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侯以為,以張騎都的實力,能夠打敗陳將軍么?”
在呂布軍中陣所在,呂布一名心腹侍衛猶豫著望了一眼左翼戰場的局勢后,憂心忡忡地問道。
“唔?”正聚精會神掃視戰場局勢的呂布愣了一愣,隨即淡淡笑道,“如果是兩年前的陳驀,或許會很輕松吧……”
“那么眼下呢?”
只見呂布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張遼、張文遠,此人資質不凡,不過比起陳驀那家伙,還遜色一籌……”
“那溫侯為何要叫張騎都去殺陳將軍呢?”心腹侍衛疑惑問道。
呂布轉頭過來望了一眼那名侍衛,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今日出戰前在軍營營房時的那一幕。
“張遼,陳驀那小子前些日子在我彭城露面了,你可知曉?”
在出戰當日,當呂布下達了各自的命令之后,就在眾將準備離屋前往軍營調集麾下曲部時,唯獨張遼被留了下來。
張遼心中猛然大驚,要知道這件事他可一直藏著沒敢說呢,此刻見呂布問起,當即面色微變,在猶豫了一下后,低頭說道,“末將……知曉,請溫侯降罪!”
“是么?”呂布淡淡一笑,想來他也知曉張遼與陳驀的交情,倒也并不在意。
然而張遼卻會錯了意,見呂布無辜發笑,心中不禁有些著急,急忙抱拳說道,“溫侯明鑒,末將以為驀哥……唔,陳副將乃受那妖女蒙蔽,是故與溫侯為敵,溫侯且放心,今日沙場之上,末將定會打醒陳副,叫他重投溫侯麾下!”
“哦?”呂布輕笑一聲,上下打量了幾眼張遼,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有這個自信么?陳驀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溫侯且放心!”張遼重重一抱拳。
只見呂布深深望了張遼一眼,忽然撩袍走出了屋子。
“倘若他當真就此敗于你手,那就替我殺了他吧!”
“陳驀不是那么好殺的!”在心腹侍衛詫異的目光下,呂布忽然笑了,在暢笑幾聲過后,搖頭說道,“陳驀那家伙,本侯最是了解他性格,此人異常頑固,曾幾何時,孫堅、董卓以及本侯,我等何止一次招攬過他,然此人心中唯有黃巾,待本侯與他約定一過,便當即辭官,哎呀,真是個薄性情的家伙呢!——不過本侯卻異常欣賞此人!”
“溫侯這么一說,屬下更是糊涂了……”
“你指的是我叫張遼去殺陳驀?”望了一眼戰場上的局勢,呂布轉過頭來,望著自己心腹侍衛,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認為張遼能殺陳驀么?”
“這……”心腹侍衛愣住了,過了半響猶豫說道,“溫侯方才言道,張騎都比起陳將軍眼下尚有欠缺……”
“那不就完了么!”呂布戲謔一笑。
望著呂布臉上的笑容,那名侍衛這才明白過來,剛要說話,卻見呂布突然間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淡淡說道,“如果陳驀僅僅只是這種程度的家伙,本侯要他何用?殺了就殺了吧!”
身旁侍衛聽罷面色一愣,雖說呂布話中不含絲毫殺氣,但是那些護衛卻隱隱感覺后背有陣陣涼意涌上。
他們不會明白……
呂布確實很希望陳驀能夠重投他麾下,但是,他所要的陳驀,是能夠與他一道沖殺敵陣的陳驀,是能夠向以往一樣跟得上他步伐的陳驀,是人人敬畏的奮威將軍,是叫敵人膽寒的潁川鬼將,而不是連區區一個騎都尉都打不過的廢物!
或許,那才是呂布這句話真正的含義,七分玩笑,三分認真!
遺憾的是,張遼卻會錯了意,將其理解為,是故,張遼方才才那般連番苦勸,甚至不惜動武逼迫。
但是陳驀的回答,卻叫張遼十分失望。
一邊是主公呂布的命令,一邊是舊日情同手足、視若兄長般的陳驀,張遼左右為難。
自古忠義難兩全,在百般掙扎之后,張遼終于做出了決定。
既然驀哥如此執迷不悟,執意要與溫侯為敵,那么……
與其死在溫侯手中,不如叫小弟送驀哥一程!
