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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先生已經等了涵因多時,見到她,行禮稱夫人。
涵因笑道:“先生多禮,聽說文廟已經開工了。不知道可否順利?”
“托夫人的福,一切已經安排妥當了。”廖先生笑道。
“如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先生萬勿客氣。”涵因說道。
廖文愷點頭稱是。
“涼州天干物燥,這一次一定要多放置一些儲水的缸,最好在院子里頭開一口井,免得再次走水。”涵因提醒道。
“夫人放心,這次一定會小心防備。定不會讓那些小人有機可乘。”廖先生笑道,之后他壓低聲音說道:“那些圖都已經放出去了,聽說長安吳王府已經把秘庫打開了,不過據知情人說,那里頭根本沒有什么金銀秘寶,竟是一堆甲胄、兵器,恐怕是準備早反的。夫人可要小心啊。”
涵因知道他說的是鄭倫是她父親,若是這批甲胄兵器被說成是鄭倫的,那么她家又要遭一次大禍了,冷笑道:“不必擔心,皇上這時候可沒心思找……家父的麻煩。”她差點直接說出“死人”二字,還沒出口,想起來鄭倫現在是她的便宜爹,說這兩個字可是大大的“不孝”,這在古人來說簡直跟犯罪沒區別了。
廖文愷見涵因并不擔心,反正自己已經盡了提醒的義務,便沒有再多說什么。
涵因笑道:“倒是先生要小心了,此事引來了朝廷的關注,順風幫接洽賣地圖的事宜,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官府連根拔出來。”
“順風幫做買賣消息的生意幾十年,從沒出國岔子,夫人請不要擔心。我們自由一套法子避過官府。”廖文愷笑道。
“如此就好。”涵因笑道:“還有一件事要麻煩先生。”
“夫人請吩咐。”廖文愷說道。“你在長安既然有同門。讓他們辦一件事。”
“讓他們議論孝王當立為太子。”涵因笑道。
廖文愷剛剛拿起杯子的手一抖,茶水滴了出來,掉在他的衣衫之上,浸濕了一大片,愣了半餉才說道:“夫人內宅之中卻能攪動天下,在下佩服……”
長安的士林間忽然起了風議,認為國家應該立儲。而這件事則是因為北學、南學加上冀學在一起爭論《春秋公羊傳》里面的一句話“子以其指”而引起的。
在春秋公羊傳里面記錄著這樣一件事,邾文公元妃姜氏,來自齊國,生子貜且;二妃姬氏。來自晉國,生子接菑。后來老君去世,新君貜且即位。接菑就跑到了出生的晉國,后來晉以諸侯之師八百乘送接菑入邾,遭到邾人的拒絕。《公羊傳》記述邾人的態度:“接菑,晉出也;貜且,齊出也。子以其指。則接菑也四,貜且也六;子以大國壓之,則未知齊晉孰有之也。貴則皆貴矣,雖然,貜且也長。”
意思是說接菑的母親是出自晉國,貜且的母親出自齊國。兩個人的身份同樣高貴,即便如此,貜且年紀更長。因此他比接菑更有資格繼承國君之位。
問題就來了,對于儒家來說正嫡的地位遠遠高于妾室,但是公羊傳里面說“皆貴”,這就不合理了,因為姜氏是元妃。也就是嫡夫人,她的孩子貜且怎么能和二妃生的接菑“皆貴”。而以年長得立呢。因此“子以其指”這句含混不清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被各個時期的經學家出于各種目的,爭論來爭論去,文公這兩個妃子的身份也被涂來改去,弄得神秘兮兮的。
東漢時期,研究《公羊傳》的大儒何休注解說:“俱不得天之正性”,意思是說文公這兩個兒子其實全都是庶子。
這些人咬文嚼字的摳字眼,爭論來爭論去,并不是他們太閑了,非要討論文公的那兩個老婆是不是大老婆這種無聊的事,而是要影射朝政。
當今皇帝嫡后和先前立的兩個太子都死了,皇帝有四子,梁王由許婕妤所出,年紀最長,已經改封就國,孝王是王淑妃所生,身份貴重,年紀次于梁王,現在還沒有納妃,仍然住在皇宮之中,再次就是李德妃養的泰王,生母鄭貴妃,而崔賢妃生的六皇子年紀太小,根本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因此此時士林忽然爭論起《公羊傳》的問題,有心人一聽這就是以貜且比擬孝王,認為應該立孝王為太子。
長安因吳王府挖掘到甲胄問題,流言滿天飛,傳言之中,那些兵器都是鄭倫的。泰王是鄭倫的外孫,這個事情和《公羊傳》攙和在一起,就忽然異樣的敏感了起來,意在暗指泰王沒有資格繼承皇位,那么有資格的就只有既貴且長的孝王了。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跳了出來,將正在觀望之中的朝堂攪起了波瀾。
