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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下動靜,迎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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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祥符元年那個多事之秋的時節,廣陵道的戰況實在是讓人痛心疾首的同時腹誹不已,楊慎杏兵出薊州被甕中捉鱉,閻震春三萬精騎全軍覆沒,雖然結局不堪,但好歹都真刀真槍跟西楚叛軍對上了,對比之下,幾支靖難王師的扭扭捏捏簡直是讓朝野上下都感到荒唐!淮南王趙英率軍離開轄境后屯扎滑山,按兵不動,靖安王趙珣的六千騎在到達蒿鰲湖后,也沒了動靜,至于那位燕敕王世子,除了一路北上的途中惹得雞飛狗跳,真到了廣陵道南部,干脆徹底沒影了,敢情你這位殿下根本不是奔著靖難去的,而是大搖大擺打秋風養秋膘來了?

  但是再過幾天就是祥符二年的年關時分,淮南王的出兵讓人精神一振,離陽對這位性子軟弱著稱于世的藩王大為改觀,竟是一舉連克滑山以東黃羊、小腥、恨這三關!

  其中黃羊關守將宋武陽原本已經參與叛亂,在關隘豎起了姜字大旗,但是淮南王趙英列陣關外一里路,一騎獨出,招降宋武陽,后者下令城弩射殺,結果被副將王檄突然拔刀斬殺當場,王檄開門迎接淮南王趙英麾下大軍入關。淮南王以降將王檄三千兵馬為先鋒,連夜奔襲小腥關,守將紀云堅決不降。趙英下令強攻,親自督戰,王檄部卒冒著箭雨先填壕溝,再架云梯以蟻附之勢攻城,兩次攻城,陣亡五百余人,親身陷陣的王檄渾身浴血,請求休戰,趙英不許,讓王檄一旁觀戰,下令嫡系親軍展開攻城,黃昏時刻,源源不斷的床弩、投石車和撞城木陸續趕到戰場,雙方血戰至夜幕降臨,淮南步卒戰死于城下八百人,趙英始終握鞭騎馬位于趙字大旗之下,無動于衷。第二日拂曉,再度展開攻城,趙英心腹將領夏屏率領八十先登死士首次攻上城頭,全部力戰而亡,夏屏尸體被守將紀云以鐵矛捅落城頭。王檄憤而請戰,蟻附而上,一身鐵甲嵌入羽箭六七枝,被巨石擦在肩頭,砸回地面,起身后攀梯而上,又被一鍋滾燙油汁當頭潑下,從云梯墜地,親衛冒死抬回。

  身穿那件明黃藩王蟒袍的趙英,望著無比膠著的慘烈戰況,耳中充斥著城頭那邊的哀嚎和喊殺聲,以及自己身旁的擂鼓聲,當然還有寒風吹動趙字大旗的獵獵作響聲,這位在離陽王朝一直只是眾人譏諷對象的趙姓男子,緩緩抬起頭看著旗幟所繡的那個趙字,嘴唇抿起,似有一種負重多年終于如釋重負的解脫笑意。

  攻城一方的撞城錘木都換上了第四架,最遠可及三百步仍具有可觀殺傷力的巨大床弩也毀壞大半,而小腥關幾座弩臺上的弩機早已沒有密集弩箭可射,零零星星,再無氣焰。但是誓死與城關共存亡的小腥關依然垂死掙扎,防御兇悍,釘滿長五寸重六兩釘子兩千多顆、四面裝刃以增殺傷的狼牙拍悉數破爛,城上絞車施放且可以收回的夜叉檑和車腳檑更是斷了粗壯繩索,但是城頭上還是不斷有勇健甲士拋下鋒銳鐵鉤和長鐵鏈組成的“鐵鸮子”,狠狠拋出后,即可鉤住攻城士卒的盔甲甚至是身軀,就像釣魚一般將上鉤之人懸掛在半空。

