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公見著青衣,卻不見肖華,知道肖華是鐵了心不見他。
他雖然覺得絕望,但并不是想將自己餓死,再說飯食是女兒送來的,他欠女兒太多,如果再連她送來的東西也不吃的話,可真要讓她寒透了心了。
接過粥碗,慢慢吞食下去。
青衣等楚國公吃完,問牢頭要來熱水,從懷里取出隨身帶著的小發梳,為父親清洗那一頭臟亂的頭發。
她記得父親只得兩鬢有白發,如今整頭的發都變成為灰白。
暗嘆了口氣。
青衣不問,楚國公心里越是難過,終于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就不怪為父?”
青衣為他梳理著洗凈的頭,道:“父親認為我該不該怪?“
楚國公啞然,他以前確實是有野心的,但自從月娘死了,他更多的是想肖華死,因為不是肖華執意要娶青衣,夫人也不會傻傻地走了這樣一條絕路。
過了許久,青衣才開口問道:“如果拋開私心,父親覺得您與肖華,誰為帝,更能造福百姓?”
楚國公怔了一下,之前,他一心為先皇扶持太子,可是太子實在是扶不上墻,他就開始覺得太子為帝的話,那么燕國也就到頭了。
所以才起了自己稱帝之心,因為他一心維護著先皇,所以打心里排斥平陽侯。
因為排斥,自然不會去想他和肖華誰更能造福百姓。
被青衣一問,答案立刻閃了出來,平陽侯強勢。有能力保護國家不受侵犯,而且他對百姓極好,有百姓受災,朝廷顧不上的。全是他開倉放糧,而且從來不會標榜上自己的名號,知道的也就知道。不知道的也從來不會宣揚。
這些多年來,朝廷習慣了他出錢出資,有時故意放緩賑災步伐,讓平陽侯忍不住解囊。
而這種時候,平陽侯即便是知道,也不會因此不加理睬,仍是慷慨施救。
因為在他看來。賭一口氣,拖上一天,就會讓百姓受更多的苦,甚至死更多的人。
正因為這樣,平陽侯在民間是極得人心的。而他兵對他也更是忠心。
楚國公一直覺得這樣很不妥,幾次讓假燕皇搶先放糧,搶奪人心,可是先皇怕假燕皇揮霍掉國庫存的銀兩,開放國庫的大權交給了皇太后。
皇太后老了后又一心求佛,長年住在山中,一來一去地請命,怎么也得三兩天,而假燕皇又懶理會災區的人。每每遇上這事,總是慢條斯理,三兩天的路程往往要十天半個月才能有結果。
楚國公急得恨不得自己開庫放糧,但他雖然有野心,卻不是貪官,哪來這么多糧食和銀子?
所以是有這心。無這力。
這些年他一直想不明白平陽侯為什么會有這么多錢。
如今知道平陽侯就是肖華,不由得苦笑。
肖華的錢只怕比國庫有多無少,而肖華的兵領的又是國家的俸祿,賑災的錢對他而言,自然不是問題。
但不管怎么說,肖華確實是極愛百姓的。
國富才有國強,肖華富可敵國。
而他為君,就算迫皇太后交出物資大權,也只是守著那點國庫,他與最會錢生錢的肖華如何能比?
因此答案是,平陽侯比他更適合為君。
然這樣的答案讓他自尊心狠狠地受到打擊,怒道:“難道真是女心向外,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嫁了肖華,便處處為他說話?”
青衣道:“其實到底如何,父親心里比女兒明白。”
楚國公默然,誰適合又怎么樣?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敗了……
青衣將已經讓肖華中毒的香包取出來,香包里能讓肖華中毒的香料已經除去,遞到父親面前,“母親可真是用心良苦。”
楚國公臉色大變,女兒竟然知道了問題出在這香囊上。
“是為父的意思,你要恨就恨為父吧。”
青衣輕嘆了口氣,幽幽道:“母親巳經死了,難道女兒還會去憎恨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父親何必將所有一切攬在身上?”
楚國公急道:“真是為父。”
青衣臉色冰冷,“父親可知,為什么這香囊能讓肖華真氣閉塞?”
“是因為……”楚國公語塞。
青衣冷笑,“父親連原因都不知道,如何能使用這香囊?不如由女兒來告訴父親原因。”
楚國公對夫人的這做法,確實很好奇,但任他怎么問,月娘只叫他照著她所說的話做便是。
這時月娘雖然沒了,但他仍是極想知道原因,不由地問道:“什么原因?”
青衣道:“當年平陽侯潛入蛇國,被我所傷,我的劍上被母親涂抹上蛇皇之毒。”
楚國公倒抽了口冷氣,“原來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是因為你和你娘?”