終究是字當先……
想到這里,張遼雙目一睜,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在微微吸了口氣后,吐出四個字來。
“干戚之舞!”
放眼張遼周身近十丈以內,簡直塵土飛揚、難以睜目,待稍過數息,當塵埃落定之后,他十丈以內范圍竟然已無活人……
“怎……怎么回事?”
在張遼十丈范圍以外的地方,呂布軍士卒與袁術軍停住了廝殺,皆一臉駭然地望著這里,望著那遍地的鮮血,望著那眾多尸骨不全的尸體。
“怎么可能……”
“一……一下子就殺了上百人……”
兩軍士卒面露駭然之色,難以置信地望著一動不動的張遼,心中滿是恐懼,為此甚至一度忘卻了與敵軍廝殺。
他們根本難以明白方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們只聽見在一陣陣的慘叫,只知道那眾多黑色的月牙形劍氣四下迸射,除此之外,他們絲毫不知情。
他們只知道,當這里的慘叫聲停止之后,當那些彌漫的塵土落定之后,張遼周身十丈以內,已再無一個活口……
“咕……”望著眼前那片仿佛人間地獄般的慘劇,兩軍士卒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唾沫,尤其是袁術軍的士卒,他們更是一臉恐懼。
“連……連黑狼騎的陳將軍都戰死了么?”
“陳將軍?奮威將軍?他……怎么可能……”
“不可能……”
“但是……”
就在袁術軍士卒議論紛紛時,忽然其中有一名士卒好似瞧見了什么,心中一愣,因為他瞧見,在那徐徐落定的塵土中,隱隱浮現出一人身影,正是陳驀。
“陳將軍?陳將軍還活著!”那名士卒驚喜地喊道,
“哦!”一時間,周圍的袁術軍士卒歡呼起來,低落的士氣頓時恢復如初。
而張遼此刻正低著頭大口喘氣,不得不說,方才那一招實在是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
在喘氣之余,張遼深深低著頭,臉上表情很是詭異,時而面露憤怒、猙獰之色,時而又滿是愧疚、懊悔,用握著斬馬刀的雙手狠狠敲打著自己的腦袋。
忽然間,張遼聽到了一陣歡呼聲,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不遠處彌漫的煙塵隱隱浮現出一人身影。
“……”不由得,張遼微微張了張嘴,在那滿是難以置信的臉上,竟然隱隱浮現出幾分欣喜與如釋重負。
突然間,一股詭異的強風吹散了彌漫的塵土,露出了陳驀的身影,只見他渾身上下甲胄破碎,胸口、四肢、臉頰更是布滿了道道血痕,但是當他再次睜大微閉的眼睛時,附近的兩軍將士卻猛然感覺到一股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氣壓。
何等強大的壓迫力!張遼暗暗心驚。
“張文遠!”
陳驀一聲暴喝,如龍吟九天、如虎嘯山林,一時間傳遍了整個左翼戰場,更是叫張遼驚地驚地渾身一顫。
驀……驀哥動怒了……
望著不遠處那看似搖搖欲墜、氣勢卻如同鬼神一般叫人心驚的男人,張遼微微張了張嘴,腦海中不禁回想起當初陳驀在遷都時當街怒殺數百名西涼軍的情景,心中竟不由升起了幾分畏懼。
說實話,此刻的陳驀確實真的動怒了,倒不是因為張遼重傷了他,而是因為張遼竟然施展出了這等禁忌的招數。
,那是當初陳驀學自于呂布、隨后又私下傳授給張遼的招數,威力極其驚人,可以在片刻之間將周身數丈內范圍夷為平地,是呂布最得意的絕招之一。
但是,陳驀自學成以來,至今未曾用過一次,一來是這一招實在太過于殘酷,二來是這一招不分敵我,只要是在劍氣的攻擊范圍以內,無論是敵軍還是友軍,都會被那數百道劍氣撕裂,是故,陳驀將其視為禁忌,從未施展過一次。
而他當初將這一招傳授給張遼的原因,也只是想憑借此招叫張遼在戰場上多幾分活命的資本,但是陳驀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張遼竟然對自己施展了這一招,而且還是在周圍兩軍士卒混雜的情況之下。
“滴答……滴答……”
鮮血順著陳驀的右臂流向他手中的長槍,再順著那柄長槍的槍尖滴在地上,然而在附近兩軍士卒眼里,那仿佛是敲打在他們心中的警鐘,尤其是那股源于陳驀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殺氣,簡直叫他們險些喘不過起來。
鬼將……
潁川鬼將……
望著那個如同鬼神般的男人,張遼眼中隱約浮現出幾分追憶,喃喃說道,“這才是潁川鬼將陳驀啊……”他的話中,竟充斥著幾分欣喜。
突然間,張遼望見對面的陳驀氣勢一變,舉起長槍遙遙指著自己,用滿帶著痛心的口吻說道,“文遠,你是當真要殺我么?——為此更不惜牽連同澤?”
