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別山北麓淮河沿岸,一處龐大的兵營,說龐大,指的是除了幾排新蓋的房子外,方圓二十里沒有民居,除了荒灘就是一人高的草甸子,這里,也就成了40軍118師352團2營的駐地。新開辟的操場上,一隊隊的士兵正在進行各項訓練,一片熱鬧場面。操場南邊,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軍人,正舉目眺望遠處,那里,一群零散的人群,正狼狽的走進隔壁的118師教導團,那正是羅二所在的隊伍。經過三天兩夜的行軍,剛從火車上下來就是二十公里行軍,三百名新兵跌跌撞撞終于走到的目的地。
中年軍人對身邊的警衛員說“明天去看一下,好的提前給吳瞎子定下來。”
經過一夜的休息,三百名新兵被分成三個新兵連,進入了訓練階段。
羅二被分到了三連一排一班,班長是個老兵,帶著八個新兵安排完宿舍,也就是把一個大通鋪整理好,順便把自己的單鋪收拾利落了,急火火趕到操場集合。
教導團團長吳衛國,指派了三個連長,此時站在操場上,象釘子一樣紋絲不動,微瞇的雙眼不時閃過一絲狡黠,像是在思考著什么。眼前亂哄哄的新兵就像是不存在。只有手下的三個連長,知道自己上司的手段,急吼吼的叫著,甚至上前對不聽話的,賞個一腳。很快,新兵們停止了喧鬧,安靜了下來。
許久,等場面靜得有些怪異了,吳衛國才開腔:
“不說話了,好,我說。”
緩緩地環視著面前一張張青澀的臉,“從今天起,你們會在這里訓練三個月,等你們能挺著胸膛,從這里出去,那摩,你們才是我的弟兄。現在,你們不是,也不配是我吳衛國的兄弟!”
新兵隊伍里開始騷動,但吳衛國根本不理會,直接命令三個連長,各自帶隊進行訓練。
軍隊的效率開始體現,各連各排各班按劃定的區域,開始高密度訓練。從一個平民向士兵過渡,首先是紀律,紀律的培養,是站軍姿,對,立正,目視前方,一動不動兩個小時。操場上,鴉雀無聲,從新兵蛋子到老兵,紋絲不動,靜靜地站著。
一班的隊伍里,羅二,不,應該是新兵羅本初同志,此刻也靜靜的站著,一臉的平淡,冷靜地目視前方,只是,眼神很是迷茫。這兩天,身體的反應良好,甚至覺得比以前還好,力氣也大了許多,只是,每天腦子里,總是會不由自主,冒出一段經文,嘴里便會念出來。剛開始把他嚇了一跳,但隨遇而安的性子讓他很快適應了這奇怪的事情,反而覺得,念了經文后,神清氣爽,腦子越發清楚,早先的迷糊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羅本初同志不知道,現在他念得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雖然繞口晦澀復雜,但每念一遍,羅二覺得渾身暖洋洋的,仿佛身處溫暖的浴桶中,溫潤的澡水一遍遍洗刷著自己的身體。良久,“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羅二暗自嘆息一聲,茫然的眼神漸漸恢復的神采。猛然一驚,怎么回事,我不會想去當和尚吧,不行,現在我羅家就剩了我一個了,怎么著我也不能出家,胡同里王秀才娶了兩個老婆,我怎么著也得娶三個,叫我傻二,哼,等我帶著三個老婆回去,專門上門去瞧瞧王秀才,氣死你。
就在羅二同志胡思亂想的時候,他不知道,遠在1440公里之外的北京城,正在討論《婚姻法》的實施細則,打破的羅二的夢想;他更不知道,遙遠的朝鮮半島,戰爭的硝煙即將彌漫。
新兵連三連一排一班宿舍,九名士兵在大通鋪上圍坐一圈,班長牛順正在給大家講課,首先他讓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別人的介紹有長有短,但羅二的最短,“羅本初,排行老二,叫我羅二就行。”
“現在,我們國家啊,進入了和平時期,蔣匪幫只能蜷縮在臺灣那個小島上,等著我們百萬大軍去收拾。”牛班長操著山東話給新兵講話,可是文化有限,幾句就沒詞了,看著身邊八張面孔,不知道該講些啥了,靈機一動,“好了,現在大家講講自己為啥參軍?”
“為了保衛新中國!”
“為了保衛人民群眾!”
“為了打倒蔣邦!”
