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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月這才恍然大悟:“是了,夫人并沒有說過有人要殺她的話,是她自己疑神疑鬼的誤會了。”
涵因笑道:“不過是些說話的技巧罷了,她是三房秘密的知情人,本來就一直擔心被滅口,我語氣重一些,她自然就往那方面想了。”
“不過這種事情,他家不做的利索些,真的不怕留后患么。”祈月有些不解。
涵因笑道:“并不是每家人都能用滅口保住秘密的。你也聽說了,他家四代單傳了,家里人丁稀薄,這次光是丫鬟婆子就是四條人命,還有一個外邊的接生婆何婆子也知情。他家能有多少伺候的下人?一下子死掉四個,怕是反而會引起注意了,何況,他家有沒有能力無聲無息的處置掉五個人還兩說呢。何況你也看到了,他們三房在族里說話沒什么分量,自家的產業都快被人搶走了,就算在族中當個長老又能怎么樣,也不過是個充數的,誰會管他家的兒子是不是嫡子?”
祈月點點頭:“也是,涼州這種地方,交通也不方便,回了鄉下就基本上斷了音訊。”
“我看那紫鳶對三房老爺還有情誼在,想必那位老爺也并非一個狠心的人。”涵因推測道。
其實以三房如今在李家的地位,涵因對這件事花這么多心思去做,怎么看都有些沒必要。但涵因下意識的覺得,對付李家越是沒有把握,就越要把能掌握住的東西全都掌握住。對于屹立在姑臧數百年的龐然大物,是不可能一下子找到它的弱點,把它一下子擊垮的。何況李湛和涵因的目的并不是擊垮它,而是讓它聽話。
“他們果然不肯給我用心查。”李湛一進門就對涵因說衙門里的事,語氣里帶著些火氣。
涵因正在一層的窗子邊上的坐榻上烹茶,李湛的焦躁并沒有擾亂她的寧靜。她的聲音柔緩,仿佛能撫平人的情緒:“這也難怪,聽說衙門里這個一個胥吏的職位,父傳子,子傳孫,根基不比那些大族豪門淺呢。何況胥吏之職平時只不定期的發些米,還要看衙門里的結余,他們也要活,自然是要收人家的錢了。說實話,這些吏員不是吃的不是國家的俸祿。而是吃的那些世家的俸祿,拿誰的錢,給誰干活。”
李湛見她氣定神閑的樣子。也漸漸平靜下來,只冷笑:“話雖如此,那也是朝廷給他們拿這份錢的資格。他們不肯聽話,就別怪我不客氣。”
涵因遞給他一碗茶,笑道:“你這是讓他們查哪家?”
“那幾家都要查。不過重點自然是索家了,咱們本家不理會我,我也只能忍了,不過索家我可沒有放過的道理。”李湛說了一通話,也覺得口渴了,喝了一口。說道:“嗯,夫人烹茶的水準真是越來越高了。”
“那他們查回來,說沒有問題。你打算怎么辦?”涵因問道,看李湛只是有些冒火,并沒有真的動氣,便知道他應該有了對付這些胥吏的方法,遂放下心來。
“我把他們分成六組人。分別查著六大姓,等他們查回來。如果沒有查出問題,就叫兩組互換,再去復查,兩組若是查出來的結果不一樣,那就必然有問題。”李湛笑道,喝完了茶,將碗放在一邊。
涵因笑問道:“若是兩邊查得都一樣呢?”
“那也沒關系,我叫賈先生帶人再去復檢。一定要查出我想要的結果來。”李湛冷笑,皇帝都讓他在這里折騰了,他不折騰出錢來,怎么對得起皇帝對他的信任。
涵因對官場上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也很熟悉,只說道:“別落了別人的口實就好。”
“放心,把案子辦成鐵案的手段,我還是有幾分自信的。”李湛笑道:“不過,得向夫人要個人。”
“管我要人?”涵因奇道:“我哪里有什么人給你?”
李湛呵呵一笑:“稻香村要在涼州開分店,那人不是馬上要過來了么?”
“你說李諦?”涵因張大了眼睛。
“我聽說他最擅長財務上的事情,他做了這么久的商人,這里面的貓膩應該最清楚不過的了。正是我需要的人。”李湛說道。
“你要是想要找算賬的,我可以把賬房先生給你,可是李諦統管著我的生意,你說要就要,誰替我管生意?”涵因沒想到李湛這會兒需要李諦這樣的人。
李湛搖頭:“并不是單純會算賬的人,財政上的事情學問很大,并不是一兩個先生就能弄明白的,也不是隨便什么商人就能弄清楚的,李諦是個難得的明白人,之前他在你叔父手下做事,和杜做的那些事情都沒少參與,在長安的時候,我就想用他,不過因為之前杜的事情,我怕太顯眼,就放下了。現在這種邊陲之地,也不怕有什么忌諱了。”
涵因撅起嘴,真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李湛居然惦記李諦這么長時間了:“那我的店怎么辦?”