  更有形狀奇特的剉子斧或鉤刺或鏟砍攀城之人的手臂。

  稍稍策馬靠近戰場的趙英就親眼看到一名士卒的整條胳膊被鏟斷,那手臂便先于士卒從城頭掉落。

  趙英對此無動于衷,神情漠然地掉轉馬頭。

  岌岌可危的小腥關告急,紀云不得不命快騎出東城門求救于恨這關,約定雙方在清晨卯時一起奇襲淮南王大營,小腥關到時候會主動打開城門沖出養精蓄銳的兩百騎軍,紀云領頭沖陣,騎軍之后就是小腥關僅剩的四百人。趙英命麾下高手率十騎精銳斥候追殺,不料還是被負傷逃脫。第二天寅時,知道小腥關注定無法再守的紀云果真懷必死之心,跟兩百騎軍出現在城內門口,不管恨這關主將是否救援,他都會為了大楚而戰死,正值壯年的紀云不是不惜命,不是不懂時務,但是在他二十歲那一年的及冠,沒有出現本該為其授冠的父親,也沒有觀禮慶賀的大賓,是他自己為自己加緇布冠,因為身為大楚武將的紀海早已戰死沙場,叔伯三人亦是相繼戰死。

  坐在戰馬上的紀云讓部下打開城門前,回頭看了眼那些火把照耀下的一張張臉龐,沒有說話,只是猛然抱拳。

  這一天,西楚叛軍小腥關守將紀云,于卯時出城主動沖擊淮南王。只是“趙英大軍”似乎早有所料,有條不紊地列陣而守。而三關中騎兵數量最多的恨這關,不顧西線主將謝西陲當時定下的據守軍令,傾巢出動,八百騎軍和兩千五百步卒火速救援,被守株待兔的趙英真正主力在半途中打了個,先鋒八百騎在勁弩攢射之下傷亡慘重,大軍一觸即潰,主將副將皆在混亂中被淮南王游騎射殺,只留下老弱殘兵的恨這關城頭比小腥關更早以一支奇兵換上趙字大旗,恨這關步卒統領帶領七百兵馬逃回城下后,自刎而死。

  紀云在三次沖鋒后,死于淮南王趙英大將侯大通的一支羽箭,透顱而過,墜馬死絕。

  小腥關兩百騎四百步卒,同樣全部死于沖陣。

  身穿惹眼蟒袍的趙英下馬走過那些尸體,慢步登上城頭,望著東方升起的旭日,笑著說了句:“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接連告捷三關在手的淮南王沒有向太安城傳遞哪怕一封捷報,甚至沒有就此占據廣陵道西大門戶之一的險隘恨這關,事實上這位藩王在破關后,就完全沒有分兵消化勝果的意圖,只是讓重傷的王檄和他的殘部繼續留在黃羊關,在三關城頭插上趙字大旗后,他率領所有淮南道士卒繼續向東而行,兵鋒直指險峻難攻的搖幽關,在恨這搖幽兩關之間,是水網密布的廣陵道西面難得一見的平原地帶。

  淮南王在恨這關稍作整頓后,帶上了一切可供騎乘的戰馬,緩緩推進。這個架勢,仿佛是在安靜等待緊急趕赴搖幽關的大楚西線主帥,那個年紀輕輕就讓整個離陽朝記住名字的天才將領,謝西陲。

  更靠近搖幽關的平原地帶,雙方都擁有足夠整頓沖時間和斥候偵察的兩軍開始遙遙對峙,淮南王趙英下馬后在蟒袍之外披上一具精致甲胄,背上一只珍藏多年的箭囊。這位被譏諷為志大才疏的趙姓藩王,這個就藩之后常年酗酒裝瘋賣傻還要被當今天子多次申斥的可憐蟲,這個在長子“無故”死于丹銅關后便一直膝下無子的男人,翻身上馬,趙英直視前方,對身邊兩位跟隨多年的將領笑道:“侯大通,虞千山,夏屏先我們一步,跟咱們幾個在年輕時約定那樣死在戰場上,現在輪到我們三人了。這么多年,連累你們活得如此憋屈。”

  侯大通哈哈笑道:“活得確實挺憋屈,這不死得挺痛快嘛。等會兒我非得多殺幾個西楚余孽,保證氣死老夏,哈哈,忘記這家伙已經死了!”

