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地龍生在北涼,即便沒有聽說過什么江湖傳聞逸事,但再孤陋寡聞,也聽人提起過武當山上住著許多神仙真人,個個仙風道骨,可以呼風喚雨。所以他這次跟隨師父登山,尤為虔誠,每次遇見一個山上道士,不論老幼,都要有模有樣停步行禮,這反而讓那些認出了徐鳳年身份的武當道人十分惶恐。徐鳳年也沒有攔著孩子的鄭重其事,這份赤子之心,也許是余地龍以后在武道一途勇猛精進的基石,一頭初生牛犢,什么虎都不怕,僥幸一次能活,絕不會次次虎口余生。徐鳳年在爬山時,跟余地龍輕聲說道:“一個人行走江湖,如果能做到無所畏懼,分為兩種,一種是不知江湖深淺,目中無人,或者是有些背景靠山,有所依仗,小覷別人。這種人多如牛毛,死的也多。另外一種是不管自己領悟還是前輩叮囑,已經知曉江湖的險惡,但有所執,問心無愧。這種人相對較少,但一樣死得未必就少。江湖就是這么一個地方,不認你是什么好人壞人,水性不好和運氣不好,只要沾上一樣,都會很容易淹死。短短幾年里,死在師父手上的高手,后者居多。”
“你師妹王生學的是劍,她這輩子都不會更改。練劍自古而來,就有意氣之爭和術道之爭,說得最透徹的,看得最明白的,那個人曾經就在這座山上修道,之所以沒讓王生來山上練劍,是怕她燈下黑,身在山中,反而看不清山貌,干脆就讓她走遠點看風景。她畢竟起勢很高,要是再一味拔苗助長,以后就可能是春貼草堂宗主那樣的繡花枕頭。”
“你師弟呂云長極富銳氣,但戾氣也重,光靠去邊境投軍殺人,刀術嫻熟,可刀意只會越殺越下乘,武道路子越走越窄,最后作繭自縛,哪怕有顧劍棠的天資,但只要沒有顧劍棠的胸襟視野,是斷然練不出超一流刀法的。這才讓他去魚龍幫先歷練磨礪幾年,世間百態就是一面鏡子,用心多看一人,就等于多擦一次鏡面。了應須自了,心不是他心。先做個明白人,才能用明白刀,刀是單刃,比劍要更側重殺伐意氣,至剛易折,若是什么都不明不白,遲早死在自己刀上。”
“至于你,年紀還小,不妨學山上那個叫洪洗象的家伙,不用著急,也沒必要非要逼著自己就要走到哪一步。我就你們三個徒弟,能出風頭的事情,呂云長爭著搶著去做,暫時輪不到你這位大師兄。他樂得把你那付擔子拿過去扛著。天底下除了日后注定要坐龍椅的太子,就沒有誰一定要如何有出息,在能夠自保的前提下,日子怎么過都是過,自己開心就好。三人之中,王生有些不一樣,因為她練劍,我出于私心,就擺師父的譜子,給她添了一副重擔。這一點,我也要跟你說清楚,你不可因此對王生心生怨念。”
跟在徐鳳年后頭走在臺階上的余地龍連忙擺手道:“師父,徒兒不會的,我恨不得師妹練出最厲害的劍術,比我厲害不打緊的。”
徐鳳年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余地龍,小孩子被盯著有點微微臉紅,徐鳳年打趣笑道:“你倒是好眼光,別的不說,這一點已經深得師父的真傳了。”
這孩子的體魄開竅之早以及開竅之圓滿,能夠甩出他的師父徐鳳年十萬八千里,此時被揭穿那點懵懂心思,撓撓頭裝傻。徐鳳年眺望遠方,輕聲道:“萬一以后你們三個都有大出息了,切記兩點,王生和呂云長之間應該有一場生死相向的刀劍之爭,你到時候不用攔著他們比試,但希望你別在一怒之下殺掉呂云長。還有就是你別只學師父的沾花惹草,卻沒學到師父的薄情寡義,聰明人動了真情,一旦不幸遇人不淑,沒死那也是生不如死。風流不管大小真假,幾乎就沒有誰是自在舒坦的。你看看曹長卿軒轅敬城,再回頭看看無牽無掛的鄧太阿……”
徐鳳年說到一半,就不再說話,余地龍聽到一半,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下文,抬頭看著這個自稱薄情寡義的師父。徐鳳年緩緩回神之后,揉了揉余地龍的腦袋,笑問道:“你覺得會是你的師娘?”