張遼面色未變,無論是陳驀那因為自己而導致渾身重傷的身軀也好,還是他身體中爆發出的那股極其強烈的殺氣也罷,亦或是陳驀那痛心的口吻,都叫張遼啞口無言。
“你太叫我失望了……”
聽著那句滿含痛心口吻的話,張遼心中一驚,原本臉上那幾分猙獰之色退得一干二凈,著急間想要張口辯解,卻又不知說什么好,啞口無言。
“退下!”陳驀暴喝一聲。
望著陳驀滿身濃烈殺意、而雙眼卻是一片詭異的平靜時,張遼不禁咽了咽口中的唾沫。
太熟悉了,這種久違的感覺……
當初緊跟陳驀左右的張遼再清楚不過了,當陳驀在難掩濃重殺意之余、露出這種近乎于死寂般的平靜眼神時,那意味著他心中的已是殺心難遏,這種情況下的陳驀,恐怕就連董卓與呂布都要下意識地戒備提防。
驀哥還是當年的驀哥啊……
不知為何,張遼竟暗暗松了口氣,隨即,他舉起了手中的雙刀,其中一把刀遙遙指著陳驀,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好!好!”陳驀氣極反笑,點了點頭,微微放下右手,以至于槍尖斜斜沖著地面,左手一提馬韁,竟駕馭著胯下戰馬一步一步朝著張遼走去。
“……”下意識地,張遼屏住了呼吸,在四周眾士卒眼中,陳驀可謂是滿身破綻,然而在他張遼眼中,他卻感覺到了無比沉重的壓力。
一出手……就會死!
武人的直覺如此警示著張遼。
會死……
或許是無法承受陳驀那股無以倫比的殺氣,張遼條件反射般地抬起了雙手,將右手的斬馬刀擱置在左手的斬馬刀上,無刃的刀鋒遙遙指著陳驀。
一道闊達一寸的黑氣劍氣直沖陳驀的面門,與方才的牙斬不同,這是灌注著斬鐵之力的牙斬。
,那是張遼自己所創的絕招,屬于戾氣外放的一種招式,即是武人口中的基礎招式的變通,但是比起尋常月牙形的氣斬,直線形的牙斬擁有著更強的貫穿能力,仿佛是猛獸的獠牙,能后輕易地咬住獵物的咽喉。
尤其是掌握有的張遼的施展下,簡直能夠輕易洞穿巨大的巖石,更何況是人那單薄的身體,哪怕是掌握著的武將,亦難免要承受不輕的傷害。
但是這一招的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攻擊的軌跡,不得不說,那簡單的直線軌跡實在是太容易被對方把握,從而避開。
這不,陳驀僅僅只是稍稍撇開了腦袋,便輕易地避開了這一招。
怎么辦?
感受著那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陳驀身上強烈的殺氣,張遼額頭不禁滲出了幾絲冷汗。
還是要用那一招么?
干戚之舞……
張遼很清楚,在眼下這種距離,只要自己再次施展出這一招,即便是陳驀,恐怕也會不消,更何況眼下陳驀已是身負重傷。
但是不知為何,他的雙手卻有些不聽使喚……
望著陳驀那平靜地近乎死寂的眼神,張遼的腦海中不禁萌生一個猜測,他隱約感覺到,倘若自己再施展一次那,那么,兩人之前的關系便會到此結束……
恩斷義絕!
