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知道馮將軍的死因,只剩下一個辦法,開膛破腹。
醫官剖開馮將軍的尸體,一無中毒,二沒有致命的傷勢,排除了他殺,但到底為什么會死,就不得而知了。
但一個不知道,是交不了差的,眾醫官商量了半天,寫下死因,“中風,墜馬而亡。”
楚國公府總算是脫去了殺人的嫌疑。
按理這事與青衣無關。
但王沖和馮將軍都與青衣都是訂過親就掛了。
漸漸地,楚國公也開始相信癩頭和尚的話。
青衣克夫,楚國公不敢再胡亂給青衣找婆家。
這樣的結果,青衣反而歡喜。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還沒到晚上,老夫人就聽到了風聲,把楚國公喚去問話。
楚國公只得老老實實地把癩頭和尚的話告訴老夫人。
說青衣克夫,彩衣是禍國殃民。
結果挨了老夫人一頓臭罵。
說他為了維護青衣,竟把彩衣抹黑。
但不管老夫人怎么罵,楚國公心里暗定,兩個女兒說什么也要綁成一堆來嫁。
主意雖然定了,但心情很不好。
一個人在后花園喝悶酒,誰勸罵誰,誰攔打誰。
沒一會兒功夫就喝得兩眼昏花。
下人們杵得遠遠地干著急。
肖華走來,管家怯生生地上前,“公子,你看……”
平時楚國公雖然總是說肖華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巴,但下人們都知道。他那是恨鐵不成鋼。
二小姐過世,夫人失蹤這幾年,楚國公臉上更難有笑容,遇上不順心的事。更是爆燥,誰近身,誰倒霉。唯獨肖華能把他勸得服服貼貼。
思前想后,最后認定是因為肖華與生前的二小姐交好,楚國公看見肖華就會想到二小姐,于是愛屋及烏。
肖華望了眼仍吵著要酒的楚國公一眼,輕嘆了口氣,“舀酒來。”
小廝早舀了酒來,抱在懷里。偷看了管家一眼,卻不敢往前送,見肖華要酒,忙送到他手上。
管家不放心地道:“將軍已經喝得太多。”
肖華點了一下頭,提著酒壺走向楚國公。
楚國公以為酒來了。抬頭起來,卻見是肖華,吼道:“如果你是來勸酒的,就給我滾遠點。”
肖華把酒放在石桌上,扶起歪在一邊的酒杯,“我是來陪將軍喝酒的。”
楚國公有些意外,醉眼熏熏地又瞅了肖華幾眼,端了酒杯一飲而盡,眼眶卻有些泛了紅。
定定地望著肖華。三杯酒下肚,聲音有些哽咽地道:“我那女兒怎么就這么命苦,去閻王殿門口逛了一圈,卻失落民間,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肖華默默地斟酒,心道:“她這些年遭的罪。可不是你老能想象得到的。”
楚國公把酒喝了,接著絮絮叨叨地道:“好不容易回來了,卻落下這么個……”說到這兒,重嘆了口氣,明明已經承認了青衣克夫,嘴里仍是不忍心說出來,“怪我,怪我鬼迷心竅,如果不和那和尚慪氣,不急著給她找什么婆家,也不至于……”
肖華只是靜靜地陪著他坐著,什么也不說。等他把酒喝了,就慢慢地給他斟酒,酒斟得慢,楚國公喝得也慢。
喝到后來,肖華不斟酒,他也沒再要,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肖華見差不多了,將他扶起,往月夫人房里送。
月夫人正坐在房里垂淚,見肖華送了丈夫回來,趕緊上前接著,同肖華一起把一身酒氣的楚國公送到床上。
楚國公拉著為他脫鞋的肖華道:“你和青青自小一塊大,又是一直寵著她的,也就只有你最能容得下她。要不我把青青給了你吧……嗯……嫁一送一,青青嫁給你,再把彩衣送給你。”
給楚國公脫衣服的月夫人手一抖,有些緊張地看向肖華。
肖華微微一笑,道:“您那兩個女兒,一個都能把我打趴下,兩個還不把我打死,我這身子骨可不敢消受,您自個留著吧。”
月夫人有些失望,扶了丈夫躺下。
楚國公打了個酒嗝,“我留著做什么?看院子啊?我那威武二將軍看院子,可比她們兩個有用得多。”
月夫人惱道:“怎么能舀女兒跟狗比?”
