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月低頭想了想便對鄭新這個名字有了印象:“我想起來了,那孩子不就是璇玲姑娘的弟弟么,夫人把他從那種地方贖了出來,放到店里,才改了名字。這個‘新’字還是夫人幫他取的名字呢,說是除舊迎新的意思。”
“我也記得是他,那時候把他放到稻香村是想弄個漂亮的小伙計,容易招攬顧客,沒想到他倒是很有經商的天賦,真真是歪打正著了。”涵因笑道。
“那他來涼州的事情要不要告訴璇玲姑娘?”祈月問道。
涵因想了想:“就告訴她吧,你要提醒璇玲,在鄭新心中,自己的姐姐為了保護自己已經死了,更不可能是一個操持皮肉生涯的青樓名妓。”
祈月點點頭:“是,夫人,明天便派人去傳話,我相信她自己心里頭也是明白的。”
次日一早鄭新便過來候著涵因。
涵因吃過早飯,便過來見這位被李諦力薦為主管涼州稻香村事物的年輕人。
鄭新有著和璇玲一樣漂亮的深邃的雙眼,黑色的瞳仁直視對方,卻沒有絲毫的侵略感,只讓人覺得親切和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吃胖了幾圈,臉色曬得黝黑,年紀不大,但卻早早的蓄起了胡須,絡腮胡子修飾了他柔和的面部曲線,沒有了涵因第一次見到他的那種蒼白柔弱,但他的面孔搭配這樣的膚色和胡子,實在有些違和。
但即便這樣,涵因看到這張臉還是會忍不住惡毒的想,李諦不會是因為好這一口才拼命培養他的吧。涵因正在腦補邪惡畫面的時候,正在屋子里頭仔細準備跟李湛見面的李諦連打了兩個大噴嚏,他搖搖頭,不解的嘟囔:“這么熱的天氣。怎么會感冒了呢……”
涵因知道,人對于自己不堪的過去都是有心結的,一旦擺脫了那個境況,就拼命的掩蓋,甚至不惜矯枉過正。
一張曾經讓男人和女人都為之瘋狂的面容,和一顆機敏的頭腦,如果不是因為那么悲慘的際遇,涵因都會忍不住嫉妒他的,不過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涵因可不認為在那種地方被那群變態老男人作踐會像后世的小說那般唯美。
鄭新顯然并不認為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否則不會把自己的臉拼命往殘了整。
“李掌柜向我力薦你,說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涵因稍微收拾了一下發散的思緒,對鄭新和顏悅色的說道。
“多謝夫人看中。委以重任。”鄭新的聲音是經過訓練的,溫和而富有磁性,語調悠揚起伏,讓人感覺踏實、可信,仿佛他就是那個最懂你心的人。讓人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涵因笑道:“李掌柜既然敢于推薦你這樣年輕的后生,你必然是有些過人之處。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
“這都是夫人的大恩,才讓小人有機會做李掌柜的徒弟。”鄭新看著涵因的目光中充滿感激。涵因把他從那種地方撈出來,并且給了他新的生活,在他心中,這位僅僅比自己大一歲的夫人。怎么感謝都不為過。
“李掌柜另有事情要做,所以這一次要你負責稻香村的新分店,不知道你有沒有把握。”涵因問道。
“定會竭盡全力不負夫人所托。”鄭新的回答的干脆利索。并不假裝謙虛的推脫一番。這樣的人正合涵因的胃口。
涵因微笑著點點頭:“不過,畢竟你資歷尚淺,我怕難以服人,現在暫時任命你為二掌柜,而大掌柜還是你師傅。”
鄭新很是高興。之前他一直擔心自己年紀太輕,夫人不肯讓他做主。還要在他上頭加個人,沒想到竟然這么痛快提拔了他,這讓他興奮又意外,忙拱手道謝。
涵因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囑咐道:“新店的大事小情你都可以一應處置,如果碰上解決不了的事,就來找你師傅,或者直接來找我。這里畢竟不比長安,那里雖然人多雜亂,卻有規矩可循,這里都是南來北往的客商,西北的駐軍還有不少犯了事逃跑的兇惡之徒,你一定要小心行事。”雖然現在的鄭新,跟兩年前他還在妓館之時已經大為不同,但他這樣的容貌還是會引人注意的。