余地龍愣了一下,很快斬釘截鐵說道:“裴南葦!”
徐鳳年曲指在孩子額頭敲了一下,“幫親不幫理是不錯,可成大齤事者,更多是中正平和的性子。師父以前就吃了很多虧,你要引以為戒。”
余地龍嘆了口氣,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埋怨道:“師父,你今天說了這么多大道理,我一下子可吃不下去啊。”
徐鳳年笑著說了一句能吃是福,不過接下來確實不再跟徒弟說話,兩人一同默默拾階登山。當地官府在清涼山暗中授意下,給武當山捐了好幾筆巨額銀子,還出了許多人力,幫山上新建了玄武殿、觀星閣和法箓局等一系列或宏偉或精巧的建筑,而且還在山腰一處山清水秀的清修之地,修建了一座書院,道家仙樂縹緲,與書聲朗朗交織一片,相得益彰。一些武當山原本無力修繕的破敗老舊建筑也都煥然一新,山上香火本就愈發旺盛,加上新涼王毫不掩飾的鼎力扶持,如此一來,香客們肉眼凡胎,武當山的仙氣漲沒漲看不出,可人味兒和煙火氣確是比以往多了太多。每逢初一十五,游客如織,香火之盛,幾乎可以跟龍虎山一較高下。
徐鳳年見過掌管戒律的老真人陳繇之后,就在當初練刀所在地的洗象池邊上住下,沒有刻意拘束著余地龍,由著孩子在山上瞎逛,徐鳳年大多時候都在潭中巨石上靜坐吐納,終于止住了體內氣機一潰千里的跡象,“池塘水面”,緩緩回升。這期間不斷有驛騎將梧桐院相對重要的批紅摹本送往山上,徐鳳年穩固體魄的閑暇之余,會把每一封公文都仔細瀏覽,除了驛騎傳遞政務要事,邊關軍機秘事則交由拂水房老練諜子由邊境傳往武當山,諜子中夾雜了一些新納的江湖高手,都已是經過褚祿山這個諜子大頭目的篩選,要這些人去沙場上拼死不現實,可要說做些這種輕松閑適的活計,還是會讓人趨之若鶩的,揀選江湖人做精銳驛卒,這是從李息烽手頭接過金縷織造局的王綠亭提出的建議之一,除此之外,設在陵州境內的金縷織造局在其余三州設置了織造司,并不能親手參與地方吏治、緝盜和參劾,卻能幫助清涼山密報監督各種事務,同時正是在王綠亭此人的提議下,涼陵幽三州總計二十余座書院,在三位文壇領袖的牽頭下,每月評出三份不限體裁的“魁文”,奪魁者,直接在北涼道獲得官身,這里頭有件有意思的事情,涼州負責審文的文豪,不是別人,是那位寫出《頭場雪》的王初冬。不過真正交到徐鳳年手上的文章,更多是那些言辭尖刻針砭時政的“棄文”,雖然很多行文立意有失偏頗,甚至大逆不道,可這些書生卻悄悄在梧桐院檔案掛了名,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許多被他們丟入廢紙簍的憤懣之作,那些皺巴巴的文稿,會在幾天后出現在清涼山梧桐院的書桌上。
徐鳳年臨時居住的那棟茅屋,夜間幾乎燈火不熄。
一個風雨飄搖雷電交加的深夜,徐鳳年看完所有送來的北涼諜報和離陽邸報后,單獨挑出三份,攤在桌上。一份來自邊境都護府所在的懷陽關,是褚祿山的親筆,都說字如其人,可褚祿山的字卻極為秀氣溫婉,簡直就是女子字跡,實在無法跟他的臃腫體型掛鉤。密信上匯報了流州流民充軍的大致進程,在北涼道放松邊禁后,流民入境出現過一波高峰,一月內過境人數達到四千人,不過選擇進入北涼軍的寥寥無幾,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只是等到他徐鳳年這個北涼王干掉王仙芝后的消息傳出,在新任流州刺史楊光斗的推波助瀾下,終于迎來了一大股人潮,短短一旬內有六千人主動要求去邊關投軍。
