堺港有船,有不少船。和泉國名義上隸屬于石山本愿寺的統轄,堺港卻沒有屈服于石山本愿寺的武力,從南北朝到足利時代,一直和大明以及西洋地區的船舶進行著自由貿易,同時還積累了大量的財富,要保衛財富,自然需要一支強悍的武力。堺港的商人為了保衛自己的利益,三十六位大豪商組織成了堺三十六人會合眾的合議制,使得該地區變成了一種自治化的城市。
足利義榮居住在堺港附近的妙國寺,他之所以要居住在堺港,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受到石山本愿寺的束縛,保持一種精神上的獨立。居住在妙國寺的理由則使他的父親曾經逗留堺港的時候,就住在妙國寺,他住進妙國寺,就是代表著他們這一支的回歸。
足利義榮之所以同意前往畿內成為石山本愿寺擺布的傀儡,便是想要靠著石山本愿寺的能力坐上征夷大將軍的位置,讓他們這一支數十年來的愿望得以實現。他對自己充滿信心。他常常沉浸在幻想中自我麻醉,以自我麻醉來逃避現實的嚴酷。
堺港常年不響的銅鐘突然猛烈敲擊,瞬間撕裂了黑暗,也驚醒了睡夢中的足利義榮。出事了,滿腹經綸的足利義榮清楚位于堺港中心的銅鐘平時有專人看守,沒有人會沒事敲響來玩耍。足利義榮睡眼惺忪,懵恪汲ぁ擠紜嘉摹佳В瑆∽ww.cf≡wx.n∨et露∫位蔚嘏露稹br/
兵器的撞擊聲和喊叫聲從遠及近的傳來,仿若猶在耳邊一般,猛烈撞擊著足利義榮的心臟。讓他從懵懂中驟然清醒。有人冒天下大不韙攻打堺港。他張嘴發出一聲叫喊。接著便飛一般沖出了屋子。
屋外亮如白晝,沖天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更有滾滾濃煙直沖云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灼熱而刺骨的焦糊味。足利義榮駭然望著驟起大火的地方,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石山本愿寺派遣來護衛足利義榮的八木駿河守面色焦黑的跑了進來,氣喘吁吁,跑進院子中之后直奔水塘。不顧寒冷,捧起冰水就澆在臉上,讓他看起來狼狽異常。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說出話來,道:“三好軍,是三好軍的部隊,他們已經攻破了金剛寺。這里危險,還請公方趕快到安全之處暫避。”
堺港本是一個不夜城,四周多有巡夜的士卒,可是事發突然。又在深夜,火勢有太大。巡夜的士卒人數單薄,根本不是有備而來的三好軍的對手,一下子就被攻破了堺港的西大門金剛寺。
三好實休踏入金剛寺,望著寺內橫七豎八的尸體,目光冰冷,既然已經動了手,那么就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一下吧,他望向了不遠處的妙國寺,下令道:“不能讓足利義榮跑了。”
士兵們高舉著大刀和長矛高聲喊叫著“殺啊,沖啊!”紛紛沖向了妙國寺,八木駿河守哪知道三好軍本就是沖著足利義榮而來的,想要躲避的時候,發現妙國寺四周已經陷入三好軍的合圍之中。
八木駿河守一把拉住足利義榮,轉身來到了后院,指著一口枯井說道:“公方,先委屈您了,讓您在井中暫避一段時日!”說著不顧足利義榮反對便將他推入了枯井之中。
八木駿河守對著枯井喊道:“公方,暫忍一時,不要發出聲響!”說著,拔出薙刀,指著后門喊道:“公方,走!”隨即隨便拉過一個侍童,聚集了一些護衛向著后門殺去。
十河一存早已經沖到了妙國寺,見得八木駿河守的喊聲,率隊氣勢洶洶的沖向了后門。八木駿河守知道是敵人來到,他同樣揮舞著太刀沖向了敵軍,口念“南無阿彌陀佛”祈禱佛祖的保佑,剛念了兩遍,見得十河一存手中的長槍已經刺到了他的脖頸,撲哧一聲,手中一轉,頭顱離體,鮮血噴射。