“是,小人記住了。”鄭新點頭稱是,又說道:“昨天李掌柜叫小人今天來匯報這兩個月稻香村的經營,并且交接賬目。”
涵因知道這是李諦讓自己這位徒弟在自己面前展示一下能力,好讓自己放心。于是就開始聽鄭新匯報。
鄭新果然是思路清晰,調理分明,口齒也伶俐,涵因時常會打斷他問一些問題,他也答得胸有成竹,的確讓涵因有些刮目相看,能被李諦這樣推薦的人,的確還是有些水準的。
“我聽說,你還想出了個什么法子,讓每個月多賣了兩成的糕餅?”涵因問道。
“是,叫糕餅券,主顧用銀錢換成相應金額的糕餅券,等他想要糕餅的時候,就憑券領取。買券的還可以給些折扣。”鄭新對涵因解釋道,卻發現她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奇怪的東西一般,他臉一紅垂下眼簾不敢再看涵因。
涵因則是被他這種同后世極類似的促銷手法驚倒了,不禁在想這位難道是和自己一樣的穿越人士?她很快回過神來笑道:“這種券切記不可濫發,一定要能做出這么多糕餅才去分發,否則會弄出問題來。”
涵因還記得后世的明代,曾經有個著名的事件,江南的一家作坊,做的一種餅很好吃,大家都喜歡,因此供不應求,于是這家作坊就開始印發餅券,讓人們買了券之后兌換餅,于是眾人紛紛買券,可是那家餅店太過貪心,發了太多的券,卻做不出那么多數量的餅,結果導致后來這個券成了廢紙。涵因可不希望自己的店因為這個東西弄到崩潰。
“是,我會謹記夫人的教誨的。”鄭新低頭受教。
涵因又接著說道:“往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的話,就讓祈月跟你聯系。交接賬冊的事也是由她來負責的。”
鄭新沖祈月一抱拳:“往后就請姐姐多多照顧了,小人年輕不經事,若是有什么紕漏,還請姐姐多擔待。”鄭新那雙溫柔的眸子看向祈月,祈月與他的目光一觸,仿佛被燙了一般,忙避了過去,面上有些微微發紅。
李湛從衙門回來就讓李諦去見他。
他們兩個原來也算是舊識了。只是李諦那時候還是沛國公鄭仁的手下,李湛是官身,自然不會去搭理一個商人,而對于李諦來說,一個州司馬的養老官,也沒必要去巴結。因此兩人交集并不多。
后來李湛查杜的糧倉大案,才知道恒昌米行又這么一個掌柜。再后來,他又聽說此人投到了涵因門下,還覺得詫異不已。
雖然李諦已經轉行多年,不過提起糧食收購、品種差價、買賣、轉運,四季價格大概波動還是清楚得很。他甚至可以在糧食成熟之前,去地里看一下,便能看出糧食的品質,并估計出當年的畝產以及當年收購價。
除此之外,因為之前恒昌米行是幫杜銷贓的,那里頭的貓膩李諦也清楚得很,因此對于李湛的疑問解釋得頭頭是道。
“那你看到現在賈家從外邊購入的米糧還是沒有到,這是怎么回事?”糧庫存糧日漸減少,而軍餉的壓力如同一座山一樣,壓得李湛快要透不過氣來了,他恨不能數著米粒過日子。
“涼州雖然是邊陲之地,有祁連山的雪水融化灌溉,一部分田地很是肥沃,因此涼州卻不是像某些人說的,窮得掉渣,涼州本地糧商的存糧決計不會太少,而去其他州籌措糧食,就算慢的,現在也該傳回來消息了,但現在本地糧商統一口徑說沒有糧,而去外州籌糧的,卻什么消息都沒有,這里肯定是有問題的,我猜測可能是有人故意拖延時間。”李諦從一個商人的角度來分析問題。
李湛想了想,冷笑道:“的確如此。如今糧食遲遲不來,不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我一定會被免職么。”
李諦并不大懂朝堂上的事,不過他也清楚李湛是在向他說明自己所處的狀況,讓他決定是要跟著自己干,還是重新回到稻香村,當個富貴的掌柜。李諦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他知道李湛的狀況絕不會比去年丟孩子的時候更糟,而且涵因也并沒有親自插手現在的事務,可見李湛的境況是危而不急,這正是展示自己用處的大好機會。既然這樣,就值得賭一把。他當即就表示自己愿意追隨李湛。
李湛從李諦這里也了解了一些商人的手法,兩人一直說到天將黑,李諦才告辭離去。
回到照水樓,李湛便對涵因說道:“李諦還真是有一套,夫人這個人送的太及時了。”
“李掌柜能對夫君有助力那就好。”涵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