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寺職隆向來都知道他的嫡子萬吉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聽得萬吉親口承認了剛剛正在偷聽,倒是沒有發怒,他的唇邊泛起笑容,用考量的口氣說道:“那么你的意見,大膽說出來?”
萬吉年紀雖小,心思卻是極大,聽了父親的問話,臉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然后抬起頭望了一眼父親,再看了一眼眾家臣的表情,回道:“御樣一旦下定決心就難以回轉,父親身為外藩派首領,是推脫不掉的責任。”
母里小兵衛一臉詫異的看著少主,當看到少主的眼睛時,他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什么樣的目光,炯炯有神,攝人心魄,自己的定力這么好,看到那樣的目光,居然有一些心虛。
緩緩的低下頭,在心中不斷的盤算這,他當然能夠明白少主的意思。小寺職隆得到了小寺則職的信任,方才成為了外藩派的首領,一旦失去了小寺則職的信任,后果不堪設想。
小寺職隆顯然對于他的兒子的回答還是無法滿足,認為這只是小孩子的無稽之談,不過還是不禁的問道:“就這些嘛?!”
萬吉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四周,沒有回話。
小寺職隆興趣缺缺的揮了揮手,讓萬吉的母親將萬吉帶走。倒是一直觀察著萬吉的母里小兵衛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端倪,看到萬吉顯然是不愿意在眾人面前說出他的話,他也不清楚為何會產生這樣荒謬的想法。
母里小兵衛張了張嘴,到最后還是沒有問出口。
會議到最后還是沒有議出任何結果。會后。母里小兵衛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找到了正坐在石垣上觀看著遠處波光粼粼的瀨戶內海的萬吉,萬吉見得母里小兵衛到來,抬起頭問候道:“母里叔叔。”
母里小兵衛恭敬得行了一個禮,方才問道:“少主今日在會議室外欲言又止,不知道能否和我說上一說?”
萬吉卻是知道母里小兵衛是他的父親的絕對死忠,不用擔憂告密的事情發生,想了一想,然后說道:“母里叔叔。如今的局勢,您也清楚,播磨國可以說是正處風雨飄搖之際,伊達、三好兩強要在播磨國內爭雄一番。,不管是伊達還是三好入主播磨國,都不會太過于苛待本地國人,對于御樣來說,一動不如一靜。既然御樣做出了與鹽置大御所合謀貢米的決定,顯然已經決心傾向三好家。”
母里小兵衛微微點了點頭,瞧向萬吉的眼神中也不再帶有小視。也不將萬吉當成一個僅有九歲的小娃娃,或許。真有傳說中的早慧一說,他急著問道:“御所和鹽置大御所合謀貢米必然遭到天下人的唾棄和伊達家的攻擊。”
萬吉突然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說道:“母里叔叔,你認為伊達大御所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他難道不會想到陸上的安全難以保證,卻為何放棄海上執意要走陸路呢?”
愕然,母里小兵衛卻是沒有想到這等事情,現在想一想,卻是有點奇怪,按照萬吉的說法,從海上運送的話,現如今三好家和伊達家還沒有徹底撕破臉皮,況且伊達家打得還是運送貢米給朝廷的大義旗號,一旦三好家劫奪了這批貢米就徹底失去了大義名分,對于三好家來說可說是弊大于利,睿智的三好長慶是不會干這等事情的。
萬吉扭頭望了一眼大海,贊道:“好美的大海。”
母里小兵衛行了一禮之后便退了下去。萬吉望著母里小兵衛離去的身影,輕聲說道:“不知道伊達大人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真的會讓這些宵小之徒得逞嘛?有好戲看了。”
備中國,鶴首城,天守閣,吹著呼呼的冷風,看了一眼身邊的野山益朝,政衡沉聲問道:“進貢的隊伍出發了吧!”
“是的,殿下,已經出發了。”他緩緩的點了點頭,進貢的事情可以說是人盡可知,具體的事情少有人知道,家臣之中除了出發的片山盛長之外,也就只有野山益朝知道,就連外交奉行宮原正重都不知道。
“真想好好看看赤松晴政看到貢米后的表情啊!”政衡的情緒似乎不是很高,話語中好似在嘲笑著赤松晴政,可是說起話來也是滿臉的苦澀,他停頓了一下,說道:“等這件事了,把屯在界鎮的糧食當做貢米送往京都好了。”
野山益朝答應了一聲:“是,臣下明白了。”
備前國,乙子村的廢墟,一片狼藉,屋檐破裂,墻壁半塌。乙子村早已經失去了它的防御和橋頭堡的作用,備中國和備前國合為一體,隨著它的最為一任主人宇喜多直家的斬首,村民早已經逃光,就連乞丐也不屑光顧。兵荒馬亂的年代,乙子村和許許多多的破敗村落,只得聽任其荒廢不堪。一縷炊煙緩緩升起,一群打扮怪異的浪人圍坐在一起。
其中有一人手持一把巨刃坐在石凳上,眼睛微瞇著掃了一眼眾人,然后狠狠的啃了一口雞腿,將手中的雞骨頭隨意扔在了火堆之中,面無表情的說道:“怎么樣?事情有消息了?”
