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溫柔至極的一笑,卻讓彩衣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直竄上背脊,所有憤憤之言全卡在喉嚨里,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恨她,到了下頭,自然要找她晦氣,而她又是不肯任人打罵的性子,一定要打還回來,一來二往,她是不是就會晚些去輪回轉世?”肖華說完,又是低低一笑,幽幽道:“我把你送給她,可好?”聲音溫柔得如同面對著心愛的女子。
彩衣打了個寒戰,感覺到卡在喉間的手陡然一緊,瞳仁瞬間擴大,恐懼到了極點。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瘋了,他真瘋了。
她不愿這么死得不明不白,不愿去做拖延青衣投胎的絆腳石,用力地掙扎,身上卻軟得提不起一點力氣,連摳住卡在脖子上的手都軟弱無力。
正絕望之時,忽地門口傳來一聲帶著迷惑的嬌糯糯的聲音,“爹爹。”
肖華卡住彩衣的手驀地僵住,回頭過去,見凌云抱著小龍兒,與丹心并肩站在門口。
他輕抿了薄唇,不動聲色地慢慢放開卡在彩衣喉間的手,小龍兒還太小,他實在不愿小龍兒看到這些辛辣狠毒之事。
任彩衣在手邊滑下,看著小龍兒,方才還冰冷森寒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層溫柔暖意。
彩衣順著墻壁滑坐下去,捂著喉嚨一陣猛咳,在她心目中,肖華永遠溫文爾雅,進退有度,無美得如同一塊胭脂暖玉,她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肖華,溫暖的外表下流著那樣冰冷的血。
她過去常聽人說起美貌與冷血殘忍集于一體的平陽侯,自從她知道肖華就是平陽侯的時候,對那些流言極為屑。
這一剎,她突然深深體會到那些流言并非空穴來風。
害怕之余又感到絕望,為她這些年來苦守的愛情絕望。
不管她做什么,她都進了不他的心,甚至入不了他的眼。
他甚至異想天開地想殺了她來絆住青衣轉世輪回,她對他而言的用處僅僅如此。
彩衣突然間覺得前所未有的冷,抱著胳膊,不住哆嗦,不敢抬頭再看面前這出塵脫俗的身影一眼。
肖華到門邊,看了凌云一眼,眼里閃過一抹復雜,但只是一瞬,便歸于平日如同暖玉般的溫文儒雅,抱過小龍兒,“你怎么來了?”
小龍兒仍瞅著縮坐在地上的彩衣,一臉迷惑,對父親的問話,但是規矩回道:“諾諾想娘親,便求著師傅帶諾諾來尋爹爹。”
肖華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強忍著內心強涌上來得酸楚,輕撫了撫他的小腦袋,一言不發地走出密屋。
小龍兒使勁地瞅了彩衣幾眼,直到看不見彩衣,才問道:“娘親呢?”
肖華喉頭一哽,卻神色溫柔地道:“你母親親正在哪個旮旯里打小怪。”
小龍兒歪著頭,又向那間院子望了一眼,“是不是爹爹有了新歡,把娘親氣走了?”
肖華微微一怔,還沒有回答,從后頭追上來的凌云搶著道:“你爹為了你母親連昏君都做了,怎么可能有新歡?”
肖華:“……”
小龍兒在燕京呆了一些日子,已經知道什么是帝王,也聽說書人說過昏君,知道昏君就是很壞的皇帝,想不明白壞皇帝和新歡有什么關系。
雖然他很不認同師傅的話,不認同父親是昏君,是壞皇帝。
但剛才爹爹和那個女子站得很近很近,他卻是看見的,揪住不放,“可是爹爹剛才明明抱著那個女人。”
肖華神色微僵,不自在地睨了身后三步外一個望天,一個看地的凌云和丹紅,輕咳了一聲道:“爹爹不是抱著她,是跟她打架。”
小龍兒回想,方才父親的手確實是卡在那女子脖子上,和抱著娘親的模樣不同,終于覺得父親和那女人確實在打架,“爹爹為什么要打她?”
“因為她以前經常欺負你母親親,爹爹是代你母親親討個公道。”
“那我們回去,把她再打過一遍?”
“兒子,做人要厚道。”
“最不厚道的人,難道不是爹爹么?”
“……”肖華飛快地睨了小龍兒一眼,那女人是怎么教兒子的,念頭剛動,心頭又是絞心擰肺地痛。
這一日,肖華什么也沒有做,只是陪著兒子,直到入夜,哄睡了小龍兒,才走出屋子,看了一眼在院中備了酒水,侯在石桌邊的凌云,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在桌邊坐下。
凌云為他斟滿一杯酒,“你體內的盅已經解了,難道還不肯死心?”