羅二同志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家一個個情緒激昂地發言,很快發現該自己發言了,直接漲紅了臉,吭哧吭哧講不出來。
“羅本初同志,不要緊張,有什么想法就講出來,今天本來就是討論思想,這一討論,思想就統一了。“牛班長親切地安慰著羅二,他突然驚喜地發現自己也有作思想工作的潛力。
“街道劉大媽說,部隊上管吃飯穿衣。”羅二喃喃地小聲說,但是還是被大家聽清了,直接導致了眾人的鄙視。
牛班長有些不愈,對于這個絲毫不掩飾自己想法的新兵,他認為自己有責任改造他的思想,誰讓咱部隊是個大熔爐呢。
“小羅,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是為了保衛廣大人民群眾的,是為了打倒一切反動派的,記住了?”嚴肅的牛班長淳淳教導,讓羅二很慚愧,“記住了,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是為了保衛廣大人民群眾的,是為了打倒一切反動派的!”羅二嚴肅地保證。
緊接著兩個月,白天,內務的整理,基礎動作訓練,器械訓練,晚上飯后,政治學習,我軍的性質、宗旨和任務。時間一天天過去,新兵的身上開始有了那股蕭殺的氣勢,和平頭百姓有了區別。只有羅二,怎么看都不象當兵的,身上的那股淡然的味道,讓牛班長直搖頭,只是羅二一向性子隨和,也就由他去了。當初夏來臨時,訓練進入了操槍訓練,投彈和射擊是每個新兵心馳神往的,但是現在也進入了夜訓階段。
“嘟嘟…”深夜子時,尖利的哨聲響徹整個軍營,班長老牛一個激靈,迅速翻身下床,一邊穿衣一邊沖著大通鋪吼叫:“緊急集合,快起床!”大通鋪上的八個新兵急忙起身,黑燈瞎火的穿衣打背包。羅二在最里面的角落,從睜眼到起床,干凈利落,一言不發地打好背包,卻發現背包帶找不到了,急忙四下里摸索,可怎么也找不到,心下惱怒,禁不住哼了一聲,臉色冷的鐵青,新兵第一次夜間緊急集合,就讓自己抱著被子集合,這面子丟的大發了。身邊的弟兄已經沖出了宿舍,牛班長早就沒了蹤影,大概是第一個到的吧。火大的羅二劈手把被子仍在床鋪上,突然,眼前一黑,腦子里嗡的一聲,昏倒在鋪前。第二天,一排乃至一連,都知道了一排一班有個羅二,竟然在夜間緊急集合的時候,找不到背包帶,情急之下,急昏過去了。
而昨晚一臉猙獰的當事人羅二,現在正漠然地呆在連部。新兵連連長潘常山,正一臉疑惑地看著眼前立正的新兵。
“羅本初?”
“到。”
“昨晚倒底怎么回事?”
“報告連長,不知道。”
潘連長直接無語,翻來覆去就這幾句話,眼睛一瞪,正要翻臉,旁邊的指導員搭上話了,“羅本初同志,今年多大了?”
“報告指導員,十七歲。”
“你家是北京的,高中畢業,為什么參軍呀?”
“報告指導員,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是為了保衛廣大人民群眾的,是為了打倒一切反動派的。”羅二嚴肅地答道,他的記性相當的好,把牛班長的話一字不差的記住了。
指導員無奈,“以后緊急集合不要太緊張,別急,跟著大伙行動就行了。”安慰了羅二幾句,打發他回去了。
看著羅二離去,“老潘,你看這個兵咋樣?”
