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年(1551年)八月二日傍晚,違和的太陽再一次宣告了它的一天使命光榮結束了,夕陽斜暉,透過厚重的山梁,映照在領家川的出河口。離出河口不遠處的稈筑山中也突然從死一般的沉寂中蘇醒過來,隨著幾聲了無生氣的鳥鳴聲后,一顆顆頭顱從樹林中冒了出來,弓上弦刀出鞘,到處都是鐵甲葉子呼啦嘩啦的碰撞聲、焦急惱怒的催促聲、齊整整的吶喊聲,還有簡短急促的號令聲和尖銳的警哨聲,都讓稈筑山中亂成了一鍋粥。三村家親渾濁的紅眼珠中透出條條血絲,他低聲喝罵了兩句沒有意義的臟話,站起身來,朝著國吉城和鶴首城的方向分別看了一眼,眼中充滿了憤慨和無奈。
三村家親的神情不好看,設計這條伏兵計謀的三村為親的臉色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不過三村家親卻沒有怪罪三村為親的意思,就算是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而且圍城打援的計謀就是他提出來的,三村為親的計謀雖然高明不到哪里去,卻是很好的一個補充,現在看來局勢并沒有掌握在他們的手中,只能夠說明一件事情,鶴首城和國吉城的守將太過于狡猾而已,當然也有膽小怯懦不敢出城迎戰的原因。可是憑借著多年的了解,三村家親對于三村親成、上野伯耆守兩人還是相當了解的,他們兩人都不是膽小怯懦的人物,不然也無法得到他的重用。
說起了解,三村家親自嘲了一聲,他自認為了解三村親成、上野伯耆守的為人,卻到了現在才發現他們兩人是兩條白眼狼,兩條躲藏在三村氏背后的惡賊,雖然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憤慨,卻有了些許的懷疑,懷疑三村親成和上野伯耆守是否真的已經背叛了他,只是事實就在眼前不得不讓他明白。他的胞弟,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三村親成,還有那個跟隨在他身旁曾經用身體抵擋住來自敵人弓箭襲擊的兄長上野伯耆守都已經背叛了他。
這種被親人和最信賴的人背叛的滋味,非常的不好受,三村家親寧愿相信事情都是假的,都是敵人借著他們的名頭做下的,只是事實勝于雄辯,一切都是枉然。
三村為親來到了三村家親的身旁,單膝跪地,慚愧的說道:“修理殿,失策了。如果我猜測不假的話,國吉城的守將已經猜到了我們的計謀,固守不出了,他們相信我們無法攻克鶴首城的,所以才會如此從容坦然,是否放棄埋伏直接前往鶴首城?”
三村家親手扶著一株耷拉著細碎樹葉的野櫻,低聲暗贊了一句:“不愧是我的弟弟啊!”說著抬起頭,說道:“叔叔不用自愧,日前是我被憤怒掩蓋了目光,無法看清楚局勢的變化,我的對手是我的弟弟啊,他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如果無法看清楚我這位哥哥的計謀,實在是有愧于身為三村家親的弟弟啊!”
三村為親一直都不敢說出三村親成和上野伯耆守的姓名,生怕因此惹惱了三村家親,可是沒有想到三村家親如此快速的從憤怒中清醒過來,還大力稱贊了一聲三村親成的智謀高超,不由得抬起頭,疑惑的望著他。
三村家親嘴角露出了苦笑和無奈,說道:“雖然三村親成能夠看清楚我的計謀,可是我還是難以原諒他的背叛。不過我卻是清醒過來了,不再被憤怒所蒙蔽,如果他能夠說出一個背叛的理由來,我這個做哥哥的或許會原諒他的,畢竟他我的弟弟啊。”
三村為親低頭不語,他雖然身為三村宗親的弟弟,是三村氏的一門家老,卻難以評測三村家親和三村親成這對兄弟的是非,只能夠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是腹誹道:“哎,雖然不愿意看到三村親成最后死亡,可是如果他不死的話,我家就難以上位成為三村氏的第一家老,或許三村家親現在在我面前這樣說是不想背上一個殺弟的惡名吧,讓他暗中為他背上黑鍋,為公為私,三村親成,對不住了。”
三村為親暗忖著下定了決心要除掉三村親成,表面上卻是一副恭敬的聽眾模樣,他等到三村家親說完,然后問道:“修理殿,是否放棄埋伏國吉城的援兵,繼續前進圍攻鶴首城,既然國吉城選擇了固守,雖然還是難以保證他們會不會襲擊我們的側翼,可是只要留下一小支隊伍留駐在這里觀察他們的動向就可以了。”
