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華聲調清淡平靜,如同輕風拂過,但說出的話卻字字斬釘截鐵,霸氣十足,直撞人心。
青衣對他本是惱極,但聽著他這熱血方剛的一席話,冰冷的心漸漸暖了起來,將臉轉向他,埋進他懷中。
肖華低頭看她,將她面頰上粘著的一縷濕發繞到耳后,柔聲道:“累了就睡會兒。”
楚國公一怔再怔,最后一張臉漲得紫紅,諷刺道:“你……你這混賬東西,胡說些什么?你拿什么和人拼?就拿你那些銀子砸死人家二十萬大軍?”
肖華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國公明日就知。”說罷,抱緊青衣,大步走向門外。
楚國公大怒,向外喝道:“不許放他們走。”
肖華對圍堵在外的護衛,眼角也不瞟上一瞟,大步上前。
青衣突然拽緊他的衣襟,“我不能走。”
他微愕,“為何?”
青衣輕咬舔了舔微微干裂的下唇,“我還有一事未了。”
肖華輕聲哄道:“有什么事,我代你做就好。”
青衣輕搖了搖頭,“我想自己來。”
肖華不放心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她眼里是他所熟悉的堅定,他知道,她每次露出這樣的眼神時,任誰都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包括他,沉聲問道:“真要如此?”
青衣點頭。
肖華深吸了口氣,返身進屋,重走到床邊,一掀床上凌亂的錦被,將她輕輕放下。又拉過里頭折得平整的干凈被子,輕輕蓋在她身上。
很簡單的動作,他卻做得很小心,很慢,唯恐弄痛她一般。
不理不顧身后的一大堆人虎視眈眈地瞧著。屈著食指在她如剝皮雞蛋般的面頰上輕撫而過,“先休息一會兒。”
等青衣點頭,才轉過身來。直看向瞪得眼珠子都快跌出來的楚國公,緩緩道:“國公如果想上官一家明日還能見著升起的太陽,就休再動青衣一下。”
楚國公完全不敢相信。這是平日里待他恭敬如子的肖華所說出的話。“你是什么東西,敢威脅我?”
肖華面不改色,語聲平和,道:“我是誰,國公明日自然知道,但肖華向來說一不二,國公應該知道。”
老太太幾時見過這樣的肖華,氣得渾身發抖。險些昏了過去,但這里有楚國公在,實在不用她再插手。
只有月夫人心如明鏡。止不住的害怕,這次老太太和丈夫所為真觸到了肖華的底線。
她想著前世的應龍。應龍手中那把重劍不知染過多少神仙妖孽的鮮血,就連玉帝太子,也被他斬在劍下,直打入第六道輪回,幾時見過他皺過一皺眉毛?又幾時見過他手軟?
怯怯叫道:“肖華……”
肖華不看她的臉,淡道:“青衣為月夫人所做,已經太多,與夫人也該緣盡了。”
月夫人腳下一個踉蹌,向后退去,如不是楚國公及時扶住,便已經跌坐在地。
臥在床上的青衣聽了這話,也愕看向他,明明覺得他憑什么來干涉她和母親之間的事,但不知為何,張了張嘴,竟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這時的母親確實讓她心寒了。
楚國公初時震驚,憤怒,但他終究是個老謀深算,又會揣摩人心的人,見肖華如此,反而漸漸冷靜下來。
雖然猜不到肖華到底是什么人,但知道朝中上下,誰跟他沒有或多或少的關系。
他敢說這樣的大話,必然有心。
何況青衣的事,自然得另想辦法,絕不是將她打殺了就能了事的,任她休養一晚,也不是什么難事,只要不讓她離開楚國公府,萬事好說。
回頭冷看向床上青衣,雖然惱她,但青衣從小如同男孩,幾時有過這般慘樣,也不禁心痛,喝道:“不是這院子里的人,全出去。”
瞪著青衣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青衣望著楚國公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大眼微潤,這府中真心對她有情義的,確是這個父親。
眸子轉過,卻見肖華正靜靜地瞧著她,她與他四目一對,有些失神,然只是一瞬,便將眼轉開。
肖華身為平陽侯時雖然與楚國公是兩派陣營,卻知楚國公也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人。
何況,楚國公是真心疼青衣的,有他承諾,青衣雖然不能離開楚國公府,至少這一晚,再不敢有人動她。
雖然他不明白青衣今日為何會柔弱至此,但他現在沒有時間深究,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
要不然,真不知過了明白,他與青衣將是何等命運。
眼里的柔情一掃而空,一如既往的溫文從容,灑然出去,輕掩了房門。
平和地望向臺階下等著的楚國公,慢慢步下臺階,自楚國公身邊走過。
楚國公冷哼了一聲,“還想走?”