邊上的一人猛喝了一口酒,嗆了一口,聲音有一些沙啞,卻同樣不帶絲毫的感情,回道:“回大人,伊達家的糧隊已經出發了,一共三百輛馬車,護衛和民夫加起來有五百人。卑職已經派了十個人在后面跟著,每一個時辰便會有人前往大御所那里報告。”
皺了皺眉頭,將手中的巨刃拔了起來,略微夸張的笑道:“只有五百人嗎?真夠張狂的,果然是爆發戶啊,不過終于要返回播磨國了,我們也走吧,在等下去大御所就要等急了。”說完便帶著眾人快步的離開了乙子村。
深秋的播磨國已經漸漸寒冷起來,山陽主干道近百年沒有修繕早已經變得泥濘不堪,道上的路很是不好走。如果不是非常要緊的事情,這個時候很少有人會在路上行走,必經戰亂連年,路上的土匪也是不少。
車隊的領隊片山盛長越過揖保川便開始一路瘋狂征調民夫,他一路上談笑風生,看到樹上還沒有落下的樹葉,他會忽然會心微笑,偶爾還會瞇縫起眼睛欣賞山色,不是話帶諷刺,卻也語氣柔和,不似戰斗時那般叫囂。
片山盛長突然一揮手,車馬停止了前進,巖石點綴在茂密的樹叢中,可是看到平原的盡頭是一座丘陵,丘陵之上有一座山城,回身問道:“美作,前面應該就是京見山城?”
喚作美作的便是室山城主浦上政宗,自從備前一戰,他跟隨著尼子晴久可以說是大敗特敗,要不是政衡仁善,怕是早已經去黃泉路上陪伴他的兄弟了,現如今向朝廷進獻貢米如此重要的事情,他如何不跟隨。浦上政宗聽得片山盛長的問話,回道:“正是京見山城,這京見山城隸屬于飾磨郡英賀的三木一族,現任家主是三木掃部助通秋。”
片山盛長想了一想道:“聽聞三木一族與石山本愿寺之間的關系相當密切,我家與石山本愿寺剛剛締結了盟約,如此說的話,應該能夠受到對方的款待,可以讓車隊在英賀休憩一夜。”
浦上政宗卻是不敢茍同,他恢復了嚴肅的表情,轉頭道:“永正年間,蓮如上人的配下空善大師便在英賀城下設立了英賀御堂,之后,受到了在地勢力三木一族的庇護。只是隨著戰爭的不停爆發,英賀御堂發展迅速,特別是在三木掃部頭的父親通明早逝之后,趁著三木掃部頭年幼無知,竊取了當地的稅收,更加的肆無忌憚。只是隨著三木掃部頭年歲漸長,當然不會甘愿做一個傀儡,想要奪回財權,雙方可以說是關系鬧得很僵。”
永正年間,指西元1504年到1520年的期間。
片山盛長嗤笑了一聲,道:“你是說三木通秋可能對我們不利,不怕擔下朝敵的名分嘛?如此一來倒是給了英賀御堂竊取英賀建立地上佛國的機會了,我想他不會如此無知的。”
浦上政宗沒有發笑,他回道:“英賀城剛好處于龍野赤松和御著小寺家的領地之間,之所以英賀御堂沒有像其他地方一樣爆發一向一揆的原因就在于此,一旦爆發就會遭到兩家的圍攻。”
沒等浦上政宗說完,片山盛長就想明白了浦上政宗的意思。浦上政宗所說不無道理。現如今三木領內英賀御堂的勢力強于當地領主三木通秋,三木通秋為了奪回控制權必須要與赤松和小寺兩家合作,而三木通秋的投名狀就是他們的這一支車隊。原因就是三木領正好處于龍野赤松家和御著小寺家的中間部分,一旦過了英賀,就是進入了御著小寺家的領地。小寺則職再如何貪婪,也不敢獨自一人抗下劫奪貢米的罪過。過了小寺領就是別所家的領地,根據情報三好長慶會在近期攻略別所家,別所家顯然會禮遇伊達家。
就在片山盛長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嘣的一聲,心中不禁暗道:“有人射箭!”下意識的避過去,將身子一歪,羽箭貼著他的身子就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