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巢與那陳驀片刻便能拿下,何以文將軍要鳴金收兵?!”
說實話,其實張頜或許已經猜到了文丑為這么做的原因,只是由于心中不忿,是故這才找文丑理論。
面對著張頜的質問,文丑兩眼一瞪,睜大眼睛,仿佛很無辜地說道,“哦?竟有此事?文某當真不知情呀!”
開玩笑,他文丑豈會不知此刻陳驀與他麾下黑狼騎勢單力孤?拜托,他就是看準了時機才叫張頜與高覽退了下來,否則一旦二人趁機斬了那陳驀,那他文丑豈不是白來一趟?
要知道,文丑可就是為了斬陳驀替顏良報仇這才千里迢迢趕來,什么?張素素?
區區一個女人能鬧出多大動靜?
他文丑就是為了陳驀與黑狼騎而來,他要陳驀不得好死!
啊,他文丑不會這么輕易就殺死陳驀,他要報復、折磨對手,比如說,給陳驀一些能夠逃脫的希望,然后再在將這些希望逐一毀滅!
“好,既然如此,文將軍可叫我二人再攻烏巢……”
“這個嘛,”文丑吧唧吧唧嘴,裝模作樣地說道,“文某覺得,張將軍、高將軍這兩日也是辛苦,如此,文某可以忍心再叫兩位操勞?烏巢與那陳驀,便由文某接手,兩位將軍趁機歇息幾日,如何?”
“你!”聽著文丑那無恥的言論,張頜氣地一句話說不出來,但是他沒有絲毫辦法,畢竟現在是形式比人強。
“如此,愿文將馬到功成!”張頜咬牙切齒地抱了抱拳。
文丑哪里會不知道張頜此刻必定在心中咒罵自己,甚至于,想到這里反而讓他有些得意,畢竟讓張頜吃癟這種事,這在以往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嘿,多謝張將軍美言!”文丑故作不知地接受了張頜的祝福。
望著文丑那得意的丑陋笑容,張頜氣得牙癢癢,但是最終,他終究只能遵從命令,帶著麾下士卒撤到了烏巢南面,將烏巢以西的事物讓給了文丑麾下嫡系兵馬。
不得不說,此刻的張頜心情很是惡劣,而與此同時,身在烏巢之內的陳驀,他的心情亦是極為糟糕,簡直可以說糟糕到了極點。
整整兩千黑狼騎,在短短一個半時辰內,竟然銳減到只有四、五百騎,王充、李揚、吳昭等將領更是先后慘死,平心而論,黑狼騎從未遇到過如此巨大的損失,以至于張頜、高覽二人雖然退兵,但是卻依然有一股蕭條悲涼的氣氛圍繞在黑狼騎將士們當中。
我們的結局,會怎樣?
會覆滅在烏巢么?
這恐怕是眼下黑狼騎將士們人人都已想到的疑問,但是,他們不敢問……
“怎么會這樣?不應該是這樣……援兵,青州兵為什么還不到?”
只見在眾多黑狼騎將士復雜的目光下,龔都獨自一人坐在一堆糧草之下,捂著額頭不停地嘀咕著。
龔都不敢抬頭看,他害怕與眾黑狼騎弟兄的視線接觸。
隱隱地,龔都仿佛聽到了類似如此的問話,那充滿著質疑的問話。
自己明明已經去了濮陽,明明向張素素與青州兵傳達了黑狼騎身陷重圍的事,為什么,為什么整整八日,青州兵依然沒有趕到?
“援軍,會來的!”忽然間,龔都聽到身旁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卻望見陳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坐在自己身旁。
“陳……陳帥……”龔都微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援軍會來的!”陳驀如此重復著,這或許是他對于龔都的安慰,或許是對于眾黑狼騎將士的安慰,或許,是對他自己的安慰。
但是實際上,就連陳驀也已經明白,或許,張素素不會來了……
如果她要來,早就來了,甚至于三日之前便已經趕到,又何以會至今依然遲遲不見蹤影?
但是,陳驀不敢這樣去想,亦或是,他強迫自己不要去細想,因為這件事一旦想明白,或許會叫他徹底崩潰。
“陳帥說的是!”
“援軍會來的,我等也太心急了!”