“讓個可靠的人打理就行了,現在店也入了正軌,只要不出什么大錯就不會有事。”李湛笑道:“我要用這個人,夫人就把他讓給我吧。”
涵因只好嘆了口氣說道:“自然是以夫君的事情為重,不過我先說好,李諦并非我的奴仆,雖然他在我門下,有主仆名分,但是我卻不能強令他如何。你要用他,須得他自己同意才行,他若是不同意,我也沒辦法勉強他。”
“這個自然是,我相信我能說服他。”李湛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
涵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諦是一定不會拒絕的,他一直是有野心的人,這幾年能夠在自己門下老老實實的給自己干活,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步入仕途。
李湛是四品大員,他可以舉薦自己的幕僚做官,這些年,跟隨他的幕僚陸陸續續都有獲得官身的,來來走走也有不少人。只有賈敞是個例外,他本來是最有資格獲得薦官的,但是他為了報李湛救賈氏一族性命的大恩,將那些機會都推了出去,一直跟著李湛。
而李諦是奴婢出身,從來沒有獲得家族承認,雖然現在已經是良民的身份,但要想有朝一日徹底翻身,要么指望自己兒子、孫子出息,要么通過李湛的途徑。
涵因提醒道:“李諦那人野心不小,夫君要小心。”
李湛笑道:“還真就不怕有野心的,也不怕貪的,就怕那些無欲無求的。”李湛這話倒不是托大,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道理,能夠被人驅策的,必有所求,這個世上,人所求無非兩樣,一是名,二是利,有所求就有弱點,你總能找到控制他的手段。
反而是那些無欲無求的人,你奈何不得他,大不了命一條,所謂“無欲則剛”就是這個道理。
涵因見李湛有把握,便不再說什么,換了個話題:“要說起來,你來涼州上任也已經有半個多月了,現在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也該去本家長房走一趟。”
李湛聽到“本家長房”這四個字,就下意識的略皺了皺眉,并沒有說話。
涵因知道他并不喜歡這個本家,好歹他是個刺史,上任這么長時間,本家根本沒有理會的意思。哪怕不說邀請,派人送個帖子,問候一下也算是表示親近之意了。
李湛心中對本家如此托大很是反感,因此,雖然知道本家長房一定要拜會,但從內心深處,真的是一點也不想去。
涵因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笑道:“從禮法上說,他們是大宗,我們是旁支,理當是我們去拜會他們,況且先祖排位也入了姑臧的大祠堂,不管怎么說,也是要去一趟的。”
李湛深吁了一口氣,說道:“我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只是現在府衙中的情況也很復雜,再把本家攪進來,恐怕更麻煩。”
“即便是麻煩,還是要去,否則,難保有人拿這個做文章,說你六親不認。何況,在世人眼里頭,本家接受咱們這一支,還是咱們要承他們的情呢。”涵因笑道。
李湛冷笑道:“咱們家哪一年少往這里給錢了。送的禮都不說了,往族里捐的田地,往族學里面捐的錢款,這些年不知道填進去多少。本家看咱們還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眼睛抬到天上去。”
“我知道夫君你心里不忿,世道如此,又何必計較。”涵因勸著他。
李湛看著涵因,有些內疚:“我自小這樣過來的,也罷了,只是委屈了你,好歹你也是正正經經的滎陽鄭氏之女,滎陽鄭溫的子孫,若不是嫁給我,也許現在就算是身著布衣,也能蔑視公卿呢。”
涵因笑道:“夫君平日博古通今,明達時務,今日這話卻是大謬,物有興替,事有起落,如今的豪門大族,也是當年先祖努力的結果。后魏孝文帝定四姓,隴西李氏怕自己不能被選入,星夜乘駝進京,被人譏笑為“駝李”。后魏高陽王元雍想要以博陵崔顯之妹為正妃,世宗卻認為博陵崔氏地望寒劣不許,過了很久才答應。而如今,博陵崔氏反倒壓過清河崔氏一頭。當初渤海高氏封氏二族的門第何等高貴,如今也只能靠做外戚重振家門。夫君的才華在本家里面又有幾人能比?現在我們被人小瞧,焉知今后不會開宗立堂,成為一脈著房的始祖?”
李湛聽了涵因的話,心有所感,把涵因摟入懷中:“夫人說的沒錯,今人追慕先祖,我們的后人也會以我們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