  虞千山比相貌粗野的侯大通更像個搖晃羽扇的文雅謀士,但也是披甲佩劍,微笑道:“你們倒是痛快,難為我這個讀書人了。”

  趙英在下令展開沖鋒前,閉上眼睛,輕聲道:“父皇,兒臣不孝,這些年都沒機會去皇陵敬酒。今日就以血代酒。”

  淮南王趙英正前方,有兩千重甲步卒列陣拒馬,而步軍兩翼各有一千精騎,更有近千游騎遠遠游曳,伺機而動。

  這一日,除去從淮南道各地征調的四千兵馬,藩王趙英連同侯大通虞千山兩員大將心腹,以及所有近衛親軍,人人戰至陣亡,無一人是背后中箭矢而死,無一人是被游騎背后砍殺致死。

  同一日,聞訊一路從蒿鰲湖疾馳趕來的靖安王趙珣六千騎,在黃昏時刻到達戰場外圍,在明知大勢已去回天無力的前提下,在明知搖幽關仍有一千重騎紋絲不動的情況下,在親眼看到淮南王趙英的尸體被西楚武將一矛挑落馬背時候,年輕藩王趙珣依舊決然率軍沖鋒!

  六千青州騎,最終只剩下兩百騎拼死護衛趙珣逃離戰場。

  這一戰,參加靖難的兩大藩王一死一傷。

  正值年關,西楚叛軍的搖幽關大捷,意味著本就不厚重的包圍圈口子大開,兩面漏風,對離陽朝廷而言可謂是雪上加霜,前者可以歡天喜地地辭舊迎新,后者則在閻震春戰死后,京城再度籠罩上了一層厚重的陰霾。所幸繼楊慎杏閻震春之后,又一位成名于春秋的持重老將在和主帥盧升象開誠布公地一番長談后,帶兵南下,三萬大軍直逼青秧盆地,不求大敗西楚,只是力求救出大將軍楊慎杏被困的四萬薊南步卒。

  一直在佑露關停滯不前的驃毅大將軍盧升象,也終于在萬眾矚目中有所動靜了,率軍沿著豫東平原向南進軍。

  但最能安定人心的一件事,不是將近十萬大軍的調動,而只是因為兩個人出現在了太安城。

  一位是巡邊返京后就讓首輔大人下詔獄的皇帝陛下,一位是伴君而行的大將軍顧劍棠。

  那位曾經因為一件雞毛蒜皮小事就對淮南王責罰的君主,回到太安城后只下了兩道圣旨,前一道是讓張巨鹿死得凄涼,不予謚號。后一道是讓藩王趙英死得極盡哀榮,謚其“毅”,且言“朕若失股肱”。

  年關不好過,但終究還得跨過去。

  太安城,爆竹聲聲辭舊歲,只是比起以往缺了那份喜慶氣。

  就這樣,離陽朝廷迎來了祥符二年。

  新的一年第一次早朝。

  皇帝趙惇坐在龍椅上,這是這位君王登基以來不知道第幾次這般坐北朝南了,他透過寬闊的殿門,透過寬闊的宮門,直直望向那條一覽無余的御道。

  帝王自當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

  興許是敏銳察覺到當今天子的走神,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堂祿沒有按時喊出那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和殿外的臣子都恭敬低著頭,收斂視線,屏氣凝神安靜等待,那些個對早朝一事苦不堪言的年邁老臣,都開始不露痕跡地打起盹來。

  皇帝一點一點緩慢地收回視線,從那條好似沒有盡頭直達南疆的御道收回到宮門,皇帝還清清楚楚記得當年召見先滅大楚再平西蜀的兩位武將,年長的那個瘸子,步子不急不緩,不是那種因為瘸拐的慢,而是一種走在這條為人臣子最該鄭重其事的道路,卻還不當回事的那種散漫,此人佩有一柄那名震天下的徐家刀,他的一步一步走近,讓身為九五至尊的自己感到一種倍感恥辱的窒息感。

  而瘸子身后的那個年輕人,相貌堂堂,一襲白衣,而且真是年輕啊,讓人見之便心生親近,尤其是他這個坐擁江山的新君,恨不得放低身架與之把臂言歡,在心底,新帝認為先帝可以有那個瘸子為之南征北戰,那么他自己也該有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白衣兵圣,他一樣可以像先帝那樣富有魄力地給予一個年輕武將最大的權柄,最多的兵馬,為他牽馬送行,讓他放開手腳去揚鞭塞外,君臣聯手建立前無古人的邊功。