“著急上火能暈了,我看懸。”
“急之所急,方能克之。這個兵我覺得有意思。”指導員笑著離開了,留下莫名其妙的連長。
出了連部,其實也就是操場南邊的小院,羅二象一班宿舍走去。由于昨晚的意外,今天他獲準在宿舍休息一天。耳邊傳來陣陣操練的口令聲,他知道,那是一連的全體新兵在訓練,他靜靜的走著,挺胸抬頭,目不斜視,沒有觀望,也不敢觀望。昨晚一怒之下昏了過去,竟然昏了一夜。早上醒來,睜開眼的時候,驚訝地發現,眼前的世界竟然成了一片綠色,身前晃動的人是藍色,再沒有其他顏色。白天的羅二,心性平和的十分強大,自是不動聲色。他怕讓其他人知道了,自己這個兵就該“光榮”的被送回劉大媽的身邊了,免費吃飯穿衣的夢想就沒了。
很快,羅二就適應了自己眼睛的變化,他發現,隨著光線亮度的變化,自己能馬上舒服地適應任何亮度,眼前二維顏色的世界能讓他很清楚看到很遠。
深夜,一班宿舍里呼嚕聲此起彼伏,一個身影幽幽地站在窗前,眼前不再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而是淡淡的綠色世界,羅二看著操場盡頭的哨兵,和他身后潛伏的暗哨,一百米,乖乖,眼前一百米范圍內,自己竟然看的清清楚楚。
良久,羅二左右扭扭脖子,發出輕微的咔吧聲,回頭掃了一眼門口單鋪上的班長,老牛同志正在酣睡。扭身上鋪睡覺。
羅二睡了,班長老牛卻清醒了,準確地說是嚇醒了。其實,就在羅二來到窗前時,老牛就發現了,他是個老兵,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隨時都保持著警惕,睡覺很輕,稍有動靜就醒了。扭頭看見羅二站在窗前沉默不語,以為是他在為昏倒事件鬧心,有心想勸勸,又擔心羅二面子下不來,于是,就躺在床上,瞇著眼留意著他。誰知迷迷糊糊讓羅二掃了一眼,他的眼光對上了羅二,那夜色中冰冷的眼神,象把矬子,在他的眼仁上狠狠銼了一下,疼得他耳朵里嗡嗡亂響。
躺在被窩了,老牛狠狠喘了口氣,猛的清醒過來,這才發現,渾身濕透了。
第二天,羅二跟隨大家開始了正常的軍事訓練,基礎動作以及單兵動作絲毫不差,穩穩位居前列,但在拼刺及搏斗訓練上,卻明顯有心無力,手里拿著木槍,就像莽漢拿著毛筆,怎么也玩不轉。動作明明到位了,卻絲毫沒有氣勢,殺氣就更別提了。
老牛班長看在眼里,卻笑呵呵不在意,他知道,會咬的狼不叫,這才是好兵,更何況昨夜的驚嚇讓他每每后怕。
“集合。”
隨著牛班長的口令,一班排成一排,班長講解,“同志們,明天就要進行實彈射擊了,在這里,我給大家講講槍械。”取下肩上的步槍,這是一支三八式步槍,槍身有些陳舊,但黝黑的槍口讓人不寒而栗。“三八式步槍結構簡單,采用改進的毛瑟步槍的毛瑟式旋轉后拉式槍機,槍機回轉式閉鎖機構,發射6.5mm口徑槍彈,射擊時后座力小、易于控制,具有高可靠性和高準確度。但是6.5×50毫米槍彈殺傷威力不足,彈頭飛行穩定,雖然侵徹效果好,但是高穩定特性,使得殺傷力反而不高。雖然威力稍嫌不足,但它的槍機閉鎖時極為牢固,發生膛炸時幾乎都是槍管爆裂,少有槍栓突耳斷裂的情形。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其幾乎不會產生槍口熾焰,在太平洋島嶼戰斗時使用這步槍的日軍狙擊手對美軍造成很大困擾,非常難以從槍口火光發現狙擊手潛伏的位置。三八式步槍配有單刃刺刀,刀長500毫米,可裝在槍上用于拼刺,也可握持刀柄進行劈殺。……”侃侃而談的牛班長確實有牛的地方,他對槍械了了解已經深入到了戰例上的使用。嘴里說著,牛班長手里沒閑著,蹲下,鋪一塊布在地上,左手持槍,右手左右擰動,飛快地把一支完整的步槍給肢解成了零件。
“口徑:6.5毫米彈藥:6.5×50mm步槍彈彈倉容量:5發全長:1,280毫米槍管長度:797毫米重量:3.95公斤初速:765米/秒 有效射程:460米。”隨著講解,眨眼間一對零件又組合成了一支完整的步槍,“嘩啦”一拉槍栓,牛班長滿意地瞧了瞧手里的家伙,扭頭看著八個羨慕的面孔,羅二雖然表面看上去一臉平淡,但眼里的火熱出賣了他,“誰來試試?”站成一排的新兵們各個蠢蠢欲動,確實,光看幾眼就想動手玩,是有些蠢,只見一個個拿著槍的新兵,摸東捏西,丟三落四,臉漲得通紅。
輪到羅兒了,槍一入手,左手托著被摸得溫熱的護木,右手搭在冰涼的槍機上,一絲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蹲下身子,腦子里牛班長解槍的動作清晰的閃現,右手隨即模仿,雖然手法生疏,但還是比較流暢分解,馬上又組裝起來。
在大家的注視下,羅二不慌不忙的拉動槍栓,“嘩啦”,成功了。第一次解槍完成,羅二并沒有把槍傳給其他人,在大家不解的眼神中,他閉上眼睛,稍一思索,又開始了一遍解槍,這次動作流利了很多,
。第三遍,動作卻又慢了下來,只是牛班長的眼睛呼地睜大了一圈,他發現,這次,羅二的雙眼是閉上的,也就是盲解了。
“嘩啦“,一聲脆響,羅二第五次解槍成功,他不動聲色地把槍傳給了另一個人,現在他已經摸透了槍的組合結構,沒了興趣,站在一旁風高云淡地看著別人忙活。
“羅二,出列。”
看著眼前一臉漠然的新兵,牛班長心里百轉千腸,這是個好兵,就是性子淡了些。
“羅二,你知道幸福是什么?”
