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泗水……
這可是斷戶喪門之計啊!
憑心而論,郝萌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條妙計,只要運用得當,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叫呂布、袁術數十萬兵馬全軍覆沒,只不過……
“此計牽連實在太大了……”
夜深人靜時,郝萌尚無睡意,獨自坐在帳內榻旁苦思冥想。
他很清楚,眼下正值九、十月秋汛之期,徐州大小河道水位高漲、水流湍急,一旦掘開泗水,那后果簡直是不堪設想,且不說數百里彭城郡如同沼國一般,就連境內數十萬百姓恐怕亦難有逃生者,又何況是呂、袁兩軍士卒?
皆成江底魚蟹矣!
郝萌長長嘆了口氣,由于動作幅度過大,他不慎牽扯到了重傷的右臂,痛地他倒抽一口冷氣。
“嘶……”
用復雜的神色望著自己的右臂,郝萌輕輕地用左手撫摸著它,一時間,他的眼中充滿了惆悵、不甘以及絕望。
要知道自古以來,左手代表著與,朝廷之上,文官居左、武將居右,借此來突顯文官的地位,而當世人抱拳拱手時,亦皆以左手壓右手,視為對對方的尊重。
反過來說,那么右手是做什么用的呢?
或許對于不同的人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有萬萬千千,但是對于武人而言,答案卻只有一個,那就是!
是故,即便受傷對于武人而言可謂是司空見慣,但是,他們也絕不樂于見到自己的右臂受損,畢竟右臂等同于武人的生命,倘若損及他處,或許還能勉強行軍打仗,但如果是用于殺伐的右臂受重創,恐怕即便是再勇武的猛將,也唯有卸甲歸田。
而郝萌這條右臂,算是廢了……
正如陳驀所說的那樣,郝萌在尚未真正明白真實情況之下,便用其命魂的能力模仿了,頻繁施展連陳驀自身都不敢多用的神技,是故,他終究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揮向陳驀的最后一拳中,郝萌整條右臂的骨頭全數碎裂了……
臂骨碎裂,這在后世或許并沒有太大的困難,然而在這個醫術并不盛行的大漢朝,這卻是一件叫人無比絕望的事。
或許有人會說,當初陳驀不是也被孫堅幾乎打碎全身骨頭,后來也不是照樣被華佗治好了么,事實確實如此,但是要知道,華佗可不是隨處可見的醫師,他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對外科以及骨科有相當了解的名醫,說句不客氣的話,當初也僥幸是華佗撞見了陳驀,否則,換做天下任何一個醫師,恐怕陳驀也難以活到今天,哪怕是在孫堅之前的長沙太守、著有的名醫,張機、張仲景。
顯然,郝萌并沒有陳驀那樣的好運……
不知不覺間,帳外天色漸漸放亮,那郝萌竟在帳內枯坐了一宿。
“蹬蹬蹬……”也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有一名士卒奔入帳內,叩地說道,“將軍,溫侯請將軍到帥帳議事!”
“哦,”郝萌點了點頭,也不知是因為過于在意自己的右臂、還是一夜未曾合眼,他的臉色顯得很是憔悴,在面色一愣之后,他抬起了左手,說道,“回報溫侯,我這就去!”
“諾!”士卒匆匆離開,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郝萌用復雜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右臂。
方才,他仍下意識地想抬起右手驅退那士卒,然而,他的右臂卻毫無反應……
不由地,郝萌咬緊了牙關,一臉悲滄地默默合上了雙目,而當他的雙眼再次睜開時,他眼中卻充滿了死志,以及濃濃怨恨……
一刻之后,郝萌披著甲胄來到了帥帳,而此刻,其余將領早已到齊,就連呂布亦早已坐于主位中閉目養神。
“末將來遲,還請溫侯恕罪!”
“唔!”呂布睜開了雙目點了點頭,望了一眼郝萌右臂,皺眉問道,“郝萌,傷勢如何?”
郝萌聽聞,眼中隱約露出一種悲涼,不動聲色地說道,“多謝溫侯關切之情,末將無大礙!”
“那就好,”呂布點了點頭,抬手說道,“歸席,我等今日有要事相商!”