  只是當年那個白衣年輕人拒絕了,皇帝有失望,但沒有生氣。

  再后來,皇帝看著那些日后熠熠生輝的年輕讀書人也是這般在晨曦中,他們帶著難以掩飾的拘謹和興奮,一步步走入自己的視線。

  殷茂春,趙右齡,白虢,王雄貴,鄭貞賢,錢又建……

  琳瑯滿目。

  他們共同締造了離陽王朝的永徽之春。

  而他們注定會與寡人一同在青史上流傳千古。

  永徽末年的朝會,廟堂上沒有那兩個桀驁難馴的礙眼藩王徐驍和趙炳,但是有顧劍棠、楊慎杏、閻震春這樣的功勛武將,還有盧升象盧白頡有足夠年月去積攢戰功的青壯將領。有張巨鹿、桓溫、姚白峰這些漸漸老去的文臣領袖,有殷茂春這些正值壯年的名士,更有那些好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一甲三名狀元郎榜眼探花郎。

  先帝曾經深深遺憾自己最早志在天下時,用人處處捉襟見肘。

  但是他趙惇不一樣,他真正感受到了坐擁江山的那種豪氣。

  皇帝又收回一些視線,看到了那座殿門。

  那座門檻,就是一道至關重要的龍門,天底下所有官員都想要跨過。

  他親眼看著一位位官補子繡白鷴鷺鷥或是熊羆的年邁文官武將,年復一年跪在殿外廣場上,眼巴巴看著這座老百姓口中的金鑾殿,一直跪到躺進了棺材還沒能進入其中。

  也曾看到許多想笑但強忍著的場景,有人餓暈了曬暈了被太監抬走,有人憋不住尿急被發現申斥記過,甚至還有前一日為了搶花魁撕破臉、第二天便相互偷偷肘擊的同僚。還有人悄悄打著哈欠被他這個皇帝眼尖發現,開玩笑地故意板著臉喊他入殿聽訓,他記得那家伙不等他發話,嚇得撲通一聲趴在地,七尺男兒,不停磕頭,淚流不止。他溫言問話,得知他此人前夜在戶部衙門當值,幾乎一宿沒睡,便準他告假休息一天,他還笑著詢問殿上的戶部主官能否批準,當時還不是王雄貴更不是白虢坐戶部尚書那個位置,素來以嚴謹聞名的老尚書難得玩笑附和了一句,“陛下金口一開,臣不準也得準”,六年后那個戶部官員去了淮南道高升郡守,老尚書則早已致仕還鄉。

  皇帝再次收回視線,放在了大殿內。

  西楚老太師孫希濟的那把椅子沒了,這個老頭子當下應該是在西楚皇宮內站在那個小丫頭的身前。

  皇帝對這位老人談不上憎惡,幾次君臣對話,皇帝都佩服老人的淵博學識,甚至私下明言暫時只有西楚的水土才能賦予老人這種獨到氣態,當然只是暫時而已,老人也是真誠地點頭認可。這樣的老人,哪怕去了西楚,皇帝覺得就算日后朝廷大軍平定廣陵道,只要老人還愿意活下去,那么離陽王朝就應該有讓老人安享晚年的胸襟。

  皇帝最后看著背對自己站著面面的年輕人,身穿正黃蟒袍。

  是他的兒子,太子趙篆。

  對于這個已經監國一段時日的兒子,皇帝沒有什么不滿意。

  只是看著他,就難免對嫡長子趙武有些愧疚,所以他打算將那個據說風華絕代的陳漁遠嫁邊關的趙武。

  而躍過太子的頭頂,皇帝看到了一個刺眼的空位。

  那附近有站在那里有些年頭的門下省桓溫,還多了一個新任中書令齊陽龍。

  另一邊還站著從兩遼返回的大柱國顧劍棠。

  就是唯獨少了那個人。

  皇帝雙手下意識握緊龍椅的扶手。

  他去了一趟詔獄,但是始終遠遠站著,一直從深夜站到了清晨,卻沒有走近去面對那人。

  他怕,怕那個紫髯碧眼兒在獄中會狼狽不堪,怕自己會看到當朝首輔失魂落魄的模樣。

  但心底真正怕的是,怕這個叫張巨鹿的讀書人,根本沒有半點頹然,只會笑著罵他趙惇是一個昏君!

