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誦經聲停了下來,僧侶們神色陰沉。
塔香燃起的青煙裊裊回蕩在大雄寶殿中,大佛默默俯瞰著,神情諱莫如深,似笑非笑。
李青山頓時感受到巨大壓力,暴烈的魔念再也無法抑制,背后如火燎燒,一臉猙獰暴怒之色,傾身向前,仿佛要向仰光方丈撲過去。
額頭幾乎抵住仰光方丈的光頭,猛然催動《靈龜鎮海訣》,遏制住所有動作,一字一頓的道:“當然不是!”
仰光方丈簡直要反問一句:“你不是誰是?”那撲面而來的狂烈殺氣,他強忍住才沒有閃躲,縱然是魔皇的威懾也不過如此。而且這還是在凈土寺中、大佛腳下,他的魔性竟然如此深重。
然而,李青山并沒有說謊,仰光方丈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坐直身子,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是老衲錯怪你了。不過道友如此表現,離入魔還有多遠呢?”
從古到今,墮入魔道的修行者數不勝數,特別是在這魔域邊界,縱然是意志堅定之輩,亦會不斷受到浸染。
“我勸道友還是離開黑云城,回萬象宗去吧!”
李青山皺了皺眉頭,且不說李烈火和晁天驕會不會那么簡單放過他,而且他現在也不太想回去了。他才來了幾天時間,得到的好處簡直數不勝數,幾十萬魔民的尸體以及甲胄武器,海量的功勛與貢獻,還狠狠報復了一下李烈火。若留在萬象宗中,哪有這般好事。
于是笑了一笑,雖然在仰光方丈眼中,這笑容愈發顯得兇惡猙獰。
“大師,這不是我的錯。”
“那又是誰的錯?”仰光方丈反問。
“大師請看。”
李青山轉過身來褪下衣衫,露出那一幅栩栩如生的大自在天魔像,深深烙印在他強健的背脊上,仿佛是與生俱來一般。
“這是!”
仰光方丈心中一驚,分明感受到其中神性。這絕不僅僅是一副紋身圖像,而是切實能夠溝通大自在天的印記。
“修行《自在天書》的我是第一個,沒有前人的經驗作為參考,只好自己摸索。為了加快修行。便借助了圣典派的獻祭之法,卻不料使得大自在天魔象上身。雖然修為大增,但是心神不穩,即便是削去皮肉也難以抹去。”
李青山這一番話,沒有半分虛言。
仰光方丈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樣一來,李青山那時常流露出來的莫名其妙的敵意也就不奇怪了。那位三千世界之主對于凈土宗的厭惡世所共知,凈土宗的修行者在渡劫的時候最容易被魔頭擾亂,什么煩惱魔、五陰魔層出不窮,甚至是天子魔親臨,阻人證羅漢果位。
而打擊涂灰外道最賣力的也是凈土宗。
這兩種道路從根本上就不能相容。
大自在天皈依我佛,尊崇的是世尊的力量與智慧,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追求奢靡享樂,反而非常重視苦行,常年在大雪山上苦修。是所有苦行僧的保護者。
凈土宗推崇的卻是能夠普度眾生的大乘佛法,廣納信眾,建立佛國,往生凈土。即便是禪宗這般追求覺悟本性,與密宗這樣講究密法奧秘的宗派也深受影響。
其他修行方式即被蔑稱為小乘佛法,乃至于大自在天的涂灰外道。異端永遠比異教徒更可惡。所以大自在天即是天神,亦是天魔。
“我才剛來到黑云城,不可能退回萬象宗,否則豈不是成了膽小鬼。不過請大師放心,以后再見大師。我自會退避三舍。”
李青山不想欠這和尚人情,所以沒有開口相求,但他有一種直覺,只要他露出這一副大自在天魔像。仰光方丈一定會出手。因為厭惡這種事從來都是相互的,既然大自在天那么討厭凈土宗,那么凈土宗肯定也討厭大自在天。
情況如他所料,仰光方丈心中沉吟:“《自在天書》,萬象宗真是過分了。若任由此子這般下去,他不是墮為魔民。就是邁入涂灰外道,后者甚至比前者更糟糕。不過瞧起來,他對這種情況也并不滿意,我倒是可以試著引導一下。既然世尊能夠降伏大自在天,我亦能降伏這區區一副魔象!”
