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一月,也是歷史上靖康之恥的開端。
在原有的歷史當中,宋欽宗被扣留在金營,旋即金太宗下詔,廢欽宗和徽宗為庶人。
隨后,金兵逼迫徽宗和太后入營,又下令凡宋各皇子皇孫,后宮妃子,以及帝姬全部前往金營。不久之后,金兵入城,東京夢華,從此便不復存在,湮滅于歷史長河。
不過,而今的靖康二年,女真人已不復張狂。
非但沒能順利南下,反而被宋軍打得膽戰心驚。西遼重現漠北,令北疆局勢陡然發生巨大變化。完顏宗望,完顏宗翰以及完顏婁室、完顏宗弼、蒲察石家奴等一干虜賊名將盡數被殺,也使得女真人元氣大傷,頗有一些后繼無人的窘狀。
這是一樁天大喜事!
可誰又能想到,在靖康二年正月三十一日,一場災難依舊席卷東京。
欽宗趙桓在金明池寶津樓被刺身亡,涪陵郡公趙叔向借口徽宗賣國,率領三衙禁軍沖進皇城。大慶殿上,鄆王趙楷、肅王趙樞、景王趙杞、齊國公趙構、祁王趙模、莘王趙植等十一位皇子被殺;直龍圖閣大學士燕瑛,戶部尚書吳敏,開封府尹秦檜、殿前司都太尉王宗濋等十余名大臣身亡。趙叔向這已非清君側,而是徹徹底底的兵變,造反……
好在太上道君趙佶和太子趙諶在朝中大臣的保護下,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從皇宮中逃出。
隨后奉旨入京的太子親軍背嵬,將趙佶等人保護起來,憑借下橋苑地形,與叛軍死戰。
整整一夜,血流成河。
好在民心所向,有開封城義士李寶、張三麻子、蔣奢蔣門神等人召集義勇,前往下橋苑救駕。
隨后,當天因病未去大慶殿赴宴的太宰徐處仁聽聞消息,召集家臣,動員開封百姓聯手抗擊叛軍。徐處仁為相一載,自有他的能量。隨著徐處仁振臂高呼,開封百姓紛紛走出家門,與叛軍作戰。
凌晨寅時,本奉命平亂的侍衛親軍馬步軍司步帥張伯奮,率部攻破戴樓門,自宜男橋沿蔡河直撲御街。本留在武學和太學讀書的士子們,也紛紛響應。武學士子更打開庫府,取出兵器,隨著禁軍一同出戰,在卯時時分,攻破朱雀門,兵臨宣德門。
原本大好局面,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趙叔向見大勢已去,忙不迭從拱辰門逃出皇宮,在殿前司副都統制孔彥舟的保護下,從陳州門逃離開封,連夜趕赴洛陽。趙叔向在洛陽,頗有根基。原本他準備在洛陽東山再起。卻不想太子親軍奉命追擊,洛陽留守,兼知河南府翟興出兵夾擊,令趙叔向不敢在逗留洛陽,帶著孔彥舟連夜逃出潼關,直奔西北而去。
兩月后,趙叔向在環州被環州鈐轄武松識破身份。
孔彥舟死戰保護趙叔向,卻被武松所殺,趙叔向則被魯達抓捕,后由張叔夜押送,返還開封。
十月,趙叔向被凌遲處死,滿門八百一十七口人盡被斬殺,無一人活命。
魏王趙光美一支,也從此消失于歷史長河之中……
“小乙醒來,小乙醒來!”
恍恍惚惚,玉尹聽到有人在他耳邊,不停呼喚他的名字。
眼皮子好像有千斤重,想要睜開,卻感覺萬分吃力……整個人恍若漂浮在云端一樣,身體沒有半點知覺。他使了使勁兒,終于睜開了雙眼。刺眼的陽光令他不由得一陣恍惚,連忙又閉上眼睛,片刻后復又睜開。
“小乙醒了,小乙醒了!”
這一回,玉尹聽出來了,是燕奴的聲音。
“九兒姐……”
他開口想說話,卻發現聲音微小而嘶啞。
燕奴,出現在他眼前,那滿是疲憊之色的粉靨,透出了驚喜之色。
“小乙哥,你終于醒了。”
一句話未說完,淚水便如同泉涌。
“我這是在哪里?”
“福寧宮,我們在福寧宮。”
福寧宮?
