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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同氣連枝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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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東的娘,顧門范氏,閨名靈均,乃是江東十六郡大都督顧為康的原配嫡妻,主持顧家中饋,住在顧家大宅內院的正房浮光院。

  浮光院是顧家內院最大最氣派,屋舍最多的院子。

  浮光院的院墻都是雪白的粉墻,頂上單檐灰頂,下面一派青石,沿著院墻根蜿蜒起伏。院墻正門旁邊,有一個側門,一個角門,還有左右各三間十分寬闊的倒座房,住著數個孔武有力的婆子,當護院使喚。

  正房五間,上下有樓,其實一共有九間屋子。正房左右又有各三間耳房,給當值的婆子丫鬟起居候事。

  東西廂房各七間,俱都是平房。

  正房后面還有一排十七間后罩房,都是小二樓的規制,住了浮光院所有的丫鬟婆子。一等大丫鬟八個,一人一間房。二等大丫鬟十六個,兩人一間房,都住在二樓。三等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們,都是四人一間屋子,住在一樓。

  管事媳婦都有自己另外的住處,到不跟那些隨身常侍的丫鬟婆子們住在一起。

  顧遠東跟著小陽轎,快步來到浮光院院門口。等婆子們將小陽轎放下,顧遠東側身過去,彎腰將已經暈過去的齊意欣橫抱了起來,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浮光院看門的婆子趕緊打開側門,躬身站在一旁給顧遠東行禮:“二少!”

  顧遠東不發一言,橫抱著齊意欣跨過門檻,往浮光院的正房堂屋里行去。一陣疾風吹過來,將顧遠東身上的斗篷吹得飄動起來,斗篷上面被齊意欣吐了穢物的幾處越發顯眼。

  天邊暮色漸沉,烏云漸至,一場大雨似乎迫在眉睫。

  浮光院里一片忙亂,幾個丫鬟小跑著去門口打開湘妃竹簾,另有婆子去正房二樓通傳去了。

  顧遠東抱著齊意欣進了屋子,左右看了一下,便對伺候的丫鬟道:“去夫人一樓的暖閣收拾一下,給齊三小姐養傷。”

  屋里伺候的丫鬟是顧夫人范氏的一等大丫鬟綠茶,聞言忙屈膝行禮道:“二少里面請。”在前面打開了暖閣里面夏天用的絳紫色蟬翼紗的門簾。

  顧遠東抱著齊意欣進了暖閣,將她放在了南窗底下的羅漢床上。

  顧家的這處房院選得地方好,院子外綠樹成蔭,十分陰涼。

  屋里頭各處都有冰盆和風扇,涼風習習,將屋外的熱氣擋在了門簾外頭。

  綠茶叫了小丫鬟進來,讓她們去炊來一桶熱水過來,給齊意欣梳洗。

  顧遠東這才仔細瞧了瞧齊意欣。

  只見她鬢發散亂,頭上的珠釵只剩一只,歪歪扭扭地別在側面的發髻上。精致的小臉上有幾處臟了的地方,先前在外面的時候,他都沒有瞧見。身上穿著的一件茜粉色梅花暗紋輕紗七分袖掐腰短襦,胸前已經沾滿了黑土。下面系著一條娟紗金絲繡花長裙,底下的瀾邊已經被撕了下去,露出掐金滿繡絹紗襪子。腳上穿著一雙粉紫色蝴蝶落花繡鞋,兩邊鞋尖上鑲著的珍珠已經掉了一顆,只剩一顆龍眼大的珍珠在左面鞋尖上。

  綠茶走過來,輕輕將暈迷的齊意欣翻了個身,讓她側躺著,瞧了瞧她的背后,低低地叫了一聲,回頭對站在一旁的顧遠東道:“二少,您看!”

  顧遠東走過來坐在齊意欣邊上,探頭過去看了看齊意欣背后。只見她背后的短襦已經被撕裂了一條口子,露出里面粉綠的中衣。再看看綠茶指著的齊意欣的后腦上,顧遠東伸了手過去,往她后腦上有些暗紅的地方摸了過去。

  有種粘粘的濡濕的感覺。

  顧遠東心頭一驚,舉起手掌一看,手上已經沾上了暗紅的血跡。

  外頭的小丫鬟抬了一桶熱水進來。

  綠茶忙對顧遠東道:“二少請回避。奴婢要幫齊三小姐換衣裳。”

  顧遠東沉著臉沖出了暖閣,大步出到堂屋里面,正好看見一群人簇擁著顧夫人從二樓下來。

  “娘。”顧遠東停住了腳步,抬頭看向樓上。

  顧范靈均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不過看上去似乎還不到三十,白膩的臉龐清絕艷絕,國色動人。身上穿著一件海棠紅繡金鷓鴣香云紗長袖短襦,下面系著同色荷葉石榴裙。頭上只盤著牡丹髻,光溜溜地沒有插任何首飾。只項上戴著一串珍珠頸鏈,那珍珠難得顆顆大小一樣,飽滿圓潤,一絲瑕疵都沒有。珠光盈盈,和顧夫人毫無瑕疵的肌膚交相輝映。

