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羅二,只覺得渾身象干透了的饅頭,僵硬不說,嗓子里早就冒出了火。
“水”虛弱地喊著,眼里是憤憤的不滿,羅二想起了樸姬善在身邊的時候,根本就不用吭聲,滿壺的清水,會很快遞到嘴邊;哪像現在,兩個愣頭青就那么看著自己,不曉得來上點水。
喊了幾聲,在他的示意下,一個兵才反應過來,忙不失迭地拿起水壺,湊到了羅二的嘴邊。
抬起頭,忍著頸部的酸痛,咕咚咕咚地喝著冰涼的清水,急切之下,羅二被嗆得猛地咳嗽起來,眼淚也被嗆了出來。
聽見羅二的咳嗽聲,值班的小張,知道二哥醒了,連忙打起手電,走了過來。
接過水壺,“去,換崗,仔細點”,小張不滿地瞪了那個兵一眼,扶起羅二,想給他拍拍順氣。
但是,小張的動作,讓羅二疼的忍不住叫了一聲。羅二不明白,自己的全身骨頭,跟重新組合了一遍,還沒有吻合適應似的,相互之間磨得生疼。腦門上的汗珠,刷地冒了出來。
聽見羅二叫痛,小張急忙放平了他的身子;在小張的記憶里,從沒聽過二哥如此難受;一向硬朗的羅二,能疼成這樣,這種痛苦不是小張想象到的。
“二哥,怎么樣?”小張急切地問道。
躺平了身子的羅二,覺得好受了不少,“還行,就是不能動彈”,羅二的聲音很低,也只有小張湊到跟前,才聽得清楚。
小張默默點點頭,關閉了手電。不用再試,羅二肯定是沒法移動了,羅二不安分的脾氣,他很了解。
剛才小張看到,二哥的嘴唇,干裂地都起了皮,其他部位看不見,但臉上也干的掉皮,讓小張唏噓不已,這怪病折騰的太厲害了。
拿出干糧袋,小張在飯盒里倒了些黃豆炒面,用涼水攪勻了,他要給羅二喂些流食。
盡管羅二在出發的時候,給大家配發了美式軍用干糧,但戰士們還是帶上了部隊的炒面,為的的心里安生。
沒敢點火,小張就草草兌了碗涼炒面糊糊,輕手輕腳地墊高了羅二的頭部,用勺子喂給他吃。
三天沒進食的羅二,硬是餓狠了,吃了一碗涼炒面,就搖頭不吃了;靠,也太難吃了,羅二無奈地閉上眼。
這家伙,早把嘴吃叼了。
現在,他連手指頭都不敢動,一動就咯吱咯吱的疼,只能平展展睡在那里。
看見羅二想休息,小張給他蓋好睡袋,再把自己的大衣給蓋上,返身到了洞口,這里,空氣還好些。
“班長,排長還不能動?”兩個兵呆在洞口,眼巴巴地看著小張。三天里,除了晚上能出去,趁著打水透透氣,其他的時候,只能呆坐在洞里。
更要命的是,小張知道羅二喜愛干凈,聞不得臭味,嚴令兩個兵,大小便一定要出去,不得在洞里解決。
這下慘了,白天里,三個人只能喝一點水,為的是不會出去解手,誰知道出去會不會碰上敵人;好在一個兵靈機一動,小心地用多余的水壺裝尿,還不敢尿多了。這才讓三個人白天能放心地喝上一點水。
這種苦悶的日子,一連三天,讓兩個本想熱血殺敵的兵,心涼了一截。
“咋地,呆煩了?”小張眼皮一翻。
“沒有沒有”兩個兵搖手否認,但晃動的眼神出賣了他倆的想法。
“告訴你倆,呆在排長身邊,是你倆的造化,知道嗎,老子的命,排長救了三次,要不然,早成了一堆骨頭了。”
小張的頭發很短,顱骨上那道猙獰的傷疤,顯眼地晃來晃去,讓兩個兵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
兩個兵最關心的,是身上的干糧;出發時加強了補給,也就是十天的吃食,現在已經過了三天,看排長的情況,再有七天,也不見的好轉。
他倆能想到,作為班長的小張也想到了,但小張很自信。
小張的自信,來源于羅二以前充足的給養,揮手就來,根本就不用發愁;要是知道羅二從今往后,沒了信手拿來的食物,小張會不會嚎啕大哭。
“得,給你倆講講吧”
小張壓低了聲音,開始了講訴,原先是礙于面子,不愿宣揚;但在這濕乎乎的洞里,呆著也是呆著,干脆講講,讓兩個兵穩穩神。
閉著眼睛的羅二,雖然不能移動,但他已經發現,自己的聽覺,比以往更加敏銳。小張的話,聲音雖小,還是一絲不落聽到了。
嘴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羅二渾渾沉沉地睡了。