玉尹心里一咯噔,怎地會在福寧宮?
他依稀記得,他帶著皇后朱璉等人從皇城中殺出,在馬行街遭遇了叛軍圍攻,幸得岳翻和岳云叔侄解救。可后面的事情,卻模糊了……只記得昏迷前好像聽到了高寵的聲音。
怎地又會在福寧宮里?
“小乙醒了……九兒讓開,讓我看看。”
是安道全!
玉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燕奴閃身讓開,露出了安道全的面容。
“你這廝,忒莽撞。
幸好你底子厚,搶救的及時,否則我也救不得你性命……罷了,你這廝就是這種命,身體沒甚大礙,只是失血過多,所以動彈不得。九兒,這里有我秘制的補血丹,每日一粒,一百天后便可以生龍活虎。只是這百天之內,不得太過勞累,當以靜養為主,切莫勞心勞神。”
“多謝安叔父!”
燕奴恭恭敬敬,朝安道全一福,安道全便閃身讓開。
這時候,房間里傳來七嘴八舌的聲音,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玉尹面前,讓他有些迷糊。
朱璇、趙多福、還有趙福金、李師師……
玉尹聽她們七嘴八舌說了一通,耳朵根子嗡嗡直響,卻沒有聽清楚內容。
“我怎會在福寧宮?小哥安好?”
燕奴上前,探手托著他的后背,把他慢慢攙扶坐起。
“小乙哥,你這一昏迷,便是三天。
太子安好,雖受了些驚嚇,卻并無大礙……只是這兩日為先帝傷心,有些憔悴。
他晌午時還來這里坐了一個時辰,見你一直沒有醒轉跡象,這才離開。”
“三天……”
玉尹閉上眼睛,身體幾乎完全靠在燕奴身上。
“那叛軍……”
“趙叔向已經逃走了!”
趙多福便坐在玉尹腳邊,恨恨罵道:“未想到這家伙竟如此狠毒,不但殺了官家,還想要嫁禍道君。
幸好小乙出手及時,否則便遂了他的心愿。
若我大宋真個落在他手里,才是真正的災難。”
未必吧!
雖然和趙叔向并無太多接觸,可是從那天他在大慶殿上的表現來看,也不是個軟弱之輩。
至少,他不會隨意向女真人議和。
若真個是他坐鎮大宋江山,未必會比欽宗趙桓做的差。
不過,這些話玉尹不可能說出口來。
趙多福等人七嘴八舌,把當晚的情況告訴了玉尹。原來,燕奴等人保護趙佶趙諶和趙多福等人殺出皇宮后,便在下橋苑和高寵匯合。隨后玉尹等人趕到,高寵把眾人帶進了下橋苑不久,苗傅便率部抵達下橋苑,并且向下橋苑發動了猛攻。
好在,當初高堯卿造下橋苑的時候,費了不少心思。
加之太子背嵬人數雖少,確是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更兼多次在北疆參戰,戰斗力自然不是一幫子烏合之眾可以比擬。而且,玉尹從北疆返回,還攜帶了八百枚改良型掌心雷,威力驚人。
憑借著下橋苑堅固的院墻,以及掌心雷驚人的威力,再加上高寵指揮得當,羅德一旁出謀劃策,竟抵擋住十倍于己的禁軍。苗傅久攻不下,不免心浮氣躁……也就是這時候,李寶等人趕來助戰,竟一舉擊潰叛軍,占領了舊曹門。
隨后,徐處仁率人前來救駕,還有司馬樸等人,紛紛前來匯合。
到寅時,張伯奮率部趕回,攻破宣德門后,叛軍再也無力抵抗,便紛紛狼狽而逃。
“張伯奮怎會過來,他不是在鄢陵平亂嗎?”
“說來也巧,張太保送信盧館鎮時,張伯奮正好也在。
對小乙的書信,姚平仲本來非常猶豫……但張伯奮卻堅信不疑,便和姚平仲商議之后,互換指揮權。姚平仲前往鄢陵指揮作戰,張伯奮則率侍衛親軍馬軍司救駕。
若他晚回來一天,恐怕情況就變了模樣。
多虧了小乙,才使得奸賊未能得逞……”
原來如此!
怪不得是張伯奮過來,而剛才趙福金等人,連姚平仲的名字都沒有提。
這一回,姚平仲怕要倒霉了!
