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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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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終于沒有撐過這個冬天,在殘冬將盡的二月,闔然而逝。皇后的死早在眾人的預料之中,反而朝堂、宮內,上上下下沒有引起什么波瀾,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為了避免國家大事受影響,皇后薨逝后27日天子即可除服。但立新后、后妃升降等一切事務,怎么也要等到明年皇后齊衰杖期過了之后。皇后死前后宮剛剛進行了一番大的調整,此時朝堂上反而安靜的很,私底下的動作卻在加快,都在悶頭為明年的大爭做準備。

  皇帝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這個陪伴了他二十年的女子,仿佛早已成了生命中理所當然的存在,仿佛自己的一只手,只有需要用的時候,才會想起來,不需要用的時候,又忘在一邊。當這只手不好用的時候,他還會埋怨,只有真的等到這只手沒有了,他才覺得原來她竟然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二十年來,她由一個倔強好強的小姑娘逐漸變得沉默,面對一個個門第高華甚至氣焰逼人的后妃,她總是端莊微笑。

  雖然早就知道她大限將近,皇帝卻下意識的覺得她還會像往年一樣,熬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冬季,在他每一次例行公事的走進坤寧宮時,綻開端莊寧靜的笑容,依著最標準的規矩向他行禮:“臣妾恭迎圣駕。”皇帝驟然發現,這么多年,她從未失過態,甚至從未犯過錯。

  他一個人頹然的坐在空蕩蕩的寢宮里,不想召幸任何嬪妃,也不想處理任何政務,禮部擬了一堆謚號供他挑選,他看著那些溢美卻不帶任何情感的字,卻怎么也指不下一個。比起長公主離世時心里那種愧疚和心虛,還有松了一口氣的竊喜。皇后的死讓他有種悶得透不過氣來的難受。

  他登基時曾經在心里許下諾言,要給在最艱難的日子里陪伴自己的妻子至高的尊榮,但最終這個諾言在現實的磨礪下,變成了一個笑話,他這個當了十幾年的皇帝,至今連權威都沒有,他要籠絡各方的勢力,盡力平衡后宮,而所有的苦果都由一個柔弱的女子默默承擔,他甚至覺得自己不配做個男人。不甘、痛恨、憋屈。胸中那股悶氣讓他幾欲發狂,他渴望一個機會來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不輸于姐姐。甚至不輸于傳奇一般的世宗皇帝。

  皇后薨逝,對于涵因來說,不過是在心湖中投了一顆小石子,引來些許漣漪,卻泛起不少往事。依著命婦禮儀參加皇后的喪禮的時候,只覺的又一個和自己過去有聯系的人死了,那些記憶中已經模糊的畫面愈加淡薄。

  皇后的身影在腦海里似乎從未清晰過,她只是宮中毫無存在感的一道影子,甚至現在如同空氣一般的李妃都曾經在竇太后在位時,而備受皇恩。而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和皇后之尊所匹配的榮寵。

  作為光芒耀眼的長公主,楊熙是向來是看不上這個皇后的,太過平庸方正。安靜平和,一點脾氣都沒有,她甚至以為當年在田邊義正言辭斥責渤海封氏不義的女孩子只是一個錯覺,那個生機勃勃的女孩在進入重重宮闕之后,仿佛斷絕了一切生氣。成為了帝國最尊貴優雅的裝飾品。

  “你是皇后娘娘,韋氏對你不恭。理當處罰。就是皇后過于寬和,才讓她們如此囂張跋扈。”長公主一臉不郁的抱怨。

  “她也沒有什么不恭,只是用了黃色,細看也不是明黃色,又不是典禮上逾制,也不能不準她穿吧。”皇后依然淡然微笑。

  長公主冷笑:“我知道你是怕皇上責怪你,可是那又能如何,你是皇帝的嫡妻,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太皇太后都夸你‘德冠后宮’,他若敢廢后,莫說我,就算宗室朝臣都不會準許。當年鄭貴妃如此,到如今韋貴妃也如此,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你還這樣,真真是讓人白著急。”

  長公主說這話的時候未嘗沒有把皇后當槍使的意思,她干涉不了皇帝寵韋氏,卻越來越忌憚圍繞著韋建昌聚攏起來的勢力。

  皇后有些動容,握住長公主,手心卻一片冰涼:“我知道大姑子一直都是為我好,若不是你,我這個皇后位置早就……哎……可是我們做女人的,貞靜自守方是正道,這個世道終歸是他們男人的。”

  長公主聽了這話很是不以為然。

  其實那時候,她就應該從皇后話中聽出端倪,韋貴妃受寵,她總覺得是皇帝籠絡京兆韋氏手段,卻沒有想過,外戚之勢本就是皇帝扶植起來的,韋氏縱使在長安盤根錯節,若是沒有皇帝的縱容默許,也不足以和她今時今日之勢抗衡。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肯去想,不愿去想。

  皇后是個賢妻,她一直站在皇帝的身邊,處處為皇帝著想,因此容忍了鄭貴妃之后又對韋貴妃處處忍讓,讓所有人都有了韋氏盛寵,不下當年借鄭倫之勢寵冠六宮的鄭貴妃,甚至連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印象,助長了韋建昌在外朝的勢力。這實際上就是皇帝的意思,皇帝在鄭倫死后,就開始對她這個姐姐忌憚起來了。

  她那日說出那番話,確確實實對自己有幾分真情實意,只是,處在她那個位置,很多話不能說盡,也不能說透。

  如今自己也身為一個大府的主婦,上有婆母,中有妯娌,下有子女小妾,已然覺得不得肆意,更何況處在那種情勢之中的皇后,她不得不把自己的真性情埋藏起來,以端莊到刻板的面目示人,面面俱到,分毫不錯。