肖華偏頭一笑。
楚國公沒覺得舀女兒跟狗比有什么不妥,青衣愛打架,威武將軍也愛打架,這狗和女兒委實象得很,睜眼看見肖華眼角掛著的笑,不屑地‘哧’了一聲,“你還好意思笑,你小時候,我叫你好好練功,你偏不好好練,學那什么勞子的醫。如果你肯好好跟我學,跟我上戰怕得磨練磨練,哪能是現在這熊樣。混成這般,也活該被我家青青欺負。”
肖華聽慣了楚國公地訓罵,也不惱,“府里還有點事,我先去忙了,您老好好歇著。”
楚國公翻了個身,不滿地嘀咕,“可惜了個好腦袋瓜子。”
青衣克夫的事,雖然沒有外傳,但府里上上下下無人不知道。
相傳克夫是白虎星下凡,在楚國公的威壓下,沒有人敢私下胡亂議論青衣,但見著她,卻不自覺得繞道。
原本還有些人走動的寢院,大半天也難見一個人影,就連掃地的粗使丫頭也不知縮去了哪里。
無人清掃的落葉,隨風翻翻卷卷,讓空蕩的庭院襯得越加冷清蕭瑟。
小桃站在院子里看著,更加心痛自己家小姐,惱道:“我去告訴將軍去。”
青衣叫住她,“別去了,又不是短我吃,短我穿。有什么可惱的?我爹知道了,又少不得發脾氣,萬一打罵了誰,告到老太太那時。受委屈的還是我娘。”
在蛇國,青衣孤獨慣了的,瞧著這些人的嘴臉。不過是一笑而過,反而覺得這些人都躲得遠遠地,她的行動更加自由。
小桃聽了,怔了一陣,落下淚來,舀來掃帚用力掃地,“就算這些該死的丫頭死絕了。小桃也不能讓小姐受委屈。”
“有小桃在我身邊,我怎么會委屈?”青衣笑著哄小桃。
小桃聽了這話,反而更加難過,‘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丟了掃帚跑了出去。
青衣微微一笑。心里暖呼呼地,這丫頭倒是個有情有義的。
撐著下巴,望著院子里的掃帚怔怔出起神來。
今天又得到個消息,晉國太子應邀到燕國做學術交流,要在燕國逗留一個月時間。
在這期間父親負責晉國太子在燕國的安全。
也就是說父親會有一個多月時間無暇分身理會府中的事。
那么她就可以乘這時間去趟蛇國。
楚國公府被亂哄哄地查了這些天,再加上青衣算是臭名遠揚了。
楚國公酒醒后,哪里咽得下這口氣,他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主。
直奔金殿,把彈劾他的人一一擰了出來。要皇上主持公道,還他們父女一個公道。
青衣見父親忙著找人算帳,沒時間盯著她,再過兩天晉國太子入燕,父親更沒功夫理會她的事,就說想出去散散心。
一般姑娘遇上這樣的事。多半哭哭鬧鬧。
青衣一不哭,二不鬧,楚國公反而更怕她什么事都自個悶在心里,悶著悶著就悶出什么極端的事來。
她說要出去散心,立馬答應,說在南郡的別苑剛剛修好,那里山清水秀,很適合散心休養,讓月夫人陪著她一塊去別苑住上一陣。
青衣暗喜,如果能離開京城一些日子,離家前往蛇國就更容易。
第二天,就同母親一起坐上馬車,帶了幾個忠仆離開楚國公府。
月夫人自從得知夜的死訊,心就懸著,在府里時,有兩樁命案絆著,青衣老老實實地呆在府里。
但離了府,月夫人心里開始發慌。
一路上,青衣只是觀望風景,又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自從青衣做了蛇國的死士,有什么殺人放火的危險事,青衣從來是一個人瞞著,無論月夫人怎么問,也問不出來,月夫人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這會兒,久違的無奈感又將她緊緊束縛住,直覺女兒又會有行動。
眼見就要進入南郡,月夫人坐不住了,低聲道:“你說出來散心,是安的什么心?”
青衣趴在車窗上,散漫地看著窗外風景,“我能安什么心?”
一隊人馬卷塵而來,在路邊的荼攤邊停下,有人取了水囊下馬買水。
青衣無意識地瞟了眼端坐在馬背上的一個少年,他個子很高,身板筆挺,寬肩窄腰,從袍子下露出的腿結實修長,是長年練武才能造就出來的好身段。
少年正扭著頭看家人買茶水,頭頂束著的馬尾垂下來遮了半邊臉,看不見長相。
但那身影異常地熟悉,青衣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有風吹過,拂開他耳邊發束,露出一張如斧刻刀削出來的側影。
他風塵仆仆,卻絲毫沒有疲憊之態,微微側臉過來,看見懶洋洋打量著她的青衣,揚了揚眉,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笑。
青衣剎時呆了,定定望著那張臉,險些窒息過去。
馬車從他身后擦身而過,才赫然回神過來。
聽他笑著對身邊侍衛道:“沒想到北燕竟有這樣絕色的美人。”聲音爽朗,放蕩而不羈。
這聲音……
青衣渀佛心臟都要停止跳動,猛地一拋車簾,叫道:“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