  “東兒,聽說意欣來了?”顧夫人點點頭,緩步下了樓。

  顧遠東喉頭有些堵塞,窒了窒,才伸出手,讓顧夫人扶著他的手走了下來,眉頭緊皺,對顧夫人道:“……娘,我剛使人叫了大夫進來。妹妹她在暖閣里歇息,情形看上去有些不好。”

  顧夫人嘆了口氣,扶著顧遠東的手往暖閣走去,低聲道:“這孩子真是可憐。自從她娘去后,就三災八難的,總也不得安生。”說著,拍了拍顧遠東的手,道:“她娘臨死的時候,拜托我和你簡伯母,要看在我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幫她看顧著這個孩子。——今日若不是有你,我和你簡伯母,他日九泉之下,都難見你裴姨母。”

  顧遠東知道,自己的娘范靈均,年輕時同齊家的主母裴思賢、上官家的主母簡悅純本就是手帕交。后來三人先后從京城嫁到東陽的三大世家顧、齊和上官三大姓。

  范靈均嫁給了顧家的嫡長子顧為康。

  裴思賢嫁給了齊家的嫡長子齊利堅。

  簡悅純嫁給了上官家的嫡長子上官元澤。

  三家人本來就交往頻繁,后來因為娶了這三個閨中密友做主母,三家的關系更加緊密起來,同氣連枝,同進退,共榮辱。幾家的孩子也是從小就在一起廝混,彼此以兄妹相稱,都很熟識。

  可惜齊家主母裴思賢多病早逝,只留下一兒一女。兒子齊意正早已成年,去京城做官去了。女兒便是齊意欣,今年才十五歲。

  聽見顧夫人的嘆息,顧遠東安慰了幾聲,便道;“娘,妹妹就托付給娘了。我還有事,先出去了。”說著,急匆匆轉身就走。

  顧夫人在后面連聲叫道:“你回去換了衣裳再出去吧。看斗篷上都臟成這樣了……”

  顧遠東在院子里解開斗篷,往后一扔,正好扔在一個婆子面前。那婆子趕緊用手接住了,送到浣衣房里讓專人去清洗去了。

  顧夫人搖搖頭,進了暖閣,去看齊意欣去了。

  綠茶在暖閣里,已經幫齊意欣洗了臉,又洗了手腳,剛剛將她身上臟了的短襦和裙子換了下來。

  看見顧夫人進來,綠茶忙起身屈膝行禮:“見過大夫人。”

  顧夫人微笑著點頭,坐到了羅漢床邊上,看了看齊意欣的臉色,伸手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皺眉道:“可是不好,怎么發起高熱來了?”

  綠茶忙指了齊意欣后腦上的傷口給顧夫人看,低聲道:“大夫人,這個傷口太深,應該讓大夫趕緊進來才是。”

  顧夫人問綠茶:“剛才東兒說去請大夫去了,怎么還沒有進來?”

  綠茶忙道:“奴婢去二門上等著去。免得這群婆子不知道利害,誤了齊三小姐的傷。”

  顧夫人“嗯”了一聲,讓綠茶自去料理。自己親自展開羅漢床旁邊堆著的一床蘭花袷紗被,給只身著中衣的齊意欣蓋上,又讓人拿了冰盆過來,浸了兩塊帕子在里面,絞干了,搭在齊意欣額頭上給她降溫。

  顧遠東來到外院,立刻去了顧家關押人犯的院子,問一直候在那里的顧平道:“有沒有問出來是何人主使?”

  顧平先前只留了一個活口張三,現下已經抓了過來問話。

  顧平搖了搖頭,有些垂頭喪氣地道:“沒有。我們各種大刑都上了,張三還是說不出所以然。看起來他是真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張三到底是怎么說的?”顧遠東走進刑室,看了一眼綁在屋里柱子上,已經成了一個血人的張三。

  顧平拿起一旁的口供簽押本,指給顧遠東看:“張三說,半個月前,有一家有錢人家的夫人,托中人尋他做這樁買賣。讓他在七月十五,齊家三小姐去潭柘寺上香的時候,將轎子劫走,在外面過一夜,明日自然有人去他那里尋回齊三小姐,再大張旗鼓地送回齊府就是了。”

  顧遠東的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道:“肯定是那個女人!”

  顧平撓了撓頭,勸顧遠東:“二少,話不能這么說。再說,張三后來還見過那位夫人一面,聽張三說得,跟那個女人完全不相干。二少是太有偏見了。人家雖然是繼母,可是對齊三小姐,向來比她親生的女兒還要好。在這東陽城,人家的品行是有口皆碑的,就連齊三小姐也視她為親娘。——都說后娘難做,人家做到這樣,也仁至義盡了。”

  顧遠東沒有說話,伸手取過一旁墻上掛著的步槍,對著柱子上綁著的人啪啪啪連開三槍,打死了張三。

  “拖走,同妹妹的乳娘和貼身丫鬟的尸體放在一起,送給齊府的趙夫人。”趙夫人便是齊意欣的爹齊利堅后娶的填房,跟顧遠東的奶奶顧趙氏,還是遠房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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