三村家親帶著復雜的情緒凝視著鶴首城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眼神惆悵得說道:“我還是想當然的自以為智謀無雙,可是我太了解我那個弟弟了,他雖然這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背叛了我。既然他選擇了背叛,必然會做好一切準備,國吉城固守不出就可以看出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著我們前去鶴首城圍攻。”
三村親成頓了一下,他抬起頭說道:“難道他會放棄鶴首城的堅固與我們在成羽莊打一場野戰,不,不,他是一個相當謹慎的人,必然會揚長避短,不會如此膽壯的,難道是……對,一定是這樣,用成羽館和鶴首城遙相呼應,不管我們攻打那座城砦,他們都會從另外一座城砦中攻打我們的側翼,一定是這樣的。”
三村家親只是悶悶的說了一聲,他深深吸了一口熱氣,悶得他的臉頰通紅,然后吐了出去,臉色一下子慘白,臉色的變化說明他的心情并不如他的話那樣輕松,他重重的錘擊了一下野櫻的樹干,說道:“據偵察的情報所說三村親成擁有一千二百的兵力,國吉城二三百人,那么鶴首城還有百人。我們清楚鶴首城的優缺點,他也知曉,他不會用如此多的人數去守鶴首城的,會分出兩部分兵馬,一部分守備成羽館,另外一部分躲藏在暗處,一等到我們出現頹勢就會突然出現一口狠狠咬住我們的脖頸。你也看的不出來,天氣太過于酷熱,不用很長時間三村軍就會出現頹勢,所以他才會選擇固守國吉城,引誘我們前往鶴首城。他的如意算盤打得挺響,可是他卻忘記了一件事情,我是他的哥哥。”
三村為親沒有想到三村親成竟然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如果真按照他原本前去攻打鶴首城的主意的話,還真是上了他的惡當,原本他以為這場合戰最后定然是他們獲得勝利,勝利可以說是板上釘釘,哪里想到會有如此變故,不由得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追問道:“那該如何是好?!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坐以待斃嗎?!”他說這個話的時候咬牙切齒,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能夠短時間內奪取鶴首城,三村氏很可能會被松山城的莊為資吞掉,甚至于那些隱藏在暗地里的敵人也會紛紛跳出來撕扯它殘破的身軀。
三村家親深深地望了一眼鶴首城的方向,低聲喃喃道:“三村親成,我親愛的弟弟,你的計謀雖然不錯,可是我不和你玩了!叔叔,你打起本陣的旗幟晝伏夜出緩緩的向鶴首城前進,不要留戀攻打鶴首城,再次在鶴首城外擺出一副強攻的姿態,然后趁夜直接從鶴首城的另外一個方向斜插而過,沿著白谷川快速前進,然后奪取鬼身城,截斷莊軍的退路。我會秘密返回星田村,那莊軍定然會趁著我們圍攻鶴首城的時候出兵攻打星田村,到時候一舉擊敗他們奪取猿掛城。”
三村為親抬起頭也不由得對三村家親的計謀深深的折服,如果真的按照三村家親所說的那般的話,莊軍還真會趁著他們主力部隊前來鶴首城的時候出兵抄他們的老窩星田村,一旦星田村有失,又無法短時間內奪取鶴首城,三村氏只有敗亡一途。如果莊軍出城迎戰的時候在路上埋伏下兵馬一舉擊敗莊軍,便有很大的機會奪取猿掛城,使得莊軍潰敗逃亡,他再攻克勢單力薄的鬼身城截斷他們的去路,攻守易行,莊軍只有敗亡一途,再回身攻打鶴首城就易如反掌了。
正如三村家親所言,或許這一次失去鶴首城不僅僅是三村氏的危機,還亦或者是三村氏的機遇,一個一飛沖天的機遇。
當三村家親確定了戰略部署之后開始行動的時候,在他們不遠處的吉木山中,沒有人能夠料想到那寂靜的山中會有一群人正在等待著三村軍的到來。和許許多多的埋伏一樣,他們半蹲半跪的躲藏在山林當中,手握著各種各樣的刀槍弓箭,耷拉著眼簾,目光平靜神情從容,安靜耐心的等待著出擊的命令。
政衡正跪坐在吉木山的山頂上,望著黑暗的四周,聽著遠處傳來的鳥鳴聲,笑著說道:“看來他們等不及了,不知道是繼續前進還是等待著我的到來,三村家親,不要讓我小瞧了你。”他輕輕說著自己猜能夠聽得懂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