或許是因為陳驀在黑狼騎將士的心中實在是太高的威信與地位,以至于眾黑狼騎明明都了解自己的處境,卻因為陳驀的一句話,依然能夠保持樂觀的心情。
是啊,今日沒有趕到,或許明日天一亮,青州兵便抵達烏巢了呢!
眾黑狼騎將士如此安慰著自己,這使得附近原本有些悲涼的氣氛,逐漸開始有些回轉,然而一想到此刻就在烏巢以外的十幾萬袁軍兵馬,眾黑狼騎將士的心中,再次被幾近絕望的心情所填滿。
火堆中的木柴噼啪噼啪作響,在白晝的那一戰中,他們已失去了烏巢大部分的控制,不得已退至烏巢深處,死守著那僅有的一塊未被敵軍所踏足的地域。
但是,這個情況究竟能維持多久?
誰也不知道,或許是今夜、或許是明日,只要烏巢外的十幾萬袁軍有進攻烏巢的意圖,那么自己等人的下場……
或許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眾黑狼騎將士默默地摟緊了懷中的兵器。
不知過了多久,曹性走了過來,走到陳驀面前,壓低聲音說道,“撤軍吧!”
“撤軍?”正包扎著傷口的陳驀聞言抬起頭來,疑惑地望著曹性。
從何處撤?
如何撤?
曹性顯然從陳驀的眼睛中看到了諸多疑問,在頓了頓后,低聲說道,“確實,烏巢北、東兩面環山,南面臨澤,唯有西面這一條出路,但是,這并不代表我等不能從北、東二處撤軍……”
“你的意思是……”
“棄馬,攀山!”
說實話,曹性說的不錯,烏巢北、東兩面環山,但是這只是說北、東二地無法叫大批人馬通行罷了,而如今黑狼騎只有寥寥四、五百騎,攀山遠遁,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但問題是……
“那我等戰馬怎么辦?”陳驀皺眉問道。
只見曹性眼中閃過幾絲不忍,隨即抬起右手狠狠做下切勢。
“殺!”
一時間,附近的黑狼騎將士都抬起頭望向了曹性這邊,畢竟此刻軍中那是何等的安靜,他們豈會聽不到曹性與陳驀的對話,是故,當他們聽到曹性主張從北、東兩面突圍,更要斬殺自己的坐騎時,他們下意識地都抬起了頭。
“繳獲的烏丸戰馬還則罷了,我等坐騎,亦要殺嗎?”一名黑狼騎士卒小聲問出了在場所有士卒的心聲。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騎兵對于自己坐騎的愛護,那是難以想象的,甚至于,有些將士寧可自己受傷,也不愿叫自己的坐騎有絲毫的損傷,然而曹性竟然要他們殺害自己的戰馬?殺害一路上忠心耿耿為他們代步的戰馬?
“曹將軍所言即便是良策,然王思難以茍同!”不遠處的黑狼騎副帥王思首先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不得不說,從眾黑狼騎將士臉上的表情來說,竟有絕大多數支持王思的意見。
“那你說怎么辦?!”曹性皺眉望著王思,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是糟糕。
“……”王思黯然嘆了口氣,很顯然,他并沒有什么脫困的辦法。
就在這時,陳驀站起身來,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說道,“就按曹將軍所言行事!”
“陳……陳帥?”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眾黑狼騎將士難以置信地望著陳驀,卻見陳驀環視了一眼眾人,沉聲說道,“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辦法么?”
眾將士無言以對。
陳驀大手一揮,沉聲喝道,“殺馬!”
話音剛落,突然王思抬起了右手,急聲說道,“陳帥三思,倘若敵軍得悉我軍攀山逃逸,率騎兵來追趕,我等無戰馬代步,一樣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陳驀聞言不禁皺了皺眉,畢竟王思所言也句句在理。
“劉辟!”
“在!”見陳驀呼喚,劉辟趕忙站了出來。
“你與龔都望南走,去東阿找夏侯惇將軍,請他發兵援助!”
“這……”劉辟愣了愣,古怪說道,“東阿距此來回少說也要六日……”
“少廢話!”陳驀沉聲喝道。
“諾!”劉辟抱拳領命。
這時,當陳驀再望向王思時,王思已經想不出什么借口來改變陳驀的心意了。
“殺馬!”
