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容芷纏繞在李青山手腕上,嘶嘶吐著蛇信,時機把握的極準。縱然桀驁的猛虎,亦有疲憊之時。
經歷了九死一生的慘烈搏殺,尸體堆積的頹廢都市,上古傳說的光怪陸離。
在決戰之時,李青山自然的勇猛無畏,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殺出重圍、脫離絕境,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當錢容芷代表魔域,再一次發出邀請,他沒有斷然拒絕,反而抬頭仰望,明月已然垂落,魔天深邃高遠,無法想象在天之彼岸,有那樣一個溫暖美好的極樂世界,此身卻不得不與群魔為伍。
才剛剛逃離魔都,轉眼間,又要進入一個詭秘險惡的迷宮。
而在迷宮的盡頭,等待著他的,又將是一尊真正的魔神。
在與饕餮一番交手之后,他愈發深刻的認識到魔神的強大,縱然是“軒轅劍”與“移山令”在手,恐怕也難以獲勝。
此番若是敗北,他自不可能臣服于窮奇,唯有戰死而已。
他倒是不太怕死,不過……那就是結局嗎?
或者說……真的不怕死嗎?
沒有恐怖,便不需要勇敢;沒有痛苦,便不需要堅毅;沒有煩惱,更不需要決絕。
問問世上,誰又愿意勇敢、堅毅、決絕呢?倒不如說,那些剛毅勇決之輩,盡是些不幸的家伙。
不惜屠戮蒼生、背負滔天罪孽。不畏刀山火海,斬殺諸般強敵。難道就是為了一死?
“是的,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有吞下這顆“黑日魔心”了,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只要吞下這顆“黑日魔心”,一切皆可迎刃而解,又何必拒絕呢?畢竟只有這樣,才能存活下來,才能幫得了牛哥。”
李青山神色變幻不定,眼神忽明忽暗。
錢容芷笑望著這一切。
李青山取出“黑日魔心”,忽然眸光一閃,拔劍出鞘,重重斬下!
“黑日魔心”被“軒轅劍”劈成兩半,鏘然一聲,化為粉碎,漫天飄散,星辰一樣閃閃發光。
剎那間,魔天震動,風云變色。錢容芷的笑容也消失了。
狂風在峽谷中咆哮,仿佛在憤怒質問他的所作所為。
李青山收劍還鞘,雙眸閃耀,卻如星辰一般明亮,爽然笑道:“多謝你提醒我。”
“為什么?”
“我一直留著這玩意兒,到底還是存有僥幸之心,準備到了某個過不去的難關,可以拿出來反敗為勝。”
“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吧!”
“是啊,不過很遺憾,我是李青山。”
當年初出茅廬,少年意氣,尚且不懼一死,敢獨闖黑風寨。到了如今,美酒也嘗過了,美人也上過了,強敵也戰過了,反而不敢慨然赴死了嗎?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那么怯懦,軒轅黃帝不會給他這柄劍,魔天也不會選擇他。甚至牛哥,也僅僅是一頭被他賣掉的斷角老牛,也沒有今日的“李青山”。
這一路行來,他是做過一些行俠仗義的好事,但同時殺孽極重、罪業滔天,且直到今日,亦不愿放下屠刀,決意要貫徹本心,向九天之上行去。
殺人者人恒殺之,無須怨憎,無須逃避,如果到了該死的時候,那就去死吧!
“九天”并不在遠方,而是在他心里,是那個不甘凡庸的放牛娃,決意要貫徹本心,痛痛快快活過一生的信念。
李青山瞥了錢容芷一眼:“旁人也就罷了,你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在她瘋狂的表面后,是殘忍狡詐的心機,然而在更深處,卻是更加歇斯底里的瘋狂,想要令世界燃燒的意念。而不僅僅是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更綿長的壽元。
如果她死了世界就會爆炸,她恐怕立刻就會去死,簡直是“毫不利己,專門害人”。
與她相比,那種自私自利式的邪惡,都算是洋溢著田園風光。
“可惜,魔天選擇的是你,而不是我!”錢容芷嘆息道。
“因為你不是李青山。”李青山收劍還鞘,意氣風發。
“盡量避開九嬰吧,你恐怕不是她的對手。”
“少廢話,管他什么九子九嬰,來一個我宰一個!”
李青山一邊呵斥,一邊施展“靈龜變”來,血脈完全化為靈龜,一股幽寂深邃的歸墟之力彌漫上來,充斥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再不泄露一絲一毫的氣息。連身體都漸漸變得若有若無,清水一樣無色透明。
舉起右手反復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足以瞞過邪神的眼睛了。唯有腕上小蛇,顯得格外鮮艷分明,不滿的冷哼一聲。
“好吧……你厲害……”
錢容芷無言以對,感覺他有時候比自己更無恥,這難道就是差距所在?
如是想著,也變得如水透明,與周遭環境完美融合。
“這樣大約不會被發現了,哼,我又不是傻叉,見誰跟誰玩兒命。”
李青山滿意的點點頭,大步來到山谷盡頭,最后又望了一眼那高遠深邃的魔天,而后悄無聲息的融入那條血肉裂縫中。
這個過程中,身軀也如流水一樣波動變形,不觸及周遭蠕動的血肉,避免任何泄露自己行跡的可能。
與此同時,大自在元神,張開額頭神眼,窺視著法則的變化。
不必錢容芷提醒,他也心知肚明,自己真的未必能戰勝九嬰。
這不是妄自菲薄,隨著修為越來越高,不斷接近“煉神返虛”的境界,反而更加明白自身的局限性。
神祗的戰斗方式于修行者是完全不同的,法術法寶法陣都還在其次,關鍵是對于法則的掌控。實質上,法術法寶法陣,都只是法則的延伸。
誰能掌控法則,誰就是神。
李青山憑著軒轅劍,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斬殺白豚邪神如殺一豬。然而一旦饕餮魔神降臨,哪怕僅僅是一具化身,便立刻將他逼入絕境。
最根本的差別,不在于彼此力量強弱,而在于“權限”的高低。
所有洞府都會布置守山大陣,只要呆在大陣之內,就能對抗更強大的修行者。但如果被人奪走了大陣的掌控權,反而成了甕中之鱉,玄冥洞府里那條龍就是這么被他拿下的。
“軒轅劍”的神妙之處就在于,能夠大大提升他的“權限”。
而根據他目前的觀測,這一座“血迷宮”應該是一種介乎于“世界”與“洞府”之間的存在。
九嬰必然擁有最高級別的“權限”,在其中能夠抗衡十二魔神,否則不可能維持。
他哪怕是“軒轅劍”在手,也很難在這方面勝過她,甚至有可能會被她壓制。如果單純的以力相爭,恐怕都不勞她親自出馬,九個邪神之子就夠他喝一壺的。
畢竟如果沒有進入“天人合一”的神妙狀態,白豚邪神也不是那么好殺的。如果是九個白豚邪神聯手呢?另加上一個高深莫測的上古邪神九嬰,情況就更加不妙了。
這條裂縫比想象中的更加幽深漫長,這樣行進了上百里仍不見底,法則卻漸漸改變,印證了李青山的一些想法,于是更加小心謹慎。
又行了好一陣,方才見到一扇圓形大門,緊緊閉合著。
門邊血肉深處,縱橫交錯的紫紅色血管,勾勒出幾個歪歪扭扭,卻又滄桑古拙的大字——玄牝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