于是道:“我可以試著為道友抹去這幅大自在天神像,道友意下如何!”
打定主意,即便李青山反對,他也非要出手不可。
李青山心中一喜,知道在這和尚面前,任何欺瞞都會被識破,所以也不裝模作樣:“那就有勞大師了。”
既然雙方你情我愿,那事情便簡單了。仰光方丈命人撤去案幾,然后敲響鐘聲,將滿寺僧侶都召集起來。讓李青山坐在大雄寶殿正中,他則坐在李青山背后,數百名僧侶團團圍坐。
“準備好了嗎?”
“請大師出手!”
誦經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配合著金缽木魚等等法器的鳴響,嗡鳴回蕩在這大雄寶殿中:“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把李青山的腦袋吵的都快炸了,背后灼熱如燒,大自在天魔像嗔目怒視,像是要活過來。
“嘿,果然有效果!”
仰光方丈雙手合十,眼皮半垂,端莊肅穆,腦后升起一輪金色光暈,一派寶相莊嚴,隱隱與大佛有幾分相似。
“南,無,阿,彌,陀,佛!唵,嘛,呢,叭,咪,吽!”
緩緩吐出十二個字,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無匹偉力,如同獅吼。令大雄寶殿微微震顫。在吐出最后一個字時候,一掌向李青山背后拍去。
李青山喉頭一甜,差點吐血,五臟欲裂,心道:“這禿驢下手真狠,想殺了我嗎?”
仰光方丈眼中只有那一副大自在天魔像,若不能將之毀滅,那么就要將承載這幅魔像,正在走大自在之道的李青山毀滅。雖然他是萬象宗的入室弟子,直接誅殺是不成的,但可以重傷他,令他的修為無法再寸進,至少能阻止《自在天書》在萬象宗中傳播開來。
“大道不兩存,須怪不得我!”
李青山咬牙硬抗,體魄之強悍,令仰光方丈也吃了一驚,旋即便鎮定下來,催動全部力量,渾身光芒大放,猶如一輪太陽落入大雄寶殿中,大佛在光芒中熠熠生輝。
手掌竟一寸寸印入李青山的背脊,按在大自在天魔像的胸膛上。
“世如火宅,眾生皆苦。極樂凈土,普度眾生。”
無比虔誠的誦唱聲中,眾僧恍恍惚惚間看到,一尊半透明的大佛從寶座上走了下來,大腳越過仰光方丈,踏入李青山背后。
李青山感到腦袋里轟然一聲,仿佛炸裂開來,識海中翻江倒海,唯有一尊大佛屹立其中,用那種諱莫如深的神情俯瞰著他,似笑非笑。
《自在天書》不由自主的運轉起來,李青山近乎本能全力反抗。大自在天魔像真的動了起來,舞動手臂,憤然欲搏。
然而這股力量是如此浩瀚,這種意念如此堅定,天下地上,唯吾獨尊,不容絲毫動搖。他連一根指頭都動彈不得,唯有頂禮膜拜,皈依我佛。
他不由產生了一絲悔意,這次不會玩脫了吧!
在仰光方丈眼中,大自在天魔像逐漸模糊扭曲,唇邊揚起一抹笑意。
突然間,一股充斥大破壞與大毀滅的意念從天而降,貫穿李青山的天靈蓋。
背后大自在天魔像額頭張開第三只眼,射出一縷黑色神火,正中仰光方丈的眉心。
“啊!”仰光方丈一聲痛呼,仰面倒地。
李青山也隨即撲倒,背后的大自在天魔像消失不見,似乎所有力量都隨著那一道黑色神火射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金色佛像。
一時間,所有光芒與神跡皆消失不見,大雄寶殿中寂靜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