  嘴唇輕輕顫抖的皇帝悄悄松開手。

  宋堂祿幾乎是同時朗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寒氣侵骨的夜色中,一對夫婦攜手走在萬籟寂靜的宮中,走到一座雄偉大殿前,神采奕奕的男子轉身幫妻子緊了緊狐裘的胸前繩結,然后抬頭望向那座殿閣的頂部,伸手指了指,輕聲笑道:“肝膽相照,君臣共分秋月。意氣相投,兄弟共坐春風。這是先帝與徐驍楊太歲在那兒的情誼。”

  男子側身溫柔握住妻子的雙手,低頭幫她呵了一口熱氣,然后說道:“‘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這是趙衡七歲就在先帝跟前脫口而出的言語,我萬萬說不出。‘弟愿無恙者有四,青山,藏書,美人與兄長。’這是趙毅那個大胖墩說的,所以天下是我這個兄長的,但我樂意送給他一個廣陵道。趙炳那家伙少年時,經常自稱可以聽見床頭短劍嗚嗚作龍虎吟,只是越年長越沉默寡言,我就把他打發去了南疆,打北莽,沒他的事情。至于趙英趙睢,我對他們一直沒什么感情,但是趙英既然死得其所,我也不會吝嗇什么。”

  男人看著眼眶泛紅的妻子,突然笑了,“我知道,我這是回光返照時日不多了。”

  他的妻子,母儀天下的皇后趙稚,把腦袋輕輕擱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趙惇而不是什么皇帝的撫摸著妻子的頭發,柔聲道:“這輩子沒什么遺憾,就是覺得陪你的時間太少了。說來好笑,也許我面對那幾位閣臣面對那些奏章的時間,都要比在你身邊的時間更多。”

  趙稚突然問道:“還記得我們當年那個把戲嗎?那時候你只是皇子,我是皇子妃。”

  趙惇哈哈大笑,退后一步,一本正經作揖道:“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趙稚也退后一步,“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片刻后,趙惇捂著嘴,仍是不停咳嗽出聲。

  趙稚幫著輕柔捶背。

  趙惇緩過來后,握緊她的手,“走了。”

  趙稚嗯了一聲。

  她說道:“陛下,知道嗎?能嫁給你,我很開心。能跟你白頭偕老,更開心。”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自己長得不夠好看,但其實啊,你已經不能再好看了。瞧瞧,你都有白頭發了,我一樣還是看不厭,還是跟當年初次看到你一模一樣,一眼看到,就喜歡得不行,喜歡到此生再不會不喜歡了。”

  “原來你也會說這些情話啊。”

  “哈哈……情話自然是會說的,只是以前總以為天底下最好的情話,就是跟你一起走到了今天,還能讓你知道我比初見鐘情更喜歡你。”

  被緊緊牽著手的婦人停下腳步,嗚咽抽泣,很沒有一位女子母儀天下該有的風范。

  他也跟著停腳,試圖伸手幫她擦拭淚水。

  但是他最終倒向了她。

  她摟著他,雖然淚痕猶在,但眼神異常堅毅,壓低聲音說道:“走了也好,你總算可以安心歇息了。我會幫你看著這大好江山,幫你看著坐在龍椅上的篆兒……”

  才步入祥符二年,就傳來一個天大的噩耗。

  離陽王朝的開春,舉國上下皆縞素。

  偌大一座太安城,更是處處可聞哭聲。

  然后,一名當了二十多年皇子和只穿了才一年太子蟒服的趙姓年輕人,名正言順地穿上了那件王朝獨一份的衣服,君臨天下。

  年輕的一國之君,穿著無比合身的嶄新龍袍。

  高高坐在那張椅子上。

  他在滿朝文武行跪拜大禮之時,面無表情地跟歷代皇帝一樣舉目望向遠方。

  皇帝這時候本該是虛手一抬,不失禮儀地沉聲說一句“眾卿平身”。

  但是他沒有急著開口。

  他瞇著眼,盡情欣賞著殿內殿外黑壓壓的跪拜身影。

  他不說話,就沒有人可以起身。

  因為從現在起,離陽皇帝就是他趙篆了啊!

  他有意無意瞥了眼西北方向,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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