只有不遠處的小張,明顯感覺到,二哥身上環繞的凌冽殺氣,忽然消失了,在他身后,躺著一個普普通通的傷員。
難道,二哥的功夫,被一場大病折磨地沒了?嘴里沒停,但小張的心里,越發地不安。
睡了一個上午的羅二,覺得精神好多了,不安分起來。
還是不能動彈,羅二無奈之下,檢查起自己的紅庫來,那大批的物資,數數就來勁。
半晌,“草,東西呢?”眼睛瞪得比燈泡還大,來回擺著腦袋,羅二急吼吼地拼命尋找紅庫的蹤影。
紅庫已經被毀了,他還到哪里去找啊,急出了一身白毛汗,也絲毫感覺不到紅庫的痕跡。
“完了、完了,我的糧食,我的財寶啊”,嘴里喃喃地抽著涼氣,羅二頹然松弛了身體,茫然地看著眼前黑乎乎的洞頂。
一直以來,他最為自豪的,是后勤補給不用發愁,但自己的秘密,猛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讓他接受不了。
如同一個習慣了穿衣的紳士,猛然間讓他赤身上街,心理上就沒法適應。
算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權當是大夢一場罷。
暗暗嘆口氣,郁悶之極的羅二,閉上眼盤算著損失;無意間,咦,耳朵里卻聽見了土層里小蟲的蠕動。
春田的到來,讓深藏土里的小蟲,開始了活動。
怎么搞得,自己的耳力不錯,也沒到這么厲害的地步。
索性,羅二細細聽起了頭頂土層里的動靜;也算是給自己找個事干吧,誰然自己脆弱到了如此的地步,羅二自嘲道。
羅二越聽越驚訝,自己的聽力,漸漸透出了土層,最后,竟然到達了地面上,象水波一樣蕩漾開來,沿著低矮的荒草,蔓延出500米,這才吃力起來,堪堪停下。
噓,長長地松了口怨氣,羅二的臉色紅潤了不少。
還好還好,自己的聽力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有所加強,這可是保命的本錢了;由于紅庫的消失,讓羅二徹底失落了的心境,有了不少的安慰。
他能估計到,現在是在地下七米的洞里,一旦到了地面,自己的聽力,完全可以達到以前的800米。
雖然紅庫沒了,但方圓800米范圍內的任何動靜,自己還是能輕易掌握的。
羅二無法想象,一旦自己沒了過人的感官,能在戰場上活多久。
他根本不知道,那所謂的聽力,正是已被加強了千百倍的精神力,那怕他不注意聽覺,也會輕易地放散出精神探索。這一切,還有待于他日后的摸索。
不過,讓他奇怪的是,自己的聽力,怎么在探知動靜的時候,就好像是自己的手,慢慢地延長伸出,流暢地拂過感知的一切,那種起伏的感覺,真切的如同親手擺弄一樣。
難道,不是聽力的問題?那是什么玩意?不會是傳說中的內力吧,但是內力都是從丹田里發出的,沒人說過從腦袋里發出。
糾結的羅二,不甘心地再次發出了精神力,這回,他僅僅把“聽力”探入眼前的土層里,找到了兩只蠕動的小蟲。
當小蟲身上纖細的茸毛,刺激的羅二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的時候,他有了捏死蟲子的念頭。
從小,羅二就不待見這些亂七八糟的蟲子,一項是踩而殺之。
殺的念頭剛動,羅二拂在蟲子上的聽力,猶如伸出了大手,攥住了黑灰的小蟲,讓它動彈不得;“噗”活生生的蟲子,被捏成了肉泥。
惡心地皺著眉,羅二象抖手一樣扔掉了受害者。
飛快的縮回聽力,羅二舔了舔嘴唇,哈哈,難怪人常說,老天是公平的,拿走了你的一部分,會補償給你一部分,此話不假。
玩的不亦樂乎的羅二,把地面上200米遠的一顆手腕粗的松樹,費勁地掰斷后,頭開始疼了,暈乎乎放棄了實驗。
“真是好東西啊,以前咋不知道呢?”嘴里竊喜著,羅二開始埋怨起自己的粗心來。
剛剛領會到的精神力,被羅二誤以為以前就有了,此刻的他,還沒發現左手腕上的護腕,至于那個攻擊自己的長方形物件,早忘到腦后了。