眾黑狼騎將士心中一震,默默牽過自己的戰馬來,手握利刃,但是卻怎么也下不了手,也是,要知道這些戰馬,那是跟隨著他們同甘共苦走過來的。
見此,陳驀暗暗嘆了口氣,隨即吹了一聲口哨喚來了自己的愛馬黑風,繼而用左手撫摸著愛馬的鬃毛,右手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劍。
“大哥!”劉辟見此慌忙趕了過來,一把抓住陳驀握著短劍的右手,連連搖頭說道,“大哥有縮地之術,即便是負馬攀山,對于大哥而言也不是難事,這匹馬……就讓它留下吧……”
“放手!”陳驀沉聲喝道。
“不放!”劉辟連連搖頭。
“你!”陳驀無可奈何地望了一眼劉辟,隨即竟用近乎于懇求的口氣,低聲說道,“放手吧……”
望著陳驀眼中的神色,劉辟心中一驚,不由地緩緩放開雙手,望著陳驀輕輕用左手摟住了戰馬黑風的脖子,隨即右手一刀扎向其胸口。
“嘶嘶……”感覺到了劇痛的黑風抬起頭望向陳驀,出乎意外,它竟然沒有任何的掙扎,反而更為親昵地用腦袋摩擦著陳驀的手臂,只是馬眼中,卻仿佛隱隱有些濕潤的液體。
“抱歉,黑風……”
陳驀右手的短劍一擰,絞碎了黑風的心臟,隨即松開手中的短劍,用雙臂緊緊摟著自己的戰馬,扶著它緩緩跪倒在地,看得一旁的王思不忍地轉開了視線。
或許,在場的人中,也只有王思最清楚陳驀與其戰馬的羈絆,畢竟當時陳驀投身董卓,擔任三河騎兵校尉一職后,是王充、李揚等幾個將領向陳驀獻上了黑風這片烈馬,為的就是叫陳驀當眾出丑,但是沒想到,陳驀卻輕而易舉地降服了黑風,并且從此騎著它南征北戰。
泗水之戰、下蔡之戰、荊襄之戰、平陽谷之戰、徐州之戰、汝南之戰、白馬之戰,以及,烏巢之戰……
自陳驀從二流將領成為天下聞名的萬人敵,這匹戰馬見證著它主人的成長,但是如今……
“抱歉,黑風……”
望著戰馬眼眸的神澤漸漸退下,陳驀的心異常沉重。
說實話,憑借他貪狼縮地的招式,即便是烏巢外十幾萬袁軍,也不見得能困住他陳驀,甚至于,他還能帶著他的戰馬一同離去,但問題是,他走了,他的部下怎么辦?
抱歉,黑風,我乃黑狼騎主帥,不得已要以部下為先……
既然我帶他們出來,就必須盡一切努力帶他們回去,哪怕如今只剩下四、五百人……
所以,抱歉了,黑風……
感謝你陪我陳驀一路至此……
一時間,黑狼騎將士都安靜了下來,默默望著自家主帥,以及自家主帥的愛馬。
“可惡!”忽然間,一名黑狼騎強忍著眼中的熱淚大吼一聲,手起一刀扎入了自己愛馬的胸口。
隨即,又是一個……
在身為主帥的陳驀以身作則之后,眾黑狼騎將士陸續都斬殺了自己的戰馬,或許有人會說,即便是會被袁軍所征用,放著這些戰馬不管不就好了么?
或許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但是卻有資敵的嫌疑,退一步說,即便不從這方面考慮,黑狼騎將士如何能夠容忍,自己的戰馬日后落到了殺害自己同澤的敵軍手中?
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陳驀以及眾黑狼騎將士已經埋葬了戰死的同澤,以及那由自己親手所殺的戰馬,準備著攀山突圍的事宜。
而唯一留下戰馬的劉辟、龔都二人,也準備著往南向夏侯惇求援的事宜。
“劉辟,這匹馬交給你,你一個人去東阿吧,想來求援之事,一個人也足夠了……”
就在劉辟準備著行囊的時候,龔都將自己手中的馬韁遞給了劉辟。
劉辟愣了愣,疑惑說道,“你是不放心大哥,要和大哥同往么?”