牛班長不著邊際的問話讓羅二一愣,他偏頭想了想,“吃飽穿暖。”
“那男人的幸福是什么?”
“劉大媽說過,老婆孩子熱炕頭。”
牛班長覺得有些胸悶,又覺得自己不該生氣,就繼續問,“那當兵的男人的幸福是什么?”
看見羅二搖頭不知,牛班長高興了,“服從命令。對,就是服從命令。”牛班長肯定道,“一個士兵,只有絕對地服從命令,那就是幸福。”雖然對整天風高云淡的羅二有些不滿,但文化水平不高的他,也只能灌水式的教導羅二了。
“現在你不明白,但到了戰場上,你就能馬上明白我的話。”
一臉茫然的羅二入列了,和大家一起操起木槍練習舉槍,木槍前端吊塊石頭,平舉不動,但牛班長的戰場名言讓他有些糊涂,幸福能和戰場聯系起來,他也只能暗自佩服班長的經驗,老兵就是不一樣。
半個小時,所有的人都開始哆嗦起來,耳旁響起了牛班長的山東腔,“堅持,再堅持兩分鐘,都別動,不許動!”山東腔在耳旁繼續叫囂,“先動的罰五公里,堅持最后的有肉吃。”新兵連雖然吃飯管飽,但吃肉確實次數不多,大家咽著唾沫繼續堅持,手抖得再厲害也在堅持。
路過的指導員恰好聽見了牛班長的叫囂,不禁一愣,沒聽說今天加餐呀,哪來的肉吃。忽悠,叫你忽悠,等會吃飯的時候看你變魔術。
羅二渾身已是大汗淋漓,腮幫子黏黏糊糊地貼著木槍,眼前的一片淡綠色中,晃動著牛班長深藍色影子,心臟開始加速跳動,他覺得在血液的刺激下,眼睛四周的血管也開始微微顫動。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眼前一黑,壞了,怕是要昏了。閉上眼睛,靜靜的站著,慢慢深呼吸,再深呼吸。
支撐著身子,羅二再次睜開眼睛,余光中牛班長的身影把他嚇了一跳。斜眼再看,只見牛班長的頭頂上,閃現著一道筷子粗細的藍光,隨著他的腦袋的晃動,仔細一看,大約有二十公分長,凝而不散,垂直于頭頂。
羅二忍不住了,側頭看向一旁的新兵,乖乖,每個人頭頂上,都有一束藍光,只是有粗有細,有長有短。“羅二,恭喜你堅持不住了,好了,五公里。”一旁的牛班長開始幸災樂禍。
抬頭挺胸,沿著操場,羅二開始五公里長跑,順便把整個操場上的人看了一遍。操場上,新兵連一百多人,每人頭頂上的藍光各有不同,但明顯,班排長那些老兵,藍光明顯粗了很多,而新兵們的頭頂上,只有細細的一道,象鉛筆芯粗細。難道我是有了江湖上人稱的“天眼”,羅二有些納悶,但心里更是高興,雖然不是了解,但通過那藍光,能知道新兵老兵的區別。
下午政治課后整理內務,羅二從牛班長那借來了個小鏡子,看了看自己,清秀的臉龐,腦袋上也有束藍光,只是大小讓他很是郁悶,釘子般粗,一寸長,差點沒找到。郁悶的羅二沒注意,他頭頂上的藍光凝實了許多,夾雜了一絲微微的紅黑兩色,紅色稍粗了一些。
熄燈號后,疲憊的新兵們蒙頭大睡,羅二也架不住一天的勞累,沉沉睡去,頭頂上的藍光,此時,黑色已經完全壓住了紅色,開始泛著幽幽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