羅二再不智慧,到了現在,也明白了,自己領略到的,不是什么聽力,反倒是象多了一個無形的手,可以象散開的扇子,把自己周圍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象手一樣去攻擊。但是,攻擊的力度,被羅二鄙視了。
就叫它“散手”吧,羅二很快給出了稱謂,很是沾沾自喜。
信息量太少的羅二,把精神力稱謂為散手,名字不好聽,但距離真相也不太遠了。
有了收獲的喜悅,羅二一掃剛才的頹廢,滿臉喜悅地叫來小張,要了塊牛肉干,喜滋滋地嚼著。
三個兵也很高興,羅二臉上的興奮,說明他的身體,會很快康復。
不過,羅二還是沒法忍受挪動時的痛苦,讓他惱怒不已,暗罵自己太敏感。
那是,他身上的脈絡,比起常人來,密集了數倍,腦神經更是恐怖,頂的上兩個人了,如此,才勉強度過了精神藥劑的狂暴沖擊。
下午,小張讓兩名士兵開始休息,應付晚上的值班,自己抱著槍,坐在洞口,瞇著眼睛打盹,多日的平靜,讓他有些松懈。他身邊那支蒙著白布的手電,也關上了,能省一點是一點。
羅二微微搖頭,這三個小子,以為躲在地下,就沒有危險,還是太輕松了吧。熟練地甩出一縷散手,透出地面,再分成四條細絲,按照東西南北方向延伸300米,貼在地面上。
這個距離,是他感覺最舒適的長度。
如果有人靠近300米范圍內,他可以輕松地第一時間察覺。
羅二也不明白,怎么他開始嗜睡到閉眼就眠的程度,眼睛閉上不久,再次進入夢鄉。
六點,天空中的戰機開始返航,結束了激烈搏殺的一天。
25日,朝鮮戰場上,聯合國軍按計劃撤退至錦屏山、竹葉山、縣里樹平、春川等二線陣地。中國軍隊緊隨其后,把戰線向前推進了五、六十公里。
戰場上的攻守退防,地下的羅二他們并不知道;黑漆漆的土洞里,羅二忽地清醒過來。
地面上,靠著散手的觸覺,羅二發現,有人來了。
沉重的軍靴聲,讓羅二擰起眉頭。如果是自己人,不會散開隊伍,而是直直過來了;這架勢,明顯是在搜尋著地面。
羅二確認,是美軍偵搜隊,靠了過來。
不得不說,羅二對小張的看重,是有道理的。
就在羅二猶豫著是否試試散手的時候,小張睜開了眼睛,悄悄起身,在洞口聽了一會,很快摸到了羅二身邊。
“二哥,敵人來了”亮起手電,小張順手拍醒了兩個兵,止住了兩人的詢問。
“戰斗,不許出去”,短短的六個字,從羅二嘴里蹦了出來,不再言語。
嘩啦,三支沖鋒槍,打開了保險,三個兵蹲在了洞口的位置;離開前,小張遲疑片刻,把一枚手榴彈,塞在了羅二的手里。
或許,最后一拼的時間到了。小張三人的心里,是干倒一個算一個,干倒兩個就賺了。
明知道羅二沒法動彈,但小張還是做了最后的準備,他不愿二哥被敵人拖出去凌辱。
自己的最后兩發子彈,留給二哥一顆,小張沒有回頭,他不想再看羅二僵硬的軀體。
這小子,羅二無奈地任由手榴彈掉落在地上,閉上了眼睛,此刻,他連動都動不了,哪能握住這個鐵疙瘩。
地面上,一名美軍中士,帶著五個同伴,一字隊形展開,正仔細地梳理這一片山地。在他的前面,二十名南韓士兵,微彎著腰,漫不經心地拉網而過。
這里的地形,已經被搜了兩邊,都是一無所獲,現在是第三次了,頻繁的翻山爬夠,讓南韓士兵,漸漸有了怨氣。
南韓士兵眼里的不滿,美軍中士看在眼里,“這些土包子,一點隊形也沒有,早晚要死在戰場,算了,提醒也沒用”。
但是,無能的同盟軍,好歹是擋子彈的炮灰,中士對身旁的同伴,使了個眼色,幾個兵心照不宣地跟在后面。
龐軍帶領著一排的戰士,出現在加平附近,被敵人很快發現;由于害怕有潛伏的大股部隊,美軍再次派出了多股士兵,對防線身后的山區,開始了掃蕩。
當地面上的腳步聲,踏進了300米范圍內時,羅二的散手,也鉆出地面,沿著聲音,迎向了來人。
這次,散手在地面震動的引導下,攀附在了一只滿是灰塵的軍靴上,迅速延伸而上,象一個透明的薄膜,緊緊裹住了懶洋洋的戰士。
這是一名普通的南韓士兵,土灰色的臉龐,透露出不耐煩的疲倦。和身邊的戰友一樣,士兵低著頭,裝模作樣地來回看看,眼神卻是潰散的,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散漫的腳步,停住了,士兵嘩啦一聲,把手里的步槍頂上了火門。