“諾!”告了一聲罪,郝萌走到右側列席坐下,瞥了一眼正對面那位望著自己露出淡淡笑意的陳登,微微皺了皺眉。
“都到齊了吧?”主位之上,呂布掃視了一眼帳下眾將,沉聲說道,“曹操麾下先鋒大將夏侯惇、夏侯淵兄弟二人,于彭城西北三十里處設下營寨,此事想必爾等已知曉了……昨日深夜,本侯接到斥候來報,言曹操自率大軍十二萬,于數日前趕赴我徐州,眼下距此恐怕不過百里,不日將至……眼下我軍與袁術斗地兩敗俱傷,奸詐如曹操,他豈會放過如此大好機會,本侯敢斷定,曹操大軍抵達之日,便是我軍與曹軍交戰之時!——不知爾等對此有何看法?”
帳內諸將默然不語,唯有投奔呂布不久的臧霸皺眉問道,“溫侯,竊不知曹軍軍容如何?”
呂布聞言望了一眼曹性,示意曹性代為解釋。
對于臧霸,呂布還是很看重的,無論是臧霸身為泰山寇之首的身份,還是他勇武過人的一面,都叫呂布十分喜愛,更別說此人是在呂布勢弱之時率大軍前來投奔,雪中送炭終究要好過錦上添花。
見呂布目光望向自己,曹性點了點頭,說道,“據斥候來報,此次曹操可謂是傾巢而來,其先鋒大將夏侯惇、副將夏侯淵,此二人臧將軍想必已經聽聞,至于曹操親率大軍十二萬,其中有騎兵三萬余,此騎兵胯下戰馬,皆來自并州、冀州,由袁紹暗中資助……其余皆為步卒,其中弓弩手五萬左右,再次為長槍、刀盾,皆衣甲齊備,不容小覷!”
臧霸聽聞倒抽一口冷氣,且不說那三萬騎兵,光是五萬弓弩手就足以令己方頭疼了,畢竟如此規模的弓弩手方陣,待其亂箭激射,此等威力,這在沙場上簡直就是難以想象。
“將領方面,”曹性頓了頓,繼續說道,“此次曹操恐怕帶來了他麾下猛將,素有之稱曹仁、曹子孝,樂進、樂文謙,于禁、于文則,曹洪、曹子廉,其余李典、徐晃、曹純、呂虔、毛玠等人,皆善戰之將……”
帳內諸將聽罷默然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見此,呂布開口說道,“本侯欲聯合袁術,趁曹操初至徐州,將其一并驅除,不知爾等意下如何?”
話音剛落,就見宋憲猶豫說道,“溫侯明鑒,我軍方才與袁術幾番惡戰,將士氣力難續,倘若急欲與曹軍交戰,恐怕力有不逮,再者,溫侯殺袁術麾下士卒無數,倘若其有憤恨之心,暗中謀劃溫侯,這……”
呂布聽罷皺了皺眉,面色有些不渝,但是不可否認,宋憲的話確實有理,別的且不說,光是是前些日子呂布率軍夜襲袁術這一場鬧劇,可以說是叫袁術元氣大傷,雖說最終呂布礙于張素素出面收兵回營,而袁術也礙于曹操大軍的逼近而未質問,但是不管怎么說,兩家的關系卻并未因為結盟而友善幾分,所以說,宋憲的話確實有其道理所在。
“那爾等的意思呢?”呂布環首掃視著帳內諸將。
就在這時,郝萌微微吸了口氣,忽然坐直了身軀,沉聲說道,“溫侯,末將有一計!”
“哦?”呂布驚訝地望了一眼郝萌,抬手說道,“你且說來!”
只見郝萌微微一點頭,隨即壓低聲音說道,“溫侯實不必等曹軍率軍來襲,等其大軍初到之日,溫侯便率眾夜襲其大營所在……”
不由得,呂布的眼中露出了幾分失望,搖頭說道,“曹操心性狡詐,城府深遠,豈會料不到此事?一旦我軍貿然襲其大營,必然受其埋伏,不妥,不妥……”
說著,呂布正要望向他人,卻見郝萌輕笑一聲,低聲說道,“溫侯明鑒,不過末將還未說完!”