雖說春秋二十年連綿硝煙,早就證明了從無長命的萬人敵大將,可一支軍伍,有無萬人敵做主心骨,截然不同。徐鳳年和褚祿山袁左宗等人都不覺得彪悍流民在流州可以自成一軍,更不相信他們守得住北莽鐵騎的沖擊,十數萬流民,確實人人上馬可戰,只是成熟的軍伍,做得到一兩成戰損后軍心猶在,這些流民看似數量龐大,真正打起仗來,遇上勁敵不堪一擊不說,說不定還會沖散北涼原有的陣勢。因此最好的情況就是,把這些流民打散送入邊軍,然后把北涼一部分精銳換血輸送給流州,作為將來流州抵擋北莽鐵騎南下的中流砥柱。只是這種事強求不得,雖然流民從軍之后可以衣食無憂,可畢竟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活計,誰都不傻,好死不如賴活著。
徐鳳年自嘲道:“天下第一的名頭,還是很有用處的。”
密信上也有提及流民入伍之后與老卒的各種摩擦,甚至有人不堪受辱,憤而殺人,差點鬧出嘩變。在信上,褚祿山說那些流民只要參與其中,都已處死。
徐鳳年嘆了口氣,那些從死人堆里活下來的流民雖然剽悍勇健,可哪里敢在北涼軍中主動鬧事,自然是骨子里瞧不起流民的邊軍老卒有過激之舉在先,可以說這些流民的死,極其憋屈冤枉。但是徐鳳年并不想改變褚祿山的決定,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軍營之中,老卒大肆欺侮新卒,是任何一位領兵將領都無法根除的陋習,邊關老卒欺壓流民新卒,要罰。可是流民新卒違例犯禁,則是要殺。流民想要有出頭之日,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以后上陣廝殺,贏得老卒的由衷尊重,視為兄弟袍澤,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第二份來自梧桐院。離陽大舉滅佛,流離失所的入境僧人多如過江之鯽,泥沙俱下在所難免,自然不會人人是一心向佛不惹塵埃的得道高僧,之所以修佛,本就是未曾成佛。這其中就有許多習慣了養尊處優的名僧,通過各種途徑向官府索要那免除賦稅的“寺廟賜田”,名義上是為徐鳳年這個北涼王建寺祈福。梧桐院內就此起了爭執分歧,主事人徐渭熊的意見是非但不能開這個口子,還要命令各地官府嚴厲斥責,將這些僧人驅逐出境,而陸丞燕的意思是明著安撫暗中留心,不答應,拖著便是,這就無需撕破臉皮。
徐鳳年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一個雷霆手段,一個菩薩心腸,似乎都沒錯。就當沒看見這份東西好了。”
第三份很有意思,來自離陽,中間有很多風波輾轉,最終能夠進入北涼,除了銀子能使鬼拖磨,還有不小的運氣。在廣陵道和南京畿之間有個厭蛟湖,是離陽一統天下后的人工湖,據說是用以鎮齤壓西楚遺留龍氣,湖中有島,島上建有庫房,四周重兵把守,專門庫藏王朝各州每隔五年一造的黃冊,記載了離陽各地的戶口、耕地和賦役情況。但世人不知除了京城戶部主管的黃冊之外,還有一樣更隱晦的檔案,除了當朝首輔,別說各部衙門,甚至連中書省門下省的兩位主官都無法提閱,那就是各地軍隊的冊籍。這源于先帝當年下令編制《諸部司職掌》時,既要提出天下耕地的準確數目,又要保住軍事機密,于是就取了一個折衷辦法,把屯田黃冊分別掛到眾多部司和州郡下,廣陵道本就是天下糧倉,還算隱蔽,可兩遼的田地數目都出奇得多,無疑是掛上了此冊的原因,上齤任兵部右侍郎劉懋就因為向掌管厭蛟湖的恭良侯趙思啟索要名冊,這位皇室宗親便按例彈劾了一本,后知后覺的劉懋接連上折請罪,仍是沒能保住右侍郎的官帽子,被貶謫到了燕敕道那個瘴氣橫生的蠻荒之地,最終老死在任職上。
