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鐘頭過去了。殘骸星球上仍然沒有絲毫動靜。它就像是一片無生命的死寂之地,除了遙遠恒星上照射過來的微弱光芒,肉眼所能看到的,僅僅只是布滿殘骸表面的斑駁泥塵。
“這幫家伙的耐心真的很不錯。呵呵!想和我玩捉迷藏游戲嗎”
趙毅抱著雙手,筆直地站在舷窗邊上,臉上滿是帶有嘲弄性質的譏諷。
他可以確定,對方早已發現了來自宇宙空間的可怕威脅。畢竟,三千艘戰艦可不是三千只蚊子。在這種距離上,任何戰艦的探測系統都能發現己方的存在。之所以會沒有動靜,恐怕還是想要繼續隱瞞行蹤,希望能夠僥幸瞞天過海。
“抱歉,我可沒那么好的耐心。”
自言自語地搖了搖頭,他舉起右手捏了個響指。隨即,侍立在近旁的衛兵立刻走上前來。
“命令前面的戰艦射幾枚導彈看看。把這些家伙從老窩里給我攆出來————”
幾分鐘后,位于編隊最前端的戰艦“掠奪者六號”升起了導彈發射平臺。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三枚直徑粗達米許的量子魚雷,從柱狀的發射管中猛然射出。它們噴吐著熾白色的焰尾,準確地命中了位于殘骸星南向的一根鈦管。巨大的轟鳴聲與爆炸的耀眼光暈下,和“星球”連接在一起的殘片被完全炸開。透過巨大的縫隙,可以清楚地看見兩艘隱藏在內的巡洋艦。正慌亂地躲避著散碎的石塊。那情景,就好像洞口被撬開的螞蟻,正在拼命尋找著新的遮掩。
“派兩個小隊過去。徹底封死他們的出口。記住,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擅自攻擊————”
趙毅將右手朝下重重一揮,彎曲的嘴角,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猙獰。
很快,二十艘“暴風”戰艦已經駛入了指定位置。它們規則地排列成雙橫陣,高高昂起威力巨大的炮口。死死瞄準著剛剛被炸開的“星球”破口。
“發布明碼通訊。告訴他們,必須無條件投降————”
之所以這么說,并非趙毅狂妄。出口被封閉的情況下,所有龜縮于內的戰艦都只有死路一條。狹窄的航道不可能讓所有戰艦同時通過,而封鎖出口的艦隊只需要把火力集中于一點,就能讓所有敵艦永遠變成宇宙里的殘骸。
在沒有地面防空炮火反制的情況下,哪怕星球內的戰艦數量再多,也無法抵擋迅猛襲來的炮火。想要隱藏行蹤的黃金劫掠者們,的確下了一步很臭的棋。
幾分鐘后。“同花順ii號”的屏幕上。出現了莫斯。阿萊克的全息圖像。這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臉上滿是憤憤之色,眉宇間還有些明顯壓制過的猙獰。看上去,似乎極其憤怒。卻又不得不將之深埋于心。
“阿萊克先生,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
趙毅拿起桌上重新倒滿的咖啡,朝著屏幕的方向略微舉了舉。臉上滿是一片淡然。
“你你是哦!原來是你。”
阿萊克顯得有些遲疑。不過。他很快從說話的聲音,判斷出趙毅就是與自己曾經會面的黑衣人。當下,面色稍有緩和的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旋即眼中一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閣下應該是一名守信的商人。可是,你該怎么解釋現在的舉動”
趙毅笑了笑,譏諷道:“我很好奇。作為一個大買家,你怎么會躲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這這里是我臨時設置的貨物中轉站。”
阿萊克的腦子轉得很快。他連忙接上對方的話頭:“您也知道,邊緣地帶并不安全,到處都是海盜。所以我就把這里當作”
“夠了————”
神情冰冷的趙毅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在通訊頻道里討論這樣的話題并不合適。看來,我們之間很有必要坐下來面對面的談談。從現在開始,我的旗艦會客室大門都會為你一直敞開。不過,這樣的友好時間只有半個鐘頭。當然,你有權選擇拒絕。對此,我也不會提出任何異議。而在這之后,相信我們只能用彼此手中的艦炮來說話了。”
“你,你這是訛詐————”
阿萊克似乎對這個詞很感興趣,使用率也很高。
“隨便你怎么說。”
趙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別忘了,這可是宇宙網絡的公共通訊頻道。如果你希望更多人知道這里發生的一切,那么就繼續。記住,你還有二十九分鐘。”
口頭上的抗議永遠沒有實際動作來得有效。當阿萊克搭乘穿梭機,帶著三名隨從進入“同花順ii號”的主艙的時候,他終于感受到了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身穿黑色外套的趙天,神情淡然地坐在一張玻璃圓桌旁。昂貴的衣料在燈光下散發出略帶暗紋的幽色光澤。左臂那塊用銀線繡成的金屬骷髏上端,赫然是一塊醒目無比的“斷天”標記。
他很清楚,在紅區這些非正常居民的眼里,打家劫舍的海盜身份,遠比政府委派的守備官要吃香得多。尤其是在彼此產生利益糾紛的情況下,對方也會把這看作是彼此黑幫之間的正常摩擦。
