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瑤的聲音朗朗,動作不緊不徐——畢竟多活了一世,禮儀方面早融入骨髓里,明明是道歉的施禮,由她做出卻無比的賞心悅目,挑不出一丁點錯來。相較下,大姑娘婷瑤端坐的姿勢太過呆板,雪瑤的站姿更是毫無儀態、美感。
不說諸位主子心中有何觀感,單是在場的丫鬟仆婦們,也在不自覺的感嘆:三姑娘不愧是出身最高,看她的言談舉止,跟別的姑娘就是不一樣!
雪瑤愣了一下,沒想到一向羸弱的“三妹妹”會用擔憂祖母的借口,掩飾眼角的發紅,冷笑一聲,出言譏諷道,
“三妹妹真是會說話,拍馬屁的功夫見長啊!”
近在咫尺,俞清瑤清晰的看到雪瑤眼中的不屑,怒火騰的上來了!
你有什么資格不屑!有什么資格嘲笑我!
真孝順祖母,怎么會十年后不聞不問?找上門去,居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跟俞家沒有關系!俞家有你這樣的女兒,才是莫大的恥辱!
她用力掐了一下虎口,保持冷靜,
“二姐姐,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擔憂祖母的身體,是拍馬屁?”
聲音帶了點輕顫,一邊說,一邊難以相信的環視了周圍——以此而論,那在場的都是祖母的晚輩,豈不是人人、天天都在拍馬屁了?不管別人怎么看待此刻的她,萬沒有在小輩表示孝心的時候斥責、詆毀的道理。就是二太太也無法替言語無狀的女兒說話。
“你少胡說!我、我什么時候說擔憂祖母身體,是拍馬屁了?”
“二姐姐剛才還不是在說嗎?難道,二姐姐你的孝順是孝順,我想孝順祖母,就成了拍馬屁?”
“你!”
雪瑤無話可駁,氣得雙眼圓睜。
在場眾人的視線嗖嗖都集中過來,她抬頭周圍人的目光,尤其注意到二太太一臉不滿,忍著怒氣,壓低聲音罵了句“虛偽”,便頭也不回的走到祖母錢氏的身旁。不知說了什么,很快逗得錢氏露出笑容,氣氛又恢復了和諧愉快。
俞清瑤見狀,輕嘆一聲。
看來相當長的時間內,是無法扭轉祖母對雪瑤的態度了。
不急,慢慢來吧!
因是家宴,又不是誰的生辰,沒必要十分隆重。除年滿八歲的男丁在外廳席上,其余女眷、幼童,團團滿滿的坐了一桌子,足有十余人。
居首的自然是老太太,她左手邊是伶俐乖覺的雪瑤,時不時夾個菜、說個笑話,逗得祖母多喝了幾杯水酒;右手邊是青春貌美的四嬸嬸——她懷了身孕,如今是祖母的心頭肉,一點閃失都不容發生。
俞清瑤很久沒與這么多親人聚在一處,熱熱鬧鬧的用餐了,感覺……不似想象中那般親切。拘束的坐在屬于自己的席位上,咀嚼著淡而無味的菜肴,她認真的想,為什么?為什么她有股揮之不去的寂寞之感?好像身處喧鬧中,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因為祖母明顯的冷淡?
還是周圍親人……其實與她一點都不親?
帶著微笑表情的二太太不用說,滿肚子心機和小算盤,前世不知明里暗里找過多少麻煩;而貌似清高的大太太,婷瑤的嫡母呢?
——前世,舅父遭人陷害,她忙于為舅父洗涮冤屈,無奈將病重的胡嬤嬤送回老家,托付給大太太照顧。結果,大太太居然拒絕了,稱不與謀反的叛逆往來!不給吃、不給藥,生生逼死了胡嬤嬤!消息傳回,她氣得吐血,為自己看錯人而耽誤了胡嬤嬤性命,痛悔不已!
二太太為人令人厭惡,而看到大太太,很想沖上去抓花她那張偽善的臉!
至于三房、四房的,沒有血緣上的關系,差了許多。
原來前世今生加起來,她與族中親人的情分,就那么一丁點。
第一次,俞清瑤有點懷疑起自己重生前的想法了——她需要為了這些并不親的親人,冒著生命危險嗎?皇帝擺明是記恨曾祖父,將所有求情、諫言的官員都發配了。她一介弱女子,哪有什么力量挽回皇帝的旨意?
縱有,也不過跟替舅父洗冤的那種決絕法子——豁出去自個的性命,告御狀!
告御狀啊!不死也要脫層皮。
話說今世,她未必有當初憋著一口氣,去爬釘板的膽量了。
心思百轉千回,俞清瑤的面部表情自然郁郁的,顯得漫不經心,與宴席上熱鬧的場景隔離了似地。
雪瑤一直注意她,眼珠轉了轉,嘻嘻笑著在祖母錢氏耳旁說了什么,然后叫身旁的布菜丫鬟,“把這盤醬肘子給三姑娘送去。”
“三妹妹,這是祖母最愛的一道菜,賞了你,不要糟蹋了祖母的一片心意哦!”
話音剛落,俞清瑤就見所有人的視線都轉移過來,愣了一下方想到,這是雪瑤的另一個刁難她的法子。
眾所周知,她不吃肥肉,任何肥膩的食物,沾都不能沾。若是吃了一點,就嘔吐不止。這也算是個“嬌生慣養”的怪癖了吧?
雪瑤故意把燒的油汪汪的醬肘子送來,分明是讓她出丑!
若是不吃,就是“糟蹋了祖母的一片心”,承認她的孝心不真,剛剛是在拍馬屁。
若是吃了……眾目睽睽之下嘔吐,豈不是丟人丟到家了?還有什么大家閨秀的臉面?
俞清瑤抬頭去看祖母,卻見錢氏轉開頭,低聲與四嬸嬸說些什么,似乎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忍不住心越來越沉。
“好,我吃。”
夾了一口連肉帶皮的肘子,俞清瑤緩緩的塞進口中,然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漬。
雪瑤等了一下,沒等到料想中的嘔吐,覺得無趣,哼了一聲,不再理會。
晚宴結束后,眾女眷又閑坐片刻,便都散了。
清瑤帶著翡翠、瑪瑙二人在回芷萱院的路上,遇到了小家伙俞子皓。他讓跟隨的丫鬟遠點,自己上前,握著姐姐的手,一臉憤憤,
“姐,你放心,將來我必不會讓你……”
指尖正好摸到俞清瑤虎口上的掐痕,頓時誤會了!以為姐姐是用力掐虎口,以抵制吃了肥肉的油膩之感!
“太可惡了!明知姐姐不能……那么多長輩,一個公道的都沒有!氣死我了!”
俞清瑤本想說口味變了,可聽弟弟為她抱打不平,心中濾過一道暖流,渾身暖洋洋的。“弟弟,你不必生氣,姐姐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