這次被西楚復國波及,厭蛟湖開始大規模向北搬遷,這中間冊籍正本不少一本,卻平白無故多出了許多綱領摹本,大部分流入廣陵道境內,小部分散落民間,安插在境內的北涼諜子就從一撥江湖人士手中半買半搶,得手了一杯羹。
黃冊上的數目是死的,但有心人卻能看出許多活的東西。
剛好徐鳳年又跟拂水房要來了一大疊歷年來有關廣陵道軍鎮的諜報,徐鳳年原先知道趙家天子任命西楚老太師孫希濟做經略使,看似放虎歸山,實則請君入甕,以便甕中捉光大小鱉,可看著那一個仔細推敲出來的真相,徐鳳年可以確定一點,那些嘴上跟部卒嚷著朝廷缺餉的駐軍主將,一個個理直氣壯,說是朝廷太過偏袒兩遼防線,其實不過是他們中飽私囊而已,朝廷在張巨鹿和極其擅長“點石成金”的戶部尚書王雄貴聯袂主持下,并不曾半點虧待境內駐軍。要說地方駐軍使勁瞎嚷嚷,會喊的孩子有奶吃,這并不奇怪,可在徐鳳年看來,廣陵道這些將老爺們的吃相實在是差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境界。但這也是張巨鹿自食其果,當初正是他一手造就“南人北上為臣,北人南下為將”的局面,雖說此舉把江南和北地兩個豪閥集團都與各自本地割裂開來,但是那批北方將領到了廣陵道后,本身就有靠近趙家龍興之地的鄰居家族做靠山,這些自恃是自己父輩打下江山的武人,吃相能好得起來?廣陵道又是朝廷帶頭壓榨的待罪膏腴之地,他們會有半點忌憚?十幾年下來,幾乎每一個實權位置,少則兩屆多則四屆,大伙兒輪流坐莊輪流搜刮,誰去管境內民生民意如何?
徐鳳年輕聲道:“過猶不及。”
徐鳳年起身走到一面墻前,墻上掛了一幅囊括舊楚國境和整個京畿南部的地理形勢圖。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現在離陽和西楚都算名正言順,前者坐擁江山,是要靖難平叛,后者打出了中原正統的旗號,這不是亡國兩百年后,而只是二十年后,西楚當年滅國,連史家都認為“過不在皇帝臣子百姓”,西楚的覆滅,更被無數士子痛心疾首視為“神州陸沉”。
徐鳳年看著那幅地圖,不同于一般粗劣的疆域輿圖,圖上所繪的山川地理和關隘軍鎮,極為詳細,只要有可能成為用兵之地,無一遺漏,并且各地的甲數和民戶,都清楚標注,并且經常有所臨時更改。
這張地圖之上,呈現出很隱蔽的一動一靜,靜止的是靖難藩王的各支兵馬,和臨時受封大將的兵部侍郎盧升象大帳、楊慎杏所率步卒為主的四萬精銳、閻震春領兵的騎軍居多的三萬人馬。
盧升象所在的佑露關,據說軍令難出。
楊慎杏陳兵于西豫地帶,虎視眈眈,這位春秋老將屁股后頭,可是跟了一大幫嗷嗷待哺的王公世家子弟。西豫多山地,夾雜眾多河流,多東西孔道和橫谷,既非兵家死地,也非孤地,同氣連枝。
而閻震春所在的東豫平原。地勢坦闊,雖無險可據,但自古即是便于騎軍驅策的興兵通途。若非閻震春與京城王貴門第極少來往,其實更多人是想投身閻老將軍麾下,以便更早和更多撈取軍功。反正西楚余孽,彈指之間就可捏死,到時候兩條腿的步卒,哪里有坐在馬背上的騎軍跑得快?