“不,我要留下來!”
“……”劉辟系著繩索的雙手一頓,難以置信地回頭望著龔都,愕然說道,“你……你說什么?留下來?烏巢?”
“是!”龔都點點頭,表情很是平靜,將手中的馬韁遞給劉辟,平靜說道,“倘若我軍全部遠遁,想來那文丑也不是傻子,豈會想不到我等的意圖,是故,必須要有人留在烏巢,以迷惑袁軍!”
“你瘋了?”劉辟瞪大眼睛望著龔都,不可思議地說道,“你一個人,能做什么?”
“不是一個人啊,有幾十個重傷的弟兄都抱著和我一樣的打算……與其身負重傷死在逃亡的途中,不如留在烏巢,為陳帥以及眾多弟兄爭取撤軍的時間……”
“……好,就算是這樣,你們幾十個人能做什么?”
“放火焚燒烏巢……烏巢內還有不少未曾燒毀的糧草垛,一旦點燃它,敵軍自然是難以知曉烏巢內的動靜……”
“可是這樣,你們……大哥知道么?”
“沒敢告訴陳帥……”或許是猜到了劉辟心中的想法,龔都微微一笑,自嘲說道,“一切過錯都在我,倘若我不是那么急著回來,而是留在濮陽,或許便能清楚青州軍究竟打算做什么吧……”
“這如何能怪你?要怪,就怪那個張素素……”
“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一把將手中的馬韁塞到劉辟手中,龔都深深地望著他,低聲說道,“保重,劉辟!”
望著龔都離開的背影,又望了一眼手中的馬韁,劉辟長長嘆了口氣。
“保重,兄弟……”
說完,他翻身上馬,一人二騎,朝著烏巢澤而去。
不得不說,或許是天意使然,倘若劉辟早一日動身,或許便能順利從袁軍眼皮底下走脫,前往東阿尋求夏侯惇的援助。
但遺憾的是,劉辟晚了一日,恰恰在張頜懷著滿腔怒氣帶兵撤出烏巢以西、來到南面駐軍的時候……
天,已大亮。
早在一個時辰之前,陳驀已帶著麾下幸存的黑狼騎從東面的山嶺攀山突圍,雖說山嶺陡峭難行,但是對于擁有縮地的陳驀而言,他上去之后甩幾個繩索下來,并不是什么比較困難的事。
唯一的顧慮,就在于將士們身上的傷……
“唔?”
好似是想到了什么,陳驀疑惑地望向四周。
“怎么了?”與陳驀站在一起望著麾下士卒攀山的曹性見此問道。
只見陳驀皺眉望了望左右,忽然詫異問道,“傷重的弟兄呢?”
不自覺地,曹性臉上浮現出幾分不自然的表情,一閃而逝。
“可能是已在他人的幫助下走到前頭去了吧……”
“哦,這樣……”心緒繁多的陳驀,竟沒有發現曹性說那句話時眼中閃過的一絲不忍。
啊,那些身負重傷的黑狼騎將士,都在瞞著陳驀的情況下,選擇了留在烏巢……
“龔都統,點清楚了,四十九個弟兄!”
就在陳驀等人已率眾從東面山嶺突圍的期間,龔都正在烏巢點清著留下來的黑狼騎將士,這些選擇留下在的黑狼騎將士,大多都是雙腿受到重創、不情愿死在長途跋涉之下的血性男兒,至于那些抱著與龔都類似想法的、但是本身并沒有受到什么重傷的將士,都被龔都趕了回去。
啊,要對眼下這種處境負責的蠢蛋,只要他龔都一個就好了……
或許,烏巢斷后這件事,所有的黑狼騎將士都知道,只是瞞著陳驀一個人。
“嗚嗚,嗚嗚,嗚嗚……”
烏巢之外響起了袁軍進兵的號角,很顯然,文丑這是準備對烏巢用兵了。
環視了一眼周圍四十九名黑狼騎將士,龔都深深吸了口氣,隨即略顯俊俏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猙獰之色。
“弟兄們,要叫對面那些家伙知道,什么叫做黑狼騎!”
“喔!”
四十九名黑狼騎將士大吼一聲,心存死志的他們,竟然有著不遜千軍萬馬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