果然不出所料,當阿萊克第一眼看到那塊“斷天”徽記的時候,臉上的畏懼和恐慌也隨之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則是顯而易見的憤怒和慍色。
“怎么,你才是“斷天”海盜團的真正掌控者”
怒氣沖沖的阿萊克剛一坐下。便張口問道:“為什么要尾隨我們并且發動攻擊你究竟想干什么”
“別發那么大火,對身體沒好處。抽煙嗎”
趙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手遞過桌上的煙盒。看著對方從中取出一支后。這才慢吞吞地說道:“作為顧客,你們走的也實在太過匆忙。而且,還忘記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
“什么東西”面色陰沉的阿萊克摸出打火機,正要把煙點上。
“你忘了付錢————”
趙天神情篤定地用手指彈了彈桌面,意味深長地說道:“確切地說,你付的糧款還不夠。作為賣家,我必須拿回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你說什么”
阿萊克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無比厭惡地看著他:“兩百克黃金買一百萬份a級口糧,居然還不夠支付糧款哈哈哈哈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心實在太黑了。所謂奸商,正是你這種人的真實寫照。”
“呵呵!隨便你怎么說。總之,不拿出足夠的錢,你們休想離開這兒。”
“你是在威脅我嗎”阿萊克眼中一厲:“別忘了,我也不是任人捏弄的玩具。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拼個兩敗俱傷。”
“沒錯!就是威脅。我有這個實力————”
趙天瞥了他一眼,用小巧的銀勺慢慢攪動著杯中的咖啡:“你們的全部戰艦總共不超過五百艘。看看外面。整個空域都是我的人。兩敗俱傷哼!虧你說得出口。你有什么資格和我拼現在我的艦隊已經封鎖了你們的出口。只要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會被關在里面被炮火烤成人干。嘖嘖嘖嘖!拼命你有那個資格嗎”
說著,他嘿然一笑。突然抓起桌上的餐刀,朝著阿萊克平放的左臂猛地狠插下去。帶有劇齒的刀刃把衣袖劃開一條長長的破口。頓時,一條帶有金屬光澤的機械手臂。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改造人,這就是你真正的面目”
被點破身份的阿萊克臉上抽了幾抽,把撕破的衣袖慢慢拉回了原處。他用幾欲吃人的目光死死盯著趙毅,仿佛想要從中看出什么良久,這才深深地吸了口氣,用明顯經過壓制后。略帶平穩的顫音道:“說吧!你究竟想怎么樣”
“我已經說過了,貨款你還沒有結清。必須補足這單生意的尾款————”
趙毅把餐刀在指間優雅地旋轉著。冷冷地說道:“除了錢,對于別的東西,我沒有任何興趣。”
“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阿萊克臉上的神情一緩。
“你已經付過兩百克黃金的訂金。那么,現在你只少我七百九十九萬九千八百克黃金。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用聯邦標注貨幣,或者泛聯合帝國元進行支付。”
“你,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聞言,阿萊克面色劇變。
“我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
趙毅憐憫地看了看他,不緊不慢地說:“把所有黃金都交出來,你們就是安全的。否則,我只能自己去拿回被劫的失物。”
“嘭————”
阿萊克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仿佛受傷的野獸般連聲嗥叫:“憑什么”
“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最好按照我說的做。”
盡管對方的神情無比猙獰,趙毅卻絲毫沒有想要退讓的意思。
“我最后重復一遍,交出所有的黃金,你就能帶著所有人和食物一起離開。否則,這顆殘骸星星,就是你們的墳墓。”
“不!你沒有權力這樣做————”
阿萊克的雙眼已是通紅,他站起身來,用雙手緊緊杵著桌面,把頭低埋在撐起的雙肩下,一面急劇地喘息著,一面用充滿仇恨和企求的目光望著趙毅。
他很清楚,對方絕對不是恐嚇。密布在太空中那數以千計的戰艦,完全能夠在瞬間把殘骸星徹底擊毀。在這種強大的武力面前,自己根本無法抗拒。
“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談談。”
忽然,站在阿萊克身后的一名隨從走上前來。取下了宇航服的頭盔。