本來是大功一件,可是卻讓給了張伯奮。
加之他的猶豫和不信任,也使得兩位帝姬非常不滿。哪怕他將來回來,也沒好果子吃。
玉尹心里一聲嘆息,感到有些疲憊。
“金蓮燕子,還有孩子們,都還好嗎?”
“一切都很好,倒是沒想到,小乙你居然還有這等手段,勾引得西遼天佑女王連王位都不要了,跑來東京找你。”
趙多福話語中,透著一股子濃濃的醋意。
玉尹一怔,旋即釋然。
余黎燕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瞞得住人,早晚會被人發現。
與其日后被人發現,當作攻擊玉尹的話柄,倒不如趁現在解決,省的將來有麻煩。
趙福金輕輕扯了一下趙多福,柔福帝姬這才覺察到,方才她說話時的不得體。臉頓時通紅,低下頭來,不知道該如何啟齒。去聽趙福金輕聲道:“小乙不必擔心,從現在開始,世上已沒有耶律余里衍,天佑女王,只有一個名叫趙麗燕的廣德帝姬。”
“啊?”
燕奴在玉尹耳邊輕聲道:“太上道君已做主,收下燕子為義女,并賜姓為趙,封廣德帝姬。”
玉尹頓時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問道:“那道君……”
趙福金道:“本來,朝中有不少人想要道君重掌朝堂,卻被道君拒絕。
道君說,先帝已立下太子,國祚有繼,無需更換。再說了,出這么大的事情,若是道君登基,必然會令朝堂產生沖突。而今之時,以穩為主,絕不可以再有爭紛。
明日,小哥便要登基為帝。
道君還從大相國寺請來妙靜仙師,元祐皇太后與娘娘一同主持朝政,他不會再理朝事。”
玉尹,沉默了!
看起來,趙佶真是大徹大悟,決定急流勇退了。
只是沒想到最后,還是請出了孟寶紅。趙佶便等于是徹底從朝堂中脫身出來,做他的太上道君了。至于趙福金所說的娘娘,便是朱璉。宋代習俗,稱呼皇后為圣人,稱呼太后為娘娘。趙桓已死,趙諶登基已成定局,那么朱璉便要從皇后轉而成為太后。
有她和孟寶紅二人主持,倒也不算太差。
宋代早有太后臨朝的習俗,如果皇帝年紀太小,便有太后暫時主政。
等到皇帝年滿十四,太后再還政與皇帝……這種制度,也確是能夠穩定住時局。
孟寶紅身無根基,確是哲宗皇后,地位和聲望足夠。
而朱璉年紀雖小,背景卻不俗……其父朱桂納為大名府留守,叔父朱勝非也是當朝相公。而這兩人,又和執掌兵權的張叔夜、姚古、種師中、宗澤等人交好。
這樣一來,便可以為趙諶夯實基礎。
憑借趙桓生前燕山大捷之余威,待趙諶親政,只要他不犯下太大錯誤,便可以穩固江山。
聽罷了趙福金這番話,玉尹如釋重負。
一種莫名的倦意涌上來,他慢慢閉上眼睛。
“小乙累了,且讓他好好休息。
有什么話,待太子登基,小乙身體大好之后,可以慢慢說,也不必急于這一時。”
李師師看出了玉尹的疲憊,便勸說趙福金等人。
趙福金點點頭,便讓玉尹好生休養,帶著趙多福和朱璇,離開房間。
“九兒姐,辛苦你,委屈你了!”
見眾人離去,玉尹輕聲說道。
趙佶收余黎燕為義女,便等同于認可了余黎燕和玉尹的婚事。
這件事,對燕奴而言,確是不公平……玉尹心里,非常愧疚,輕聲和燕奴道歉。
燕奴鼻子一酸,眼淚唰的流淌下來。
她的確是有些委屈,不過看玉尹這樣子,便是再不滿,也都煙消云散。
“燕子千里迢迢,不惜拋棄王位前來找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你可不能辜負了她。”
“九兒姐……”
“你啊,以后還是收收心,莫再去沾花惹草。”
玉尹一怔,“我何時沾花惹草?”
“你或許沒有,可是我看得出,柔福帝姬和十八姊……唉,這件事,恐怕還有得說道。不過這是你惹來的是非,奴卻插手不得。若真個嬛嬛和十八姊……這朝堂上,恐怕要吵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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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尹,沉默了!
