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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潼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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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已經帶著皓寧和涵因還有一眾婆子丫頭進了正廳,看見崔毅還站在那里跟驛丞交涉,便知道有不妥,便叫管事的過來回話。

  這個驛館上廳有兩個院子,現在分別住著齊王楊宇、王妃、縣主和衡山郡侯杜胤及其家眷,自然不能讓齊王搬出,可是杜胤當年就和崔家隱隱抗衡,長公主主政時把其排擠出中央,此次杜胤在汴州刺史任上平亂有功,皇上龍顏大悅,親自下旨嘉獎,升為從三品左散騎常侍(歸門下省),他又回到了長安。

  當年杜胤是反對“攤丁入畝”的死硬分子,長公主故意把他派到汴州做刺史就是料想他會百般阻撓,這樣正好可以借機再貶斥他,可沒想到他卻識時務起來,并不阻撓新政實施,長公主見他滑不留手,也只好放著,沒想到長公主一死,汴州大戶就以天災為名對新政百般推脫,后來竟出了流民造反,杜胤開始虛與委蛇,后來見皇帝停止了新政,便用雷霆手段壓了下去,如今倒立功重回中樞了。

  涵因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保不準這個杜胤就是利用流民對朝廷施壓的幕后推手。皇帝把他調回中樞是向世族表明停止新政的態度,也是要安撫一下惶惑不安又心存不滿的關隴世族。

  大太太和衡山郡侯夫人向來沒有什么交情,雖然氣悶但是也知道此時沒必要節外生枝。便示意管事不要再爭,湊合一晚即可。貴客的別廳單獨成院,其間由曲廊相連,環繞在正院周圍。屋前樹木蒼翠,環境倒也算清靜宜人,大太太環顧一番點了點頭,表示還算過得去。驛丞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趕緊命人準備餐飲。

  眾人剛剛安頓下來,齊郡王府的公公就奉郡王之命前來致意:“國夫人若有不方便之處盡管說。”

  大太太笑道:“正要去拜見郡王和王妃。”

  “郡王和王妃特別交代,郡王府和國公府是世交,請夫人勿需多禮,那便生分了,旅途勞頓,請夫人早些歇息,待夫人休息好了再相見不遲。”公公笑呵呵的說。

  “既如此,請公公轉達妾身問安之意。”大太太聽如此說,便知道定是杜胤在郡王那里,這次參與彈劾靖國公的就有杜家的門人,定是怕兩家驟然見面,彼此尷尬,于是先派人來盡到禮數。她也不堅持,給那個公公打了賞,便叫他回去了。

  趕了一天的路,人人疲憊不堪,涵因也早早的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涵因便被一陣大力搖醒,強撐開惺忪的睡眼,皓寧的一雙大眼睛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見她醒了,皓寧接著搖晃她:“好姐姐,快起來,晚了就錯過了。”

  涵因被鬧得無法,只得起來,一看窗外,天還是黑的,皺著眉頭說道:“這么早去哪里啊。”

  “我已經打聽過了,這個驛館的東樓正對著黃河,看日出是最好的。我們一同去看吧。”皓寧滿臉興奮。

  涵因一聽興致也來了,匆匆洗漱之后,披好鶴氅,帶好帷帽便跟著去了。皓寧拉著她走在前面,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一個黑影。那人“哎呦”一聲,竟是個女聲,跟在后面的兩個媽媽忙把燈籠舉上來看,那女子卻不理論這事,轉身跑掉了。涵因站得往前,借著燈籠朦朧的光,隱約看見了那女子的側臉,似乎在眼角上有一顆痣。

  驛樓是驛館中最高的建筑,東樓最頂層是一個高臺,四面只有廊柱支撐屋頂,周圍用欄桿圍住,視野極好,從這里向東遠眺便看見黃河,向東北看則可看到潼關全貌,南面可以看到環繞的群山。

  雖正值三伏天氣,晨風卻挾著河面的涼氣撲面而來。饒是涵因出來前披了件鶴氅,也被風吹得打了個激靈,立即睡意全無。此時正值黎明前夕,是天色最黑暗的時刻,只有臺上中央的火炬,在風的壓迫下孤單的搖曳著,卻仍然頑強的燃燒著,將周圍籠罩在一片氤氳的昏黃之中,外面黑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呼呼的風聲夾雜著隆隆的濤聲。

  涵因在火炬邊上找了張坐榻坐下,將鶴氅裹緊,靜靜的等著,皓寧則搓著手來回來去的走動,以驅散身上的寒意。不知過了多久,那濃濃的黑色漸漸變成了蒙蒙的灰色,遠處的大河顯露出朦朧的身影,又過了一會一絲光亮破空而出,撕碎了籠罩在天地間的灰暗,空中的云霞也染上了一抹玫瑰色。隨著那玫瑰色層層暈染,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放出耀眼的光芒,將遠方的山河籠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涵因干脆把帷帽脫掉,盡情沐浴在晨曦之中。在壯美的大自然面前,涵因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渺小,這三生三世的經歷,在亙古未變的日出日落之中,也僅僅是白駒過隙。

  皓寧興奮的一會兒拍著手,一會兒又拉著涵因歡笑。直到太陽完全升起,涵因仍然沉浸在日出那一刻帶來的震撼之中。

  皓寧為了看日出幾乎一夜沒睡,這股興奮勁過去了之后,便開始犯困,涵因叫皓寧的奶娘和貼身丫頭把她扶回別廳客房。自己卻留在這里四下遠眺。

  黃河旁邊的官道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有一些小黑點在移動,那是早起趕路的人們等著出入關隘。在這一幅山河畫卷之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便如那螻蟻一般。她突然想起了前前世背過的一首元曲,和著晨風和波濤的音調,念了起來:“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語剛罷,便有人在涵因的背后鼓掌,贊道:“姑娘好氣勢,羞煞世間男子也。”