三支兵馬暫時按兵不動,但是按照最新的諜報顯示,西楚的戰力卻一直在暗流涌動,除了南邊比較安靜,舊京城的兵力已經四散鋪開而去,尤其是北線一帶,更無定數,粗略一看,就像一只無頭蒼蠅四處飛竄,充滿了顯而易見的破綻漏洞。
徐鳳年瞇眼盯著地圖,去揣測曹長卿這位未能在春秋之中大放光芒的儒將。徐鳳年自己的北涼,他雖然只是個父輩打下現有江山后的守成之人,但一樣深知伏兵的重要性,青城山那幾千潛伏多年的甲士和邊境上的兩股馬賊是如此,以后安插在西域用以長驅北上的騎軍也是同理。擱在一場戰役之中,一樣要求后續兵力的精準投入,重騎之所以在戰場上能夠一錘定音,便在于此。這些年中舊西楚國境四周,一直有許多股流賊跨境流竄作亂,廣陵王趙毅的部卒能夠相對保持較高的戰斗力,少不了這些練兵對象的貢獻。這才讓趙毅不把燕敕王趙炳放在眼里,叫囂著可與北涼鐵騎叫板。在幾位封疆裂土的藩王之中,膠東王趙睢空有身處邊關的地理優勢,但是在朝廷和顧劍棠的雙重壓制下,無法跟北莽正面交鋒,這些年的戰力就一直在下滑。
徐鳳年在尋找曹長卿的精兵所在位置,他相信太安城的兵部大佬們也都在瞪大眼睛。
當年那個志在天下的大楚,除了有兵圣姜白夔這根定海神針,更重要是擁有無數良將,有著步卒戰力巔峰的十二萬大戟士,還有靠無數黃金白銀喂養出來的龐大騎軍,輕騎重騎都堪稱無敵。
現在,西楚的大戟士已經煙消云散,新的重騎尚未浮出水面,此時在這張地圖上呈現出來的兵力,主要是負責駐守西楚舊京城的兩萬“叛軍”,還有各軍鎮各關隘累計的八萬人馬,那些埋藏在各處的流民匪寇,保守估計大概不下三萬人,戰力會遠遠在八萬人之上,與兩萬親軍旗鼓相當。但是兩國交戰,由民望和國力支撐而起的底蘊,至關重要,有聲望就會有兵源,百姓愿意為之而戰,有財力,才能不輸在配置上,大致相當的兩支兵馬,兵器多寡,甲胄優劣,都足以決定勝負,除非是一方將領出現致命的昏聵命令。但問題在于現在幾乎沒有人可以確定,到底有幾千還是幾萬的西楚遺民,會為了那個姜字赴死。
徐鳳年視線偏向更北,那里是顧劍棠的三十萬邊軍,離陽王朝的真正精銳之師。
徐鳳年緩緩收回視線,轉頭投在西蜀南詔相接的版圖之上。
兩個當今離陽王朝最會用兵的人,一個無事可做,北上不敢,南下不能。另外一個沒事找事,借口皇木亂案帶兵南下,聽說只帶了八百甲士。
徐鳳年坐回桌前,閉目凝神。
屋內沒有懸掛涼莽對峙形勢圖,因為根本不用看,都刻在他腦子里,也不用他這位北涼王如何在邊關軍務上鞠躬盡瘁,道理很簡單。
將近二十年辛苦經營,北涼邊境的防守已經做到了極致。
北莽如果僅是南朝四十萬兵馬南下。
北涼就不客氣地吃掉。
如果北莽舉國南侵。
無非就是死戰。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束手待斃,好聽一些,就是玉石俱焚。
徐鳳年走出屋子,來到洗象池畔,小徑是由池潭中的鵝卵石鋪就,緊密有序,經過雨水和池水年復一年的沖擊洗刷,本就棱角不多的鵝卵石愈發光潔圓潤,徐鳳年脫下靴子拎在手里,緩緩走在石子路上,一股沁涼卻不寒冷的舒適感滲入腳底板。
徐鳳年跳到巨大青石上,躺著望向星空,閉上眼睛。
廣陵道上不知道有多少萬人,活不過這個秋天?
又有多少萬北涼人,活不過下一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