“好了,先服了補血丹,好生歇息。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養好身體才成……奴便在這里,若有什么事,喚奴就是。”
說著話,燕奴攙扶著玉尹躺下。
閉上眼睛,卻緊握著燕奴的柔荑不放。
玉尹腦袋里仍是亂糟糟的,一會兒是三天前皇城內血與火交織的場景,一會兒又是趙多福朱璇還有余黎燕盈盈的笑容。九兒姐說的不錯,這的確是一筆爛賬……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
忽聽燕奴喚他,玉尹睜開了眼。
天已經黑了,屋中點著十二支灌有龍涎香的河陽蠟燭。
趙諶便坐在床頭,正呆呆看著玉尹。
見玉尹醒來,趙諶便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小乙,你醒了……你沒事兒,太好了!”
“小哥?”
玉尹話出口,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趙諶,已不再是太子。
他是大宋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待天亮之后,便將成為這大宋的皇帝。
玉尹連忙改口,“官家怎地在此?”
趙諶拉著玉尹的衣袖,“小乙,我不想聽你喚我官家,我還是想你喚我小哥……我不想做皇帝,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帝王。翁翁他們昨日已經決定,要我天亮后登基。可是,可是……小乙,我只想父皇他,能夠回來。”
對于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而言,他如今要面對的,將是一個龐大的帝國。
在此之前,他沒有一點準備。
趙桓才二十六歲,正是好年華……本以為可以在趙桓的護翼下快快樂樂的長大,哪知道一夜之間,卻發生了如此變故。他不再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而將要成為帝王。
不管他是否愿意,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可是,他真的準備好了嗎?
趙諶說著話,便流下了眼淚。
玉尹示意燕奴把他攙扶起來,靠在褥子上,拉住了趙諶的手。
“小哥,不管你愿不愿意,在這個時候,都必須沖上去。
這是你的責任,也是你的義務……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這種命運,絕不可能,有任何變化。臣也知道,小哥你沒有準備好。其實,包括道君在內,誰又真的準備好了?天有不測風云,人有禍兮旦福。既然已經發生了,便不要再去沉溺于過去的回憶。
過了今晚,臣便不能再稱呼你做‘小哥’。
但臣卻會永遠記得,當日在陳橋和‘小哥’說的那些話語。盼望‘小哥’不管換做什么身份,都不要忘記。小哥你現在,應該考慮如何做好官家,將來有一日,臣愿隨官家馬踏天下,凡陽光所照,皆我大宋鐵蹄可至,這才是你的未來……”
“我……”
趙諶沉默了。
燕奴此時,已經退出房間。
只剩下玉尹和趙諶兩人這樣手把手的說著話。
當天將丑時,屋外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官家,小乙叔父,快丑時了……官家還要會坤寧宮聽候娘娘訓示。”
是岳云!
玉尹微微一愣,卻旋即釋然。
“小哥,回去吧。
做一個好官家,莫要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先帝在天之靈,會關注你,道君在龍德宮,也會為你加油。只是臣這身體……待大好之后,再去為官家效命。”
說完了一晚上的話,趙諶的情緒,似乎好轉許多。
他站起來,轉身向屋外走。
當他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小乙,你說的那些,我會牢記。
早些好起來,這滿朝文武,朕唯一能夠相信的,便只有小乙你一個人。”
趙諶,走了!
玉尹靠在床上,閉上眼睛。
這會不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未來,又將會是什么模樣?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經改變了歷史,大宋朝或許不能夠萬世長存,但是……
玉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滿足的笑容。
他靠在褥子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忽然間,他被一陣鼓號聲驚醒。
睜開眼看時,窗紙半白。
“是什么聲音?”
燕奴輕聲道:“大典即將開始,方才是開封府敲響街鼓,再過一會兒,小哥便要自宣德門入皇城,行登基大典。”
玉尹掙扎著坐起身來,“扶我出去。”
“小乙……”
“九兒姐莫要擔心,聽我的號,扶我出去。”
燕奴猶豫了一下,攙扶著玉尹從床上下來,慢慢從屋中走出。
天邊,一輪紅日從地平線躍出,照亮了大地。
從宣德門方向,傳來鼓號聲,更有禮樂奏響,回蕩蒼穹。
天亮了!
玉尹站在門廊上,和燕奴相伴而立。
我自黎明前來,終見曙光初現……
看著那天邊的紅日,玉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驕傲,忍不住仰天放聲大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