  現在,李湛待她很好,可往后呢,誰又能保證兩個人的關系數十年始終如一,怨不得班昭箸《女誡》,就是因為男人的感情靠不住,處于弱勢的女子,只能通過符合宗法制度的要求,讓自己立于道德的制高點,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的利益。

  “怎么一個人喝酒?”李湛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臉色有些憔悴,皇后大喪期間,京畿的治安尤其重要,各地四處鬧賊患,要防著有人上長安鬧事,李湛各處安排布置,唯恐出了紕漏。

  涵因收起思緒,堆起笑道:“平日里也不愛喝,現在皇后大喪,禁了宴飲游樂。倒嘴饞起來。”

  李湛坐在涵因旁邊,也取了一只杯子,沖著涵因遞過去。涵因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遞給他。

  “高句麗那邊又開始不安分起來,今年不僅沒有納貢,也不派人來向皇后治喪,還侵占了新羅的地方。新羅女王向朝中發來了求援信。大臣們正在爭論要不要去打高句麗。”李湛嘆了一口氣:“真是多事之秋。”

  “那商議的結果呢?”

  “皇上準備親征。朝中本來有很大的反對聲,但皇上這一次格外的堅決。為了堵住群臣的嘴,上一次陳寧王開府的事,還有齊王改封吳王的事都一并同意了。現在李明哲和陸憲支持皇上親征,只是說要準備周全。”李湛又飲了一口酒。

  皇帝從驪山回長安后,齊王果然按照涵因的建議。先讓人力陳寧王開府,之后又跳出來攪局,說讓寧王開府之前必須理順齊王的封地。皇帝素來對齊王有戒心。對寧王的事又沒那么上心,于是這件事就一直在爭論,沒有個結果。如今皇帝為了讓人支持親征,決定在這兩件事上松口。果然寒門支持的大皇子,還有跟齊王關系密切江左大族也都轉而支持皇帝親征。

  齊王改封了吳王。寧王改封了梁王,食封地食邑開府。暫不就國。

  “二十七日就除服了,皇上準備那之后就御駕親征。現在正責成各部準備。據說要調兵五十萬。”李湛說道。

  涵因很是驚訝皇帝的舉動,但設身處地想想他這幾年的處境,也知道他那種急于樹立自己權威的心態,一時忘情說道:“現在可不是親征的好時機,如今各地盜賊剛剛被彈壓下去,皇帝不坐鎮京師,恐怕很多人就要蠢蠢欲動了。何況高句麗所在的遼東只在東北一隅,用駐守幽州、山東的府兵騷擾,那里開化未深,地小貧弱,定然支撐不住,到時候再用大軍奮力一擊,高句麗必滅。何必急于一時,難道世祖明皇帝(楊廣)兩次征伐的教訓還不夠么。”

  李湛之前在滎陽的時候,就對她的見識贊賞不已,此時看她對當下局勢分析的如此條理分明并且在自己面前自信暢達的侃侃而談大為驚異,仿佛重新認識了眼前這個女子一樣,笑道:“夫人真是不簡單,竟對天下大勢有如此見解,今天賈先生的話,竟然和夫人不謀而合。從前我竟小看了夫人。”

  涵因說完已經覺得失言了,趕忙把話題打住,笑道:“夫君累了吧,我給你按摩按摩。”

  李湛饒有興致的目光卻不停在她身上逡巡,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么點日子,根本不可能準備好,可惜皇上已經沒有那個耐性了。我估計最晚拖到五月,這個兵怎么也要發了。”涵因避開他的目光,繞到他的身后,用學過的按摩手法將一道道恰到好處的力量施加在他的肩背上。

  今天親自四處巡視,騎馬騎了整天,李湛渾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雖然他每日鍛煉,這點勞累并不算什么,但此時把腦袋靠在涵因的懷里,嗅著涵因清爽宜人的體香,肩膀被不輕不重的力道按壓著,渾身上下的筋骨都松了,他舒服的嘆了口氣,揚起脖子看涵因,笑道:“還是涵兒會疼人。”

  涵因見他滿臉享受的樣子,不禁失笑:“你喜歡,我就常幫你按按揉揉,我可是師承名家,我這手藝當初外祖母、舅母都夸贊過呢。”

  “看來我還真是有福。多謝夫人了。”李湛嘴上這么說著,卻忽然想到當初涵因討好崔家老太太是為了嫁給崔皓軒,反而沒那么興奮了。

  涵因心里一動,李湛表情未變,但是感覺得到他剛剛那種熱情和興奮的情緒卻驟然褪了下去,她微微有些不解,不知道什么話引起了他的不悅。

  未等涵因說什么,李湛先轉移了話題:“我聽說你那個掌柜的親戚在萬安縣做主簿?”

  “嗯,是啊。他娘子的叔父是萬安縣主簿,叫封毅。”涵因一愣,想了起來。

  “回頭讓你的掌柜引見一下,我要看看他。”李湛漫不經心的說道。

  涵因很快聯想到,大約是京兆府的那些胥吏不得用,李湛安插的人畢竟不是常年混跡在長安的,此時的形勢讓他必須牢牢控制住京兆府,于是點頭道:“我去安排,只是那家人的品性……”涵因欲言又止,寧若的事情一直讓她介懷,雖然作為正室,教訓不聽話的小妾是常理,但封氏所用的手法,卻怎么也讓她喜歡不起來。有女如此,她的家人又會怎樣呢。

  李湛瞇著眼睛,看了看涵因:“我知道了。會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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