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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關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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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天,陳希亮都早出晚歸,回來后滿身疲憊,但對孩子們的功課絲毫不放松,不管多晚多累,都要親自檢查進度,并對疑難之處進行講解。

  陳恪也每天都往外竄,二郎攔都攔不住。眼看著自己回書院的日子就要到了,他覺著有必要跟弟弟好好談一談了。

  這天陳希亮前腳出門,陳恪后腳又要跟上,卻被陳忱一把拉住:“你先別走。”

  “又要出去干什么?”陳忱板著臉道。

  “不是和你說了么,有事兒。”陳恪甩開他的手,卻也站住了。

  “到底什么事?”陳忱狐疑道:“整天神秘兮兮的,問你也不說。”

  “還不是時候,”陳恪道:“到時候我第一個告訴你。”

  “不行,今天就得跟我說。”陳忱卻堅持道:“我馬上就要回書院了,你這樣整天不著家,五郎和六郎怎么辦?你自己出了危險怎么辦?”

  “好吧……”陳恪沒辦法,只好說實話道:“我這幾天出去,是調查欠我們錢的那幾家去了。”

  “調查他們……”陳忱難以置信道:“你想干什么?”

  “廢話,要錢唄!”陳恪撇撇嘴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胡鬧!”陳忱卻氣憤道:“爹爹都要不回來,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憑什么跟人家要?!”說著一副語重心長的大人樣道:“三郎,這幾天還沒看出來么?咱們弟兄四個,爹爹對你的期望最大,你雖然天資聰穎,可要是不用心念書,也一樣沒有前途。”

  “我一定得把錢要回來!”陳恪卻倔強堅持道:“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能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

  “三郎,沒有人怪你。”陳忱苦口婆心道:“一切都有爹爹做主,你安心讀書就行了!”

  “我安得下心來么?”陳恪面沉似水道:“你跟我去個地方。”

  “家里怎么辦?”

  “有五郎呢。”

  陳忱便把兩個弟弟鎖在家里,跟陳恪往城外的江邊碼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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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江水流緩慢,因此兩岸灘涂廣闊,導致船舶只能停在城外的木棧橋邊裝卸貨,從棧橋到貨棧這段將近二里的距離,便全由裝卸工人,推著雞公車完成轉運。

  三郎帶著二郎,藏在棧橋邊的草垛后,目光在來回穿行的裝卸工人身上巡梭,終于鎖定住一個,指給二郎看。

  順著望去,二郎竟然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一下驚呆了,難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幕仍舊清清楚楚——那雙手攥著車把,脖上吊著車套,推著輛‘唧嘎唧嘎’的雞公車,顫巍巍通過棧橋的,不是陳希亮又是哪個?

  權衡之后,陳希亮最終還是決定到碼頭扛活。

  想在碼頭上下力,并不想象的那么容易,得先找個可靠的人作擔保,然后繳納一筆算是入行費及保證金的‘下河錢’,一筆租用雞公車的‘租車錢’,還得自己購買簡易工具,如籮筐、扁擔等。

  用了一天時間,把這些手續辦完,他就有了固定下力的權利,也就有了收入的保障。而且碼頭上基本每天都有活干,只要肯下力,收入很是可觀,很快就能回本。

  但干什么都是萬事開頭難。別人一車能推七八百斤,看上去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可到他的手里,雞公車就變得難伺侯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都掌握不好平衡,沒出兩步就險些翻車。若不是帶他的工頭早有預料,一把扶住,滿車的貨物就得掉到水里。

  可他是個極堅韌的人,五六百斤推不了,就推二三百斤,無非就是多跑幾趟。

  到了今天,他已基本掌握了操控這種獨輪車的法子,所推的貨物也加到四百斤,讓起先準備看他笑話的工友,都暗暗佩服。

  但二郎卻只想嚎啕大哭,他蹦起來,要去喊爹爹回家,卻被三郎一把按住。

  陳恪死死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到遠處的蘆葦叢邊,兩人都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為何攔我?”二郎兩眼通紅道。

  “你還小,不懂男人的自尊。”陳恪擦擦額頭的汗,語調中帶著對陳希亮深深的欣賞:“真正的男人,就是要一肩挑起所有的重擔。除非你有辦法,減輕他的負擔,否則任何勸阻,都是對他的侮辱。”

  “我比你大三歲唉……”陳忱郁悶道。

  “不然我也不會找你來。”陳恪轉過頭來,深深望著陳忱道:“怎樣,有何感想?”