“唔?”呂布愣了愣,一臉詫異地望著郝萌。
不知為何,當郝萌望見呂布用疑惑、詫異的目光望向自己時,他心中竟有種莫名的歡喜,在思忖了一下后,沉聲說道,“溫侯也說了,曹操用兵謹慎,初到之日,必然是有所防范,倘若我軍貿然襲擊,難免會中埋伏,末將以為,不如就以此將計就計,故意露出敗勢,將曹操大軍引出營外,待曹操大軍追趕我等途經泗水之時,另遣一將掘泗水源頭,洪流之下,任憑曹操有百萬大軍,亦成江底魚鱉!”
“嘶!”包括侯成、魏續、成廉三人在內,帳內諸將聽罷倒抽一口冷氣,畢竟三人也并未得悉此事,如今聽郝萌這么一說,心中驚愕萬分。
就連呂布亦是滿臉震驚,難以置信地望著郝萌,那種好比是另眼相看的目光,叫郝萌心中隱約有種莫名的愉悅。
然而這種愉悅終究無法維持多少時間,當郝萌一想到眼下自己所處的處境時,方才的愉悅頓時煙消云散。
“妙!妙!妙!”呂布撫掌連道了三聲妙,隨即,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猶豫地說道,“郝萌,難得你竟相處如此高明計謀,不過……是否稍顯狠毒?眼下正值九、十月秋汛之期,一旦掘開泗水,整個彭城郡多半要成一片汪洋,這……”
郝萌聽罷沉默了一下,看得出來,他心中也在掙扎,然而,當他的目光瞥見自己右臂時,他忽然張口說道,“此計雖狠毒,然倘若借此能殺盡曹操十余萬兵馬,好叫我徐州日后無憂,即便行此毒計,又有何不可?”
呂布聽聞此言長長吐了口氣,皺眉細思了半響后,忽然望向陳登,問道,“元龍,你意下如何?”
只見陳登長時間地望著郝萌,望地郝萌心中發虛,直到呂布再次詢問時,陳登才忽然露出了幾分莫名的笑意,語意深長地說道,“真想不到郝將軍不僅精于率軍,又擅謀劃,真乃妙計,真乃妙計!”說著,他轉頭望向呂布,拱手說道,“溫侯且放心,前段日子陳驀率黑狼騎襲青羊關后,在下不僅發下布告,又曾教一支兵馬出城,叫彭城以外百姓遷入城中,免得受牽連之禍,是故,溫侯可放心用計!”
“哦?”呂布愣了愣,望著陳登詫異問道,“已盡牽郡內百姓至彭城?究竟何時?本侯為何不知?”
陳驀神秘一笑,笑而不語。
望著他一副無害的模樣,曹性不禁暗中咽了咽唾沫。
雖然他并不知清楚陳登究竟是何時派人知會了身在彭城的陳宮,叫其外派幾支兵馬,將彭城郡的百姓盡數遷入城中,但是曹性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是陳驀率黑狼騎襲青羊關之時。
難道說……
不由得,曹性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日陳登對他所說的話,
難道此人早已料到此事?