這是一個身高約莫兩米五零,身材魁梧,穿一件灰綠色無袖軍制汗衫的男人。如同一座沉重的鐵塔,穩穩地站在那里。尤其是他的右臂,從肩頸以下延伸出來胳膊,已經被一條長達米許,直徑數十公分,在燈光照耀下散發出刺眼光澤的金屬所代替。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奧曼。”
他用強壯的機械臂輕輕拉開阿萊克。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從桌上的煙盒里抽出一只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趙毅的目光一直保持平淡。
如果僅僅只是普通意義上的抓捕海盜,他完全可以無視所謂的談判,直接命令艦隊平推過去。然而,他還想從這場官兵捉強盜的游戲中得到更多。黃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誰也不知道,在外面這顆千瘡百孔的廢棄星球內部,究竟還隱藏著什么 無論聯邦還是泛聯合。都有著數量極其龐大的改造人。
這實際可以看做是人類文明進化過程中的變化。在地球文明時期。他們均被統稱為“殘疾人”。當移民腳步進入宇宙,人類也得到越來越多空間與資源之后,這種以身體殘缺作為代稱的作法也不再使用。而是以“改造”兩個字作為替代,使之成為新的,近乎于正常人之外的存在。
誰也無法預知未來。自然也無法知道自己是否會出現手腳殘缺之類的狀況。這個該死的世界,有太多機會讓可怕的想象變成現實————車禍、自然災害、相互爭斗、機械操作事故斷肢并不可怕,很多醫院都可以進行肢體再生手術。不過,此類手術費用及其昂貴。以單肢斷腿(臂)為例,從肢體移植到細胞培養,手術、藥品、保健。加上后期康復療養種種項目,總計大約需要聯邦標準貨幣十二萬左右。根據聯邦衛生總署六十四年前發布的相關條例。斷肢再生手術不計入公民醫療保險范圍。這就意味著,一旦遭遇此類事故,你必須依靠自己的積蓄,支付近乎天價的手術費用。
對很多人而言,這筆錢其實算不了什么。但地球聯邦的公民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富豪,或者身價頗為豐厚的中產階級。尤其是在政府全面把持醫院,規定只有通過衛生部審核的機構才能進行再生手術之后,無力進行斷肢移植的傷患,只能選擇安裝機械類的智能假肢。很自然的,被報紙媒體大肆宣揚為“怪物”的人群,也在聯邦公民圈內逐漸增加,越來越龐大。
“首先,我想聲明一點————我并不是你想象中殺人如麻的海盜。”
奧曼噴出一口濃密的煙霧,用帶有幾分不安的眼睛看著趙毅,艱難地咽了咽喉嚨,語氣干澀地說:“事實上,我真正的身份,是“蒼天之怒”軍團第二艦隊上校軍官。你可以通過軍方的查詢系統,輸入對應的身份編碼,就知道我沒有說謊。”
他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張身份證明磁卡,用全金屬的機械臂尖端拈住,輕輕擺在趙毅面前。
“你說錯了一件事。”
趙毅瞟了一眼磁卡,目光重新轉向奧曼,淡笑著,指了指自己胸前“斷天海盜團”的標志:“我現在的身份不是聯邦軍官,而是海盜。另外,我很奇怪————你既然身為聯邦校級軍官,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海盜”
奧曼瞇起眼睛,慢慢回味著這個具有特殊意義的詞。他臉上繃緊的肌肉開始略微放松,吸煙的頻率也逐漸放緩。他仰起頭,長長嘆了口氣:“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不過,既然你已經把話說開,我也可以非常認真的告訴你————和政府比起來,我還是更愿意相信海盜。至少,你們不像政府那么卑鄙。”
他伸出干黏的舌頭,舔了舔唇上的裂紋:“顯然,你對那批被劫持的黃金很有興趣。不過,在你下最后的決定前,我想先請你聽聽我們的故事。行嗎 奧曼是個幸運的人。當然,“幸運”這兩個字并不是針對所有人而言,僅僅只是比對他的那些曾經的同僚們。
在聯邦軍的所有兵種當中,登陸格斗兵的傷亡率最高。尤其是在兩艦接舷戰的情況下,沖在最前面的格斗兵,相當于死亡的代名詞。
六年前,在一次巡邏艦隊與海盜的遭遇戰中,奧曼被一發高能量光束打斷了胳膊。和他一起沖上敵艦的另外四名小隊成員,也在對方占據火力優勢的情況下全部被殺。按照聯合軍相關的條令,奧曼可以選擇斷臂再生或者安裝機械臂作為代替。二者的區別,前者必須由他自己支付全額醫療費用,后者則由軍方買單。
對于軍隊來說,一名裝有機臂的士兵,意味著在戰斗中強于對手數倍的實力。普通的自然人永遠也不可能達到這一點。相比之下,與其花費高額資金重新得到一名普通士兵,不如以金錢為切口,讓受傷的士兵在主動、資源的情況下,變成半機械化的勇猛斗士。
如果奧曼有足夠的錢,他肯定會選擇讓自己的斷臂重生。不僅是他,所有腦子正常的人,都會這樣做。機械臂固然能夠帶來強大的力量,卻也能夠把人類變成半金屬制的怪物。尤其是在文明世界里,人們寧愿接受一個四肢俱無的殘疾者,并且對其給予各種幫助和救濟,也決不愿意認同肢體被金屬代替的改造人。因為,在人類的固定思維中,“機械”這個詞,永遠都帶有令人恐懼的意味。啟蒙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