  涵因回過頭,只見一年紀20如許的年輕男子從樓梯上走過來,身著素色圓領青衫,頭戴幞頭紗帽,一副青年士子的打扮,個子不高,卻一身斯文的書卷氣,走到涵因身前站定,拱手施禮。

  她微微點頭算是還禮,隨手又戴上了帷帽,把自己絕美的容顏裹緊重重紗幕之中。

  “在下韶州張九齡,字子壽,姑娘好才學,尤其是這最后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真是道盡千古興亡事。”

  涵因一聽,又遇到熟人了,在正常的歷史中,張九齡以科舉出仕,是天寶年間的名相,不知道在這個時空中會不會有如此際遇。這個時空很奇怪,很多最耳熟能詳的人完全消失了,比如武媚娘、上官婉兒,宮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幾位,還有些人仍然出現了,只是出生時間亂了套,命運也有改動,比如遇到的懷素和尚、鑒真大師,再比如眼前的張九齡。只是不知道這個張九齡會不會位及人臣。

  “原來是張公子,久仰。公子謬贊奴家了,不過游戲之作。”涵因淡淡回了禮,她上輩子沒少抄后世的詩詞,因此也毫無羞愧之意,仔細回想了一番世宗的作品,確定沒有這一首,便大大方方接受了對方的夸獎。

  “敢問姑娘貴姓芳名。”張九齡望著眼前的美人,心跳有些加速。

  旁邊的祈月卻上前攔在張九齡面前,說道:“休要無禮。”

  張九齡的臉登時就紅了,他的確像一個搭訕的登徒子。

  涵因見狀不由展顏一笑,金色的晨光透過帷帽的薄紗,那笑容仿佛便隱現在一片云霧之中,恍若仙子,讓張九齡一陣失神。

  涵因并不答他的問話,但她卻忍不住想接觸一下這位歷史名人,轉頭看到廊柱后面不知什么人設了一案一座,上面還有筆墨,便說道:“此等美景,公子不想賦詩一首嗎?”

  張九齡正想在佳人面前一展才華,便走過去,拿起筆一揮而就。

  涵因輕輕的走到張九齡的坐榻前,從榻前的案子上拿起那張墨跡未干的宣紙。看著一筆端正有力不失灑脫的楷書,讀了出來:

  “山檻憑南望,川途眇北流。遠林天翠合,前浦日華浮。

  萬井緣津渚,千艘咽渡頭。漁商多末事,耕稼少良疇。

  自守陳蕃榻,嘗登王粲樓。徒然騁目處,豈是獲心游。

  向跡雖愚谷,求名異盜丘。息陰芳木所,空復越鄉憂。”讀罷,望著張九齡贊道:“好文采,聞此詩可窺公子之心境。”

  這詩她上上世似乎讀過,叫什么“登什么驛樓”的,她記不清楚了,但她肯定自己曾經讀過這首詩。涵因見過歷史人物,但在這個已經改變的時空,她從沒有機會親身經歷那些耳熟能詳的歷史事件,此時詩的原作者親手呈現在她眼前,讓她心中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一時間不由怔住了。

  張九齡聽到夸獎,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臉又紅了一層,也不敢抬眼看佳人,只是連道:“不敢當,不敢當。”

  涵因聽到他的聲音才回過神來:“敢問公子此行可是去往長安?”

  “正是,明年春闈,不才準備一試身手。”張九齡說起科舉,臉上流露出一股自信,褪去了剛才的羞澀,竟也顯露出一股非凡的氣度。涵因不由再次打量了一番這位歷史上的名相。借著自己的一番豪情,張九齡鼓起勇氣抬眼望著眼前的女子,似乎竟能看到重紗之后的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掩藏在晨霧中一泓寧靜的湖水,溫潤而淡然,他看得愣住了。

  “預祝先生高中。”涵因微微伏身一禮便告辭離去了。

  過了許久,張九齡才清醒過來,那女子早已飄然離去,只留下栴檀裊裊的幽香飄散在晨間微涼的空氣之中。

  張九齡下了驛樓,便忙悄悄向驛館內的下人們打聽今天早晨見到的那位姑娘,卻沒打聽出個所以然,只知道上廳和別廳之中,住了好幾位貴客,那不是他這種寒門子弟能高攀得上的。

  他失望之極,看時辰差不多了,便收拾好起身上路。剛走到驛館曲廊之中,卻聽見有個女聲在他身后叫道:“張公子,請留步。”

  他忙回身一看,原來竟是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忙停住問:“敢問姑娘何事。”

  祈月笑吟吟的走到近前伏身行禮說道:“聽聞公子要往長安去,我家姑娘有家書一封,想勞煩公子順路帶去。不知先生可否幫忙?”

  張九齡鄭重的接過信,道:“張某雖不才,定不負姑娘所托。”

  祈月再拜謝過,又拿出另一張紙一塊玉佩,“地址和收信人都寫在這張紙上,這是信物,那就拜托公子了。”

  張九齡剛剛只注意那位姑娘,現在仔細看這個丫鬟,眉目清麗,行事做派沉穩干練,竟不輸于小官宦之家的千金,心中不由暗暗吃驚,不知其主人是怎樣的身世,連身邊的丫頭都有這般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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