  “……”陳忱默然半晌,最后一臉堅決道:“說吧,你想怎么干?”

  “我們一共是十一家的債主,其中六家在青神縣。我這幾天在外面,就是在探查這六家。”陳恪終于道出真意。

  “怎么樣,有沒有要回錢的可能?”陳忱態度大變,開始懷著希冀道。

  “很可惜,沒有。”陳恪有些感慨的搖搖頭。他本以為那些老賴,是看陳希亮可欺,故意有錢也不還。但幾天的觀察下來,才發現確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要么就是真揭不開鍋,要么就是債主坐了一屋子,只能誰也不還。

  雖然對債主來說,債務人如此窮困窘迫,乃是最大的噩耗。但往好處想,這至少說明宋朝人還是講誠信的。

  沒錢不怕,怕的是有錢也不還。

  “老爹之所以要不回錢,是因為他不愿干雪上加霜的事情,我們不能違背他的意思。”陳恪笑一笑道:“所以我們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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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陳希亮一走,二郎三郎便囑咐兩個弟弟乖乖在家,中午給他們帶好吃的回來。

  但六郎堅決不愿再被關禁閉,緊緊拉著兩個哥哥的手,非得跟著一起去。

  陳忱看向陳恪,今天他雖然是主演,但三郎才是導演。

  “帶上他們吧。”陳恪笑笑道:“全當打打牙祭了。”

  六郎立即歡呼起來。

  一人領著個弟弟出了門,陳恪先帶他們到前街潘家木匠店,說自己在里面訂了個物事。剛要抬腳進去,陳忱心驚肉跳的拉住他:“三郎,咱可只有一百五十錢。”

  “放心,不要錢,他們還得倒找錢。”陳恪說完,便拉著六郎進了店。店面不大,二郎五郎就沒跟著進去。

  穿過擺放成品桌椅的前店,便看到店主潘木匠正領著兩個學徒,在院子里做木匠活。

  見有人闖進來,潘木匠非但不惱,反而一臉歡喜道:“三郎來了,快到前面坐。”

  “潘大叔,這是我弟弟六郎。”陳恪讓小六郎向潘木匠問好。

  小六郎乖巧照做。

  “好好,”潘木匠笑著摸摸小六郎的頭,順手拿起把小木劍,遞給他道:“拿去玩吧。”

  小六郎沒什么玩具,希冀的看著三郎。

  “多少錢?”

  “什么錢不錢,下腳料糊弄的。”潘木匠爽朗笑道。

  “多謝大叔。”三郎自己道謝,也讓六郎道謝。

  “不客氣,不客氣。”潘木匠從懷里摸出把鑰匙,走向柜臺道:“說起錢來,你那官帽椅已經訂出去超過十把,這一場,我撲輸了。”說著打開抽屜,拿出五串當十鐵錢道:“這是你的五貫錢,還有你要的物件,也給你做好了。待會兒出去,別忘了讓四鄰做個見證。”

  雖然嘴上說輸了,但他臉上卻蕩漾著發自內心的笑道:“三郎,下次還這樣的圖紙,記得來找我搏啊。”

  “誰知道還能不能想出來?我盡量吧。”三郎一手拎著錢,一手提起放在角落的木箱道:“就是這個吧?”

  “可不,精工細作,費了我兩天功夫。”潘木匠好奇道:“你要這鐵匠鋪里的物事作甚?”

  “打鐵。”一句話沒把潘木匠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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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恪一到門口,左右那些商家便紛紛探出頭,笑問道:“陳家三郎,贏了輸了?”

  財不露白的道理,陳恪自然知道,但行有行規,你贏了錢,必須展示給眾人看,以示輸家沒有賴賬。他只能將博到的鐵錢高高舉起,眾人便一陣歡呼,好像他們贏錢了似的。

  二郎本來看的一頭霧水,見此狀立時明白道:“三郎,你竟然和人關撲?!”

  “別大驚小怪的。”陳恪把錢丟給他道:“前面說話。”

  宋人好賭成性,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市井百姓,幾乎是無人不關撲。所謂‘關撲’,就是一種拿任意物品做彩頭、賭輸贏的博戲。

  比如大街上所有商販的貨物,幾乎全部都既可出售,也可以關撲,只要買賣雙方,對籌碼沒有爭議即可。

  比方一個盛水的陶罐,買需要十五錢,但撲只需要五錢。贏即得物,輸則失錢,簡便易行,只要有錢有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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