肖華淺淺一笑,“國公留不住肖華。”說罷,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身子竟飄然上樹,緊接著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院墻后,丟下那一堆的護衛干瞪眼。
楚國公怔怔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喃喃自語,“難道是他?不可能,不可能……等眾人退去,小桃小心上前,“二小姐,浴湯備好了。”
青衣平時沐浴從不要人服侍,今天卻由著小桃扶著邁入浴桶,被熱水一泡,渾身的毛孔隨之展開,疲憊感頓時從四面八方襲來。
小桃小聲道:“二小姐,奴婢就在外頭侯著,二小姐如果要服侍就叫小桃一聲。”青衣不喜歡別人幫忙洗澡,她不敢擅自作主。
青衣淡道:“你就站在那兒,跟我說說話吧。”
小桃有些意外,但青衣剛經過那事,不敢多問,只垂眉道:“是。”一個是字出口,便不知再說什么,怔怔地杵在那兒。
青衣緩緩睜眼,頭一回細細地打量小桃,看得小桃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二小姐……是不是小桃做錯了什么?”
青衣在水中拈起一片花瓣,在指尖把玩,目光卻始終沒從小桃臉上挪開,“你在梅花茶里放了什么?”
小桃猛地吃了一驚,臉色剎白,‘騰’地一下跪了下去,“二小姐,小桃……不知道……”
青衣笑了,心底有一抹被背叛的隱痛,她在蛇國就學會了不再相信人,可是她對小桃卻是相信的,但最終還是栽在了這里。
“是不知道放的什么?”
小桃知道青衣不是隨便說話的人,既然開了口,就有最少九成的把握,她抵賴不過去的,頭埋得極低,“是。”
“那是誰給你的東西?”青衣聲如冰碎落地,絲絲的寒。
小桃跪著的雙腿禁不住輕輕打顫,“是……是末公子……”
青衣怔怔地失了神,知道她每日喝雪梅茶的人只有小桃和肖華。
而肖華知道她被封過筋脈,所以才用雪梅茶給她解去被封的筋脈,而如今卻又用這茶來重新封上她的筋脈,過了良久,才慢慢透出一口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小桃使勁搖頭,“奴婢不知。”
青衣忽地笑了,不知?“既然不知,為什么要幫他害我?”
小桃哭著爬上前,趴到桶邊,流著淚道:“末公子是極好的人,對二小姐更是極好,奴婢相信他不會害二小姐的,所以……所以……”
水霧氤氳,不知是被水氣蒸的,還是怎么,青衣雙眼微濕,“今天是誰通知的玉環?”
小桃怔了一下,“奴婢不知。”
青衣吸了吸鼻子,“我該信你嗎?”
小桃哭得更兇,“小桃純不敢有加害二小姐的心。”
“出去吧。”青衣微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這院子里不止小桃一個能進入她的房間,就算是另有他人,也不無可能。
小桃有些不相信,青衣就這么放過了她,怔看了青衣好一會兒,不見她再有任何動作,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垂下眼瞼,胸口只剩下刮心剔骨的痛。
肖華……
你這么做,視我為何物?
這一坐,不知過了多久,有風拂過,肩膀上的肌膚冰冷一片,才醒過神來,抬了抬頭,窗外天色已暗。
輕嘆了口氣,從水中出來,比方才更加疲憊。
小桃仍進來服侍她穿好衣,咬了咬唇,猶豫了片刻,才萬般小心地道:“奴婢叫廚房給二小姐備了飯菜。”
心想:青衣已經知道她在雪茶梅里做過手腳,經她的手的飯菜,青衣如何還能相信?
哪知青衣只輕一點頭,便坐到桌邊,端起碗筷,并不防她。
小桃心里不知何種滋味,咬著唇低頭垂淚。
她哪知青衣此時想的卻是:該遇上的已經遇上,就算再凄慘一些,又有何區別?
飯后,小怯怯地道:老爺雖然不許二小姐出府,但并沒強行將二小姐禁在這屋里,二小姐如果悶了,可以出去走走,散散心的。”
青衣確實是想出去走走的。
她將小桃留下,獨自一人邁出房門,天已降夜暮,外頭果然只是多添加了幾個遠遠觀望著的護衛,并沒派人看管。
青衣心想,父親對她終究還是極憐惜的。
她分花拂柳,漫步而行,不知不覺中竟逛到了肖華的院外。
望著前方清雅的小院,猶豫了片刻,慢慢走了進去。
到了門邊,卻聽見里頭傳來一聲女子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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