十河一存縱聲狂呼:“殺!”一群士卒蜂擁而上,刀槍并舉,血腥殺戮,轉眼間便再無活口。
侍童同樣遭了劫難,哪知道恰恰十河一存見過足利義榮一面,見得受驚的少年慘白面容并非自己所識之人,知道自己被騙,大聲吼道:“足利義榮還在寺內,給我搜,搜出有賞。”
枯井內,足利義榮跌落之時傷了一條腿,疼痛難忍,聽得井口傳來喊殺聲,死命捂住口鼻不讓自己發出聲響,知道一旦讓三好軍將士知道自己的躲藏之處,必然難逃一死。
足利義榮寄希望于八木駿河守能夠引開三好軍的注意,等到近在咫尺的石山本愿寺的來援,只要石山本愿寺出兵來援,定能夠驅逐三好惡賊離開堺港,方才有安身之所。
十河一存不放棄搜索,很快便搜到了枯井處,妙國寺內能夠躲藏的地方不多,枯井便是一處,他趴在井口朝里看去,黑黝黝一片看不清楚,回頭對著手下喊道:“扔一支火把進去。”
足利義榮絕望了,他如何不清楚自己已經被發現了,茫然無措地看著火把落入井中,然后四目相對,他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命運之神將其無情地打入了地獄,死亡就在眼前。
十河一存嘎嘎一笑:“足利義親,別來無恙,還是乖乖的上來吧!”說著放入了一根繩子,足利義榮將繩子綁在了腰上,拖拉之下給拉上了地面,足利義榮面容憔悴,萬念俱灰。
十河一存用手拍打著足利義榮的臉頰,道:“你怎么這樣傻,竟然來畿內趟這潭渾水,帶下去,回到阿波國之后,他還有點用處。”足利義榮知道眼前躲過一劫,卻不知道何時就會被殺。
十河一存的回報,身在金剛寺的三好實休稍微松了一口氣,知道第一個目的已經達到了,足利義榮死與不死對于他們來說其實無關緊要。不過一個活著的足利義榮或許還有一點用處。
筱原長房匆匆趕來。見得三好實休。稟報道:“主公,港口有百來艘商船,只要搶奪三成就能夠帶上我們所有人離開畿內了,不過如此一來就要徹底得罪堺港的所有人了。”
三好實休指著外面的大火,說道:“難道現在退出就能夠得到他們的諒解,既然已經沒有回轉的余地了,那么就讓這場大火為我們離開畿內唱一聲哀歌吧!殺光、搶光、燒光。”
筱原長房也是狠角色,剛剛一問出來就知道錯得離譜。放一把火和放兩把火沒有任何的區別,他們就要離開畿內了,就讓堺港的人們去對芥川山城的那幫畿內人討債去吧。
況且,跟著三好實休和十河一存而來的上萬阿波眾,如果空手離開畿內,就算是返回阿波、讃歧之后也會對他們產生怨懟,堺港有多富有,筱原長房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一把搶掠之后,上萬阿波眾將個個會擁戴三好實休和十河一存,這對于他們返回阿波國之后的統治大為有利。何況堺港口停泊的商船內多裝有貨物,船上的大件貨物自然落入了三好家的手中。如此一來。返回阿波、讃歧之后,利用搶掠到的財物,可以過個好年,同時也可以加緊恢復兩國的元氣,對于接下來四國的征伐大為有利。
堺港有多富庶,每一個來過堺港的人都會豎大拇指高聲贊揚一聲,可說是整個倭國最為富有的地方,小小的堺港聚集著天下三成的財物,和每一個武士都希望成為一城一國之主一樣,每一個商人都期望著能夠在堺港擁有一間自己的商屋。
每年都會有大量的商人從各地趕來堺港做生意,也有大量失意的商人離開,阿波眾大多是從岸和田城登上畿內的,對于同在和泉國的堺港自然是直流口水,時常流露貪婪的目光。
如今,三好實休一聲令下,上萬阿波眾奉令搶奪堺港的財富,全都嗷嗷亂叫著舉著火把和刀槍沖進了亂作一團的堺港之內肆意涂炭著百余年建立起來的堺港內的建筑。
十河一存不會加入普通阿波眾的搶奪行列,他帶著上千人向著港口沖出,他要在第一時間搶奪足夠多的商船,不要讓停泊在港口的商船離開,揮動著手臂,大聲呼喝道:“跟我殺!”