曹性心中暗暗震驚,下意識抬頭望向陳登。
或許是感受到了曹性的目光,陳登微微一笑,隨即對曹性使了一個眼色,后者意會,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另外一邊,聽陳登言道他已叫陳宮暗中遷盡境內百姓入彭城,呂布當即面露狂喜之色,倒不是說他體恤百姓這才猶豫,說到底,他眼下好歹是徐州實際上的掌權者,倘若為一己私利牽連境內百姓,多少是有些不妥。
“合該曹操命喪于此!——既然如此,便采用郝萌之妙計破曹,至于掘泗水之人選……”
呂布正說著,早前便得到陳登提點的曹性突然坐起身來,抱拳說道,“溫侯,末將不才,愿擔當此任!”說著,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郝萌。
說實話,前些日子郭嘉一番,確實已打消了曹性對郝萌的懷疑,然而在經過陳登的提點后,如今又見郝萌獻掘泗水之毒計,他下意識地便感覺到不妙。
要知道,倘若郝萌當真已反叛呂布,不按約定時間掘開泗水,而是在呂布率軍佯敗之時,那后果簡直是不敢想象。
是故,為了謹慎起見,無論郝萌是否已反叛呂布,他曹性都不能將如此緊要之事交托給郝萌。
但是出于曹性的意料,郝萌竟未曾與他爭搶此事,而是站了起來,一臉憤恨地對呂布說道,“賴曹軍使詐用計,叫我軍無故與袁術一番血戰,這口氣末將咽不下,溫侯,對戰曹軍之時,末將原為先鋒……”說著,或許是太過于激動而導致牽扯到了傷口,郝萌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痛苦。
在曹性愕然的目光中,呂布不忍地望了一眼郝萌那耷拉著的右臂,微微皺了皺眉,低聲說道,“郝萌,你重傷在身,便休要再逞強了,不如在營內養傷……”
話還未說完,便見郝萌露出一份憤憤之色,鏗鏘說道,“末將身為溫侯麾下第一猛將,豈有臨陣退縮之理?自古以來,將軍難免陣前亡,何惜之有?末將不惜一死,還望溫侯成全!”
望著郝萌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不明就理的臧霸不忍地對他求情道,“溫侯,郝將軍既有此心,溫侯又何必潑他冷水,末將以為不如這樣,便由郝萌率麾下曲部士卒去掘泗水,我等與溫侯前去曹營誘敵……”
不得不說,臧霸是出乎好意,畢竟在他看來,眼下郝萌右臂可以說是費了,換而言之,這或許是郝萌最后一場仗,與其叫他備受屈辱地留在營中,不如就叫他走到最后,退一步說,哪怕就算是死在亂軍之中,也好過日后煎熬。
但是臧霸不明白的是,他說話之后,呂布心腹愛將曹性卻望著他皺了皺眉。
這家伙胡亂插什么嘴!曹性心中暗罵一句,正要說話,卻見帳內諸將亦紛紛向呂布求情,且不說侯成、魏續、成廉三將,就連一些忠于呂布的武將也出言替郝萌力請掘泗水一事,急地曹性連連咬牙,轉過頭去向陳登求助,卻見他仍然望著郝萌露出一臉的驚訝。
對面著帳內紛紛求情的武將,呂布擺了擺手,隨即深深望著郝萌。
麾下第一猛將……
將軍難免陣前亡……
不惜一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呂布忽然長長吐了口氣,在閉目思忖了片刻后,忽然說道,“既然如此,郝萌,掘泗水之事便交予你吧!——既然是想出來的計謀,自當由你去實施!”
曹性聽罷面色大驚,急聲說道,“溫侯?末將……”但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呂布打斷了。
“住口!——我意已決,休要再說!”呂布狠狠瞪了一眼曹性,硬是叫曹性將滿腹的話又重新咽了下去,隨后,呂布揮筆疾書了兩封書信,站起身來對曹性說道,“曹性,速速派人聯絡袁術,叫他配合我軍一共進退。——這兩封書信你派人送至袁營,一封交與袁術,一封交與陳驀!”
曹性本想再說些什么,但是對面著呂布不容置疑的目光,他終究敗下陣來。
“諾!”
當諸人退離帥帳時,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郝萌,曹性皺了皺眉,不動神色地放慢了腳步,與陳登并肩行走,期間壓低聲音問道,“先生既多番提點末將,又何以方才不發一語?”他的話中,充滿了焦慮。
只見陳登自嘲一笑,喃喃說道,“真是小看郝萌背后那家伙了!——竟能如此準確把握人心,實在是……棋差一招,可惜,可惜!”說著,他轉過身來望了一眼帥帳,喃喃說道,“不過更令登驚訝的,卻是……”
或許是陳登的嘀咕聲太輕,曹性并沒有聽清,皺眉追問道,“先生,眼下我等如何是好?”
只見陳登轉頭望了一眼曹性,忽然笑道,“倘若事情當真一發不可收拾,那就按曹將軍心中所想去做吧!”
不知為何,曹性眼中隱約露出了幾分駭色,隨即,他眼中兇光一閃而逝。
“是!——末將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