肖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如今并無他想,只是想在這里把莫忘養大。”
凌云暗嘆了口氣,這孩子有娘的時候沒有爹,如今有爹了,卻又沒了娘,委實可憐,“你那破理由,能哄得了他多久?”
在旮旯里打小怪,除了三歲孩童,誰信?
“哄得了多久,是多久。”這破理由是青衣想出來的,他不打算另外尋理由哄騙小龍兒。
凌云看了看肖華,終究沒能再說出什么,默默地為他又再把酒斟滿。
“陛下再無封皇納妃之心,他要立莫忘為太子。”
肖華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頓,才又將杯中酒一飲盡,“也好。”青衣這一死,傷透心的并非他一個。
二哥執意終身不娶,他又豈能不知原由?
對這個兄長,他可以傾其所有,什么都可以讓,但獨她不能讓。
二哥這輩子算是錯愛了,二哥對他也是凡事不爭,包括她,他雖不爭,心里卻只蓄了她一個,再容不下其他。
強迫自己與不愛的女子交付終身,倒不如一個人來得自在。
凌云暗嘆了口氣,他們兄弟二人都情寄一個女人,當真是場情孽,“我和丹紅會留在這里教導莫忘一些日子。”
“嗯。”肖華聲音淡淡,論能最看淡世間百態的人不是他,而是凌云。
若論胸襟最為寬闊,最能隱忍的人,也不是他,而是丹紅。
有凌云和丹紅教導莫忘,他可以放心。
“等天下太平了,我和丹紅來此間陪你養老。”
肖華終于抬眼睨了凌云一眼,他雖然不能肯定丹紅對夜是否真的死心,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丹紅對凌云打心眼里好。
不管凌云在丹紅心里占了幾分重量,但凌云終究得了他想要的。
“好。”
軟骨散對青衣毫無用處,留在這里扮柔弱,一來是等天星子離開,二來是想靜心地渡過這八十一天,等肖華體內的朔月解去。
彩衣每每來拿語言刺激她的時候,她就裝死,好在彩衣吃過一次虧,雖然見她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卻不敢太過靠近她。
橫豎有人管飯,有人倒馬桶,她也就樂得在這里清修療養。
彩衣不來騷擾她的時候,她就從暗格里取出赤水劍和鳳雪綾練功。
除了常想起小龍兒和肖華,心里有些難受,日子倒也不難過。
等小鰻和她當真完全融于一體,行動恢復正常,已經是小鰻吞噬雌盅第八十一天上頭。
第八十一天,也是肖華體內的盅完全解去的日子。
她扳著手指算了又算,越算越坐不住,他體內的盅解了,對她的心也就該死了。
但一想到他的那倔脾性,不知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心頭就象住進了千百只螞蟻,搔得她心煩意燥,無論如何,也得去看一看他,親眼看見他安然無事,才能放心。
好在那時母親不愿等她死了,只有彩衣知道這里的秘密,所以能告訴她的,都盡數告訴了她。
這間密室機關雖然巧妙,但對她而言,實在不是難處。
乘婆子取了飯碗出去,瞅著外頭無人,溜出密屋。
肖華派來的‘點子’已經苦守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沒有半點收獲,看守難免略有為松懈,被她瞅到機會,翻出宅院。
一路上也不見天星子,只覺得天都開了,以后可以我行我素,尋一個時常能看見肖華和小龍兒出入的地方住下,在暗中陪他們渡過這一世。
找了個地方,換了衣衫,戴上慕離帽,大搖大擺地朝城外走去。
剛出城門,一股強大的威壓向她兜頭兜臉的壓來,壓得她身上的氣血翻江倒海地往上涌,青衣忙將涌到口中的血水強行咽下。
好在有慕離遮面,門口官兵并沒有看出她的異樣。
不露痕跡地略略退開,穩住心神,慢慢前移,只往前移得前步,就覺得胸口中悶痛,難以呼吸,忙重新不著痕跡地退了回來。
暗罵了聲:“該死。”返身回城。
除了天星子,不會有人能布得下如此強大的天網。
就算蛇鰻與她完全融合,她也只是半人半妖,還是個離開娘胎不久的幼鰻,豈能與七星子之一的天星子相斗?
青衣郁悶得想撞墻,后悔煽動那些人罵他色狼,毀他名聲,把他激惱,現在這個天星子真跟她耗上了。
天星子在城門口布下天網,那么其他地方也同樣無法通行。
她除非會地遁,否則,天星子一日不離開增城,她就得在增城陪他玩一日的貓捉老鼠的游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