十河一存暴喝一聲,借著腳下的力道,向前一個俯身,手中長槍閃電一般脫手而出,不偏不倚地刺在了沖在最前面的堺港的守衛的脖頸上,鮮血噴涌而出,那守衛踉蹌一步才重重地倒在早已經被熱血融化的石墻上。
抽搐著,十河一存攪動了兩下一把抽出長槍,哈哈大笑著向著港口沖去。
堺港承平已久,堺恩養尊處優,漸漸淡忘了身處于戰國亂世之中,除了雇傭大量的護衛之外,這些護衛單打獨斗或許還行,可是正要與軍隊相比,多是依靠著送上錢糧度過危機。
在攻破宅邸商屋的時候才能夠受到躲藏在屋內的人的攻擊,但是在貪婪的群狼面前,這些抵抗沒有任何用處,很快便被殺戮一空,反抗的全部被殺了,無力反抗的躲過一劫,眼睜睜看著辛苦了大半輩子的財富落入敵寇的手中,心在滴血。三好軍的殺戮震懾住了大多數人,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總有機會東山再起。
商人講究的是狡兔三窟,現在被搶奪的僅是一部分,暗地里還有一些積累,只要人活著,就還有出頭之日。大商人有這種可笑的方式茍且偷生,未有許多小商人奮起反抗,屠殺殆盡。
阿波眾在堺港的搶掠非常順利。能夠搬走的都搬走,不能夠搬走的便準備一把火燒了。上百艘商船,搶奪下來了七十余艘,由于處于深夜,船上的人大多數都在不夜城內賭博喝酒,只留下了很少一部分人看貨,給了十河一存各個擊破的機會,不過還是有二十七艘躲過了一劫,駛離了港口。
三好實休和十河一存等人匯合之后,立即開始搬運貨物,同時開始登船離開。他們全都明白,能夠攻破堺港是取了巧,要是在堺港內逗留下去,等到石山本愿寺反應過來的話,怕是離不開了。
三好實休大略部署了一下,最后說道:“我們立即登船離開,速度要快,港口內的船夫水手,不論是老的還是小的,統統擄走,要開動船只,還得靠他們,不過我們可以打打下手。”
黎明,堺港上空濃煙滾滾,整座城市迅速被大火所吞噬。此刻,三好實休和十河一存等人裹挾著從堺港擄掠而來的財物和船夫,正在橫渡難波灣,打著三好家的旗幟堂而皇之的行向阿波國。
芥川山城內,三好長慶坐在沉寂的會議室內暴跳如雷的嘶吼著,他剛剛接到了上萬三好軍攻陷堺港,火燒堺港城區的驚人消息,這一消息對于三好長慶以及芥川山城的所有人產生了巨大沖擊,讓大家幾乎全都崩潰了。
會議室中,現如今是畿內人的天下,可是并沒有人為此歡興鼓舞,反倒是深深的惡意在空氣中彌漫。阿波人的反擊開始了,堺港的大火定然觸怒石山本愿寺,石山本愿寺只會將燒毀堺港的阿波人當做是三好家的行動。原本,畿內人的想法是美妙的,只要軟禁了安宅冬康,奪取淡路水軍的船只,就能夠拿捏住阿波眾的軟肋,三好家的軍權就會落入他們的手中。
阿波眾的反擊是如此的犀利,是如此的無情。一下子將他們所有的打算落空,現如今想要與石山本愿寺茍合,沒有了軍隊的他們哪里還有資本談論茍合的事情,恐怕真要茍且偷生了。
暴怒的三好長慶,雖然憤怒和痛苦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但他還是清楚地指導失去了上萬兵馬的后果。如今,他已經無法從畿內招募到任何一支兵馬,就算能夠招募到,他還能夠信任這些一向宗的信徒嘛。上萬阿波眾是他所能夠依靠的唯一力量,現如今眾叛親離,一切都完了,誰都拯救不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