青衣眸子里閃過一抹痛楚,“不是,他被蛇皇之毒所傷,后來服過蛇皇的膽,將蛇皇之毒反噬掉,從此尋常的毒對他全無用處,但獨怕烏蒙山的青檀……”青衣將香囊捏了捏,“而這香囊里便放了烏蒙山的青檀。”
楚國公眼露迷惑,烏蒙山只是在書中曾見過,但無人知道在什么地方,“你娘怎么會有烏蒙山的青檀?”
前世的事,青衣不能告訴父親,道:“母親固然不能有,但有一個人卻可以。”
楚國公急問,“誰?”
青衣直視向父親,櫻唇輕碰,冷冷地迸出兩個字,“蛇侯。”
楚國公身子一晃,一顆心如同掉進了冰窟,渾身上下冷得爍爍發抖。
一直想利用蛇侯成就自己的大業,不料,他才是人家手中的一顆棋子,而他深愛著的夫人明知蛇侯當他是棋,卻在他身后推上一把,將他推入蛇侯布下的棋局。
神色頹廢,捧了手,用力地搖,“我不信,你娘不會這么對我。”
青衣突然間極可憐這一世的這個父親,母親她雖然感動于楚國公對她的好,但她終究是仙界來的人,深知這一世,不過是一場輪回,凡間漫漫一世,不過是天上短短數日,又能投入多少情?更多的卻是利用身邊的人,達到她來這一世的目的。
嘆了一口氣,將父親的手拉下,緊緊握在手中,“父親不要再自欺欺人。”
青衣的話象一柄錐子,直接刺穿他蒙在心里的那層不容人觸摸的隔層,挑出隔層下藏著的,他自己一直不肯承認的事實。
這些年,他一直認定夫人是極愛他,極依戀他的。
但自從夫人重返楚國公府,他的信念就開始動搖,如果夫人當真信他,愛他,依戀他,如何能寧肯身陷蛇國,也不肯向他求救。
如果他得知她的下落,就是拼著去求平陽侯,也會設法將她們母女救出。
可是她完全沒有向發出一點信息。
但他自欺欺人地相信了妻子的解釋,將心底的陰影緊緊捂著。
可是連女兒都看得出來,他還能怎么捂?
月娘死了,他拼著家破人亡,也要肖華死。
可是這塊遮羞布揭開,一切全是他一廂情愿。
楚國公突然間萬念俱灰。
耳中‘嗡嗡’作響,眼前突然浮上許多黑點,那些黑點越來越多,多得漸漸看不見身邊事物,猛地將青衣推開,“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讓我知道,你娘不曾對我有心?”
青衣輕咬了咬唇,“女兒不曾說過母親對父親無心,只是不想父親再為了那點執念蒙了眼,關了心,再一條黑路走下去。”
楚公國抬頭看向青衣,卻已經看不清女兒的臉,突然仰頭大笑,聲音蒼涼悲痛,他笑得直到聲音變得沙啞,才漸漸止笑,“原來是來給肖華小狗當說客的。”
青衣蹲身收拾碗筷,“父親認為手中這點東西,還能被肖華所用?我今天來,一是想看看父親,二來是想問問父親,可知如何與蛇侯聯系?”
母親與蛇侯聯手,不可能沒有聯系方法,不管母親如何利用父親,但父親終究是母親枕邊人,與她最親近的人,如果父親都不知道,那么當真沒有人知道了。
楚國公身子一震,他如今敗得一無所有,“是肖華叫你來問的?”
蛇侯雖敗,但他終究是北疆的親王,而北疆的強大對肖華絕對是極大的威脅。
青衣搖頭,“肖華與蛇侯斗了這許多年,對蛇侯的神出鬼沒,從來不會懼怕。是我自己要尋蛇侯。”
之前她死活不肯嫁蛇侯,如今已經成為了肖華的皇后,卻要尋蛇侯?楚國公突然緊張得抓住青衣的手,“是不是肖華中的毒,解不了,所以你才私自尋蛇侯要解藥?”
“父親還是低看了肖華,那點毒,也不過是讓他暫時受因。我尋蛇侯,是因為他可能擄去了我的寶貝蛟兒。”青衣見父親仍然執迷不悟,認定她是被肖華指使,那么她就不可能在父親這里得到任何答案。
父親見過了,該說的也說了,至于父親怎么想,已經不是她能左右的,她能做的就是設法保住父親的性命。
起身提了食盒向外走去。
楚國公望著女兒朦朧的背影,仿佛覺得從此再見不著她,突然很害怕就此失去她,從地鋪上爬起,追上兩步,“自那日蛇侯失蹤后,就再沒有消息,我也不知如何聯系他……好困好困,睡覺去。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