媒體宣傳的典型人物,跟媒體的關系熟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你以為他是誰啊?無所不能?區里市里省里中央——手眼通天?如果有這么大的本事,又何必來咱們這里干個鎮長?早進省直機關或者中央機關了。”
“好了,你不要想得太多。最近這段時間,你做好自己的工作,靜觀其變。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折騰,將來又怎么收場。等著看吧——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哭著喊著要調回市里機關上,拿機關上的那套作風來基層咋咋呼呼,是行不通的。”
褚亮不敢再說什么,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而這個時候,彭遠征正與李雪燕和賈亮三人在他辦公室開會。
在此之前,彭遠征與周大勇通了一個電話,確認郝建年所說并不是空穴來風,省里最近突然下文規范鄉鎮農地轉化為建設或者工業用地,查得很嚴。
證實了這個消息,彭遠征立即調整了自己的思路。省里批就省里批,他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擔心從區里、市里再到省里,諸多部門輪轉下來,手續的審批會耽誤太多的時間。而時間一長,他一手操作的這個項目就很容易被拖黃了。
一旦項目拖黃了不了了之,他的威信就會受到重創。而剛剛站穩的局面,就又會回到原點。甚至,還有可能被郝建年排斥擠兌走。
“雪燕,賈亮同志,我們三個人分分工。雪燕,你負責招商引資的前期籌備工作,我們的項目報批歸報批,但該做的工作一點都不要落下,按照原計劃抓緊辦,還是那句話,趁熱打鐵,越快越好。”彭遠征沉吟道。
李雪燕一怔,以為彭遠征要先上馬再走手續違規操作,不由有些擔心地低低道,“彭鎮長,是不是等手續下來再說?萬一……”
審批權在省里,李雪燕覺得壓力很大,希望有些渺茫。如果是市里,她還可以通過他父親駱天年,背后活動活動。而彭遠征從市里機關下來,在市里肯定也有人脈。
“手續我來辦,區里、市里、省里的手續,我抓緊。我隨時會跟你們溝通進度,你們就按照原計劃做工作就是,不要干等著。等手續下來,我們就可以立即進入實質性的運作。”彭遠征堅定地揮了揮手,李雪燕見他信心很足,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再說什么。
“賈亮同志,你來做搬遷改造的準備工作,重點是跟有關村民和農戶、個體工商戶溝通好,與他們商談搬遷補償的具體細節,爭取把工作做到位,免得將來出現紕漏。雪燕,你同時也盯一盯這個事兒。”
彭遠征轉頭望著賈亮,賈亮默然點頭應下。
彭遠征觀察了賈亮有一段時間了,這人在鎮里長期被邊緣化,沉默寡言,無人關注。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工作能力,彭遠征發現,他的組織協調能力很強,人又比較心細,很適合做后勤保障工作。
至于忠誠度,還需要繼續考察。不過話說回來了,彭遠征目前的地位和權勢,還沒有到讓人鐵心歸附的地步。
進入八月底,天氣越加的炎熱,氣溫高達三十度。烈日當空,整個云水鎮上,無論是公路還是街市,都空無人煙,都躲避在室內避暑。
李雪燕辦公室的吊扇呼呼地轉著,賈亮臉色陰沉地站在一側,而十幾個商業街的個體戶擁堵在門口處,七嘴八舌吵吵嚷嚷,鎮里不少干部都閃著扇子,走出各自的辦公室來看熱鬧。
樓上,郝建年出了辦公室,從走廊上探頭往下掃了一眼,沖著身后的褚亮和黃河冷笑道,“我說怎么樣?出漏子了吧?這手續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下來,但他們就給鎮里惹了一腚騷!”
“還說征求了意見,群眾都非常支持和歡迎——都是扯淡的事情。郝書記,他沒有基層工作經驗,不知道這鄉下的泥腿子比島國鬼子都難纏,而且唯利是圖,見便宜就上——等著他們獅子大開口亂提要求吧。”褚亮輕輕一笑,“我都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搞這么一個項目,在鎮里做事,哪有那么容易?
“不嘗到苦頭,怎么知道馬王爺是三只眼呢?”黃河也在一旁輕笑。
“好了,你們各自回去——不過,褚亮,你跟派出所的人說一聲,不要讓他們鬧大了,要是鬧出事來,最終還是得我給他背黑鍋、擦屁股。”郝建年倒背雙手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褚亮和黃河對視了一眼,然后才一前一后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