孝王即將十五歲,禮部按照舊例,奏請為孝王選妃。而此時,又有一份奏章,認為吳王府挖出秘庫甲胄,京師震動,勸皇帝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寫奏章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翰林院編修,一看便是不知道哪一派推出來試水的。
皇帝卻把這份奏章留中了,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于是,大臣們開始紛紛猜測,皇帝這是什么意思。
于是又有人也上了一份同樣意見的奏章,皇帝依然是留中。
皇帝曖昧的態度,引得人猜測紛紛,很多人在這些年看管了皇帝的嬗變,而且將靖國公和、李明哲趕出長安,又處死了柳正言以后,皇帝權威日盛,朝堂上大臣們的意見跟他自己一致則聽,不一致則不予理會。朝堂上的事情,再不是群臣可以逼迫他的。現在皇帝剛剛大權在握,他怎么可能想要立儲。因此,保持清醒的朝臣一言不發,看著這個鬧劇如何收場。
更多的是心存僥幸,想要投機的人,他們一看皇帝留中,認為有機可趁,便開始上書說,請求立孝王為太子。
皇帝坐在龍椅上,指著這些奏章冷笑:“看看,看看,果然跳出來了吧。我就知道他們這些人安生不了。”
劉公公和劉勝站在一邊,任誰都能看的出來皇帝心情不好,他們兩個都斂聲屏氣的垂著首,用眼角的余光掃著皇帝。
皇帝站起身,說道:“走吧,去見太皇太后。”
仁壽宮中,太皇太后正在逗涵因的兩個孩子,李德妃站在一旁。太皇太后年紀越大,便越喜歡小孩子。可惜崔賢妃的六皇子楊琨,身體三天兩頭不好,動不動就病,這么冷的天氣,太皇太后也不敢讓賢妃把孩子抱過來逗弄,生怕路上受了涼,弄病了,于是李德妃便時常抱著涵因的兩個孩子過來,給太皇太后解悶。
皇帝給太皇太后見禮:“給皇祖母請安。”
“皇帝來了,過來看看這兩個孩子,長得多俊啊。”太皇太后笑道:“不要嫌我這個老太婆嘮叨,皇上的子嗣也太稀薄了些。皇上還年輕,應該多多臨御嬪妃,廣播雨露,才能子嗣豐盈。哎,皇后已經去世幾年,皇上無嘉偶相配,也不是常法。呃……”太皇太后年紀大了,所以說話有時候會接不上氣。
皇帝趕忙趁這個機會打斷了她的話,他知道讓太皇太后說完的結果,就是自己又要面臨立后這個問題,于是趕忙說道:“皇祖母的訓示,孫兒記下了。其實孫兒是來跟皇祖母商議給孝王選妃的事情。”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現在不想立后,也知道朝廷上對于立太子的議論,知道現在最好不要逼問皇帝,因此點到即止,笑道:“哎呀,沒想到這么快,玳兒也要選妃了。”
“誰說不是呢。”皇帝笑道,“禮部提了幾個人選,孫兒便來找太皇太后商量來了。”說著讓劉勝把禮部的折子呈給太皇太后。這已經是皇帝篩選過后讓人重新謄抄的。
太皇太后掃了劉勝一眼,結果折子看了起來,果然重臣之女都被皇帝排除,現在留在折子上的,都是清貴之家的女孩子,笑道:“都是家世不錯的孩子,其實選妃主要選的是品行,不如這樣吧,除夕大宴,把這些家的女孩子也都召進宮中,我親自看看她們的品行。”
“那就請皇祖母費心了。”皇帝笑道。
太皇太后想了想又說道:“這選完妃之后用不了多久就要大婚了,他們兄弟總共四人,這個大日子可不能不參加。梁王今年剛從封過跑回來,我讓他留下陪陪我,可聽說前些日子有御史上奏,說梁王在宮中逗留時間太久。這兩天,他又要上表辭行了。若是明年孝王大婚,他又要回來參加婚禮,一來一回也太過折騰了。我看皇上不如下旨,就然梁王多留些日子,等到孝王大婚完了再回封國。”
皇帝這一次卻沒有反對,說道:“皇祖母所慮甚是,就依皇祖母,這樣吧,朕下詔在長安中給梁王置宅,也免得他在宮中住著,招御史彈劾違反禮法。”
太皇太后滿意的點點頭,皇帝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太皇太后不想立孝王,而皇帝根本就不想立太子,兩個人在商討家事的和睦氣氛中達成了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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