“嘿,別緊張,現在什么也沒有”,身邊的伙伴,好心地提醒著,讓戰士的放松心情。
像個木偶人般的戰士,機械地轉身,舉起步槍,一臉倉皇地對準身后的美軍士兵,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呯、呯”,連續兩槍,打翻了猝不及防的老美。
“法克,你再干什么,該死的”,美軍中士看見步槍舉起,就知道大事不好,撲通趴在地上,舉槍戒備,嘴里不住地喊著。
回答他的,是清脆的槍聲,子彈擦著鋼盔,打在了左側的泥土里。
完了,造反?中士腦子里嗡地一聲,頓時就亂了。連他在內,滿共就六個人,但是,這次出來的南韓士兵,足足有二十人。
要是打起來,馬上就被包了餃子,跑都跑不了。
驚恐的中士,按住心里的慌張,左右一看,放心了不少;他看見,那些喂不熟的棒子們,沒有舉槍反水,而是一如往常,個個死趴在地上,抱頭躲避。
一名南韓士兵的反水,或是發神經,讓老美吃了個虧,但美軍士兵也不是好惹的。
就在同伴倒地的片刻,四只沖鋒槍開火了,“噠噠噠“,近距離的猛烈火力,把僵直了身子的士兵,打成了馬蜂窩,鮮血飛濺。
沒有照例般摔倒死去,這名英勇的士兵,扔掉手里的步槍,摘下腰間的手榴彈,拉去保險,向開火的美軍士兵,投擲過去。
“轟、轟“,三枚手榴彈先后炸響后,南韓士兵這才癱軟在地上,沒了氣息。
沒人發現,士兵摘下手榴彈的時候,心臟已經被子彈打碎,眼睛里一片死氣。
這名異常反應的士兵,正是地下的羅二,在強行操縱著他的舉動。
躺在睡袋上的羅二,汗流浹背。“爽,太爽啦“,放棄了控制的羅二,眼里的精光一閃而過。
三顆手榴彈,炸得美軍士兵死傷慘重,就連中士本人,也趴在血泊里。距離太近了,喪心病狂的自殺式攻擊,讓六人美軍小隊,失去了戰斗力。
突然而至的自相殘殺,讓剩余的十九名南韓士兵,驚慌不已;有人開始在散兵線的邊緣處,起身逃跑。
“噠噠噠“,抱著輕機槍的南韓射手,忽然發威,調轉了槍口,把幾名試圖逃跑的士兵,打倒在地。
這個一臉掙扎的士兵,被羅二控制著,威武不凡,三十發的彈夾,一掃而空,把四名士兵,送回了老家。
美軍的火力,這幫家伙不敢還擊,但自己人的反噬,惹怒了眾人。
于是,槍聲在山間大作,不是還夾帶著爆炸聲。
不停換著操控士兵的羅二,在南韓士兵的驚恐中,完成了自己“改造“以來的第一次杰作。
二十分鐘后,最后的一名南韓士兵,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隨著一聲爆炸,稀疏的樹林里,平靜下來。
土洞里,羅二雖然頭痛欲裂,但對自己的成果,也是目瞪口呆;這就完了?仗也不是太難打吧。
羅二要是知道,自己的自豪,來源于一個救生包,會不會羞愧地掩面潰逃。
“小張,出去打掃戰場“,低聲說完這句話,羅二扭頭陷入了昏迷。散手的瘋狂使用,讓膽大妄為的羅二,痛苦地失去了知覺。
一頭霧水的小張,鉆出洞口,來到了北邊300米的樹林邊緣;這里就是他聽到的,激烈交戰的地點。
“我靠,自相殘殺?”眼前滿地的尸體,讓小張和兩個兵,瞪圓了眼睛。
夜,烏云蔽天。
亮起兩支手電的土洞里,小張瞅著成堆的武器彈藥,還有大量的干糧、裝備,憂心忡忡。裝備多了,小張也大方起來,撿來的手電,就有八個,兩個已經損壞了。
忙活了兩個多小時,把二十六名美韓士兵埋了,但那地上散發濃烈血腥味的血跡,他一時遮蓋不了。
這里,已經成了危險地帶,要盡快離開。
沒成想,二哥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原地不動。對羅二崇拜到了盲目的小張,服從了羅二的命令。
明天,趁著趕早,一定要盡快打掃干凈血跡。小張打定了主意。
蘇醒的羅二,讓小張撕下一條布帶,緊緊扎在額頭處;這樣,感覺好多了,腦袋里晃蕩個不停,就像一個熟透的西瓜,隨時迸裂開。
羅二欣慰地發現,身體不再那么僵硬了,最起碼胳膊可以抬起來,手指也能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