“……”想到這里,張遼微微垂下了雙手。
罷了……
死在驀哥手中,也算是一種解決的方式吧……
至少不必與他分處敵我……
想到這里,張遼閉上了眼睛,竟放棄了抵抗。
然而就在他即將合上雙目之時,但聽一聲弓弦之響,一股凝聚著強烈戾氣的箭矢打張遼腦袋旁急速而過,直沖陳驀面門。
陳驀微微皺了皺眉,提起長槍正要磕飛那枚箭矢,卻見那枚箭矢在即將撞到槍身的瞬間,忽然折轉了軌跡,沒入了陳驀的左肩。
“唔!”陳驀忍不住一聲悶聲,抬眼望向遠處,只瞧見不遠處有一名身著墨甲的將領正舉弓對著自己。
“曹性……么?”陳驀一時間勒住了胯下戰馬。
張遼也瞧見了這一幕,錯愕地轉過頭去,卻見曹性駕馭著胯下戰馬走上前來,淡淡說道,“退下!”
“曹……曹將軍?”
或許是看出了張遼的內心,曹性微微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還有斗志與他交手么?退下!”
張遼臉上閃過一絲羞愧,抬眼用復雜的眼神望了一眼陳驀,駕馭著胯下戰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望著張遼離開的背影,曹性暗暗搖了搖頭,隨即轉頭過來,望著陳驀,輕笑說道,“不感謝我么?——倘若不是我前來干涉,想必你也很頭疼如何處理吧?”
陳驀默然不語,因為他無言以對。
憑心而論,哪怕張遼是一時氣昏了頭,但是他的行為卻叫陳驀是又氣又怒,但是就算如此,難道陳驀就真的忍心對當初如同手足般的張遼痛下殺手么?
他辦不到!
所以說,曹性方才那一箭,與其說是替張遼解圍,不如說是替陳驀解圍。
“你的意思是,你傷了我,我反而要向你道謝么?”將長槍的尖頭頓時地面,陳驀抬起右手,一把拔出深深沒入左肩的箭矢,隨即猛然一揮,那枚箭矢飛也似地朝著曹性面門而去,速度竟然絲毫不下于尋常弓箭,以至于曹性費了好大力才抓住。
“喂喂,”望了一眼右手手心被箭矢磨出的那道血痕,感受著此處傳來的陣陣灼痛,曹性苦笑著望了一眼陳驀,搖頭說道,“其余事我倒未看出來,不過你這不吃虧的脾氣倒是絲毫未變啊!”
“哼!”陳驀輕哼一聲,嘲諷說道,“倘若只是為了解圍,用得著灌注么?”說著,陳驀深深望了一眼曹性。
曹性,擁有妖獸命魂的男人。
“哈哈哈!”曹性笑了,絲毫沒有被陳驀說破的尷尬,相反地卻是極其得意,毫不在意地笑道,“能傷到陳奮威,也是一種本事啊!”
“嘁!”陳驀撇了撇嘴。
幾句話間,足以證明陳驀與曹性的關系并不一般。
也難怪,畢竟兩人都是會使用遠程攻擊手段的武將,在某些方面來說,倒也稱得上是志同道合。
“要打么?”陳驀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嘿!”曹性微微一笑,舉起了手中的弓,低聲說道,“真的會死哦!——沒有人,能夠躲開我的箭!”
聽著那句看似平淡的話,陳驀不由面色微變。
如果關羽的刀,是叫人無從閃避的刀,那么曹性的箭,便是叫人無從閃避的箭!
只要在曹性目光所及之內,隨意地折轉自己所射出的箭矢的飛行軌跡,并且例無虛發地命中對手、百發百中,這就是曹性的命魂、妖獸的特殊能力!
就在兩人對持之時,忽然呂布軍中陣爆發出一陣滔天般的吶喊聲,只見曹性轉頭望了一眼自己中軍,臉上微微露出幾分驚訝。
“看來溫侯已沒有這個耐心陪袁術玩耍了呢!”說著,曹性收起了手中的弓,撥轉馬頭,望了一眼陳驀,意有所指地說道,“看來只有留到下次了,看看究竟是你的短劍準,還是我的箭矢準……”
目送著曹性離開的背影,陳驀垂下了手中的長槍,因為他從主戰場上感覺到了一股比自己更強烈的壓迫力,來自于那個站在天下所有武人之上的男人,呂布、呂奉先!
袁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