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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過河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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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架打得毫無章法。

  盧崧王麒麟身上或輕或重都有北涼軍的烙印,今天也不例外,身先士卒,破去韓貂寺引發的一線潮之后,看到一白一紅一黑糾纏在一起,兩名驍將忍不住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一抹尷尬,顯然都有些不知所措,本以為占盡天地利人和,靠著八百騎卒和兩百江湖散兵,只需要一路沖殺過去,甭管對面是誰,都能占到便宜。可那名以后需要投靠效命的年輕主子,就好似那不諳世情的愣頭青,一門心思想要出風頭,在六臂魔頭失利之后,依舊非要單打獨斗,跟韓貂寺一對一死磕,這讓儒將盧崧心中也有些憤懣,心想你若是死在神武城外,咱們這些人將近二十年苦兮兮的忍辱負重,就都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盧崧提了一桿梨花槍,停馬高坐,眼神陰沉。

  王麟年紀較小,一腔熱血,倒是覺得這個比他還年輕的北涼世子有些魯莽行事,但秉性有些對他的胃口,最不濟沒有做縮頭烏龜,讓自己身后幾百號兄弟們蜂擁送死。王麟拎了一對雷公錘,是祖傳的武藝,父輩便是綠林好漢出身,當年在景河一役錘死了西楚一員蓋世猛將,雖說有欺負對手力戰多時氣短力竭的嫌疑,可畢竟是實打實錘爛了敵將的胸膛。王麟天生膂力出眾,一對雷公錘那就是六十斤重,尋常士卒別說久戰不停,就是一個策馬沖鋒都是天大累贅,王麟甩了甩一柄錘子,目不轉睛望向那邊的戰場,只覺得目眩神搖。

  任山雨伸手捋了捋鬢角發絲,眼神迷離,以前經常聽說北涼小主子生得俊俏非凡,是一等一的風流班頭人物,她與刀口舔血的姐妹幾個,私下閑聊,都不太信后來的傳言,說什么他親身去了趟北莽,還把北院大王徐淮南的腦袋割下了,甚至連提兵山第五貉都給宰掉。任山雨只想著哪怕他真是認真練了幾年刀,境界也有限,畢竟修為高低,跟秘笈多寡脫不開干系,卻不是必然關系,貪多嚼不爛,任山雨是過來人,比一般人都知曉貴精不貴多的道理,可今日親眼所見,對上當之無愧的天下第十人,雖說處于下風,可畢竟是貨真價實讓人貓數次出手,她自認十個任山雨,也沒這等本事。

  任山雨比盧崧王麟這些武夫更沒有退路可言,進了北涼這個關押許多頭兇獸的牢籠,就沒聽說過誰能不脫幾層皮走出去的,任山雨就記得一個曾經在武林中鼎鼎大名的江湖巨擘,辦事不利,給掌管北涼一半諜的褚祿山逼著親手剮一目斷一手,茍延殘喘,當了十幾年的掌勺伙夫。

  神武城十里以外有數騎疾馳而來。

  為首白熊袁左宗。

  城外大戰正酣,聞風而動的神武城已經開始閉城戒嚴,青衫文士沿河悠然而行,手中一截干枯柳枝,落在路人眼中,想必跟那拎桃花枝就做上當代劍神的鄧太阿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可真正領教過北莽一截柳手段的,都已經沒有機會去掉以輕心,除了那名黑虎伴隨入北莽的黑衣少年。對于讓自己生平第一次失手的徐龍象,文士模樣的北莽第一殺手當然念念不忘,親手植下一截柳,竟是沒有成蔭,這讓他耿耿于懷,好在這一次潛入離陽王朝,不殺天賦異稟生而金剛的徐龍象,去殺徐龍象的哥哥,也是一樁樂事,可惜沒能在下馬嵬出手,給北涼離陽同時添堵,退而求其次,只能在神武城外展開一場勢在必得的襲殺,這位一截柳心底有點遺憾。

  他看似慢悠悠逛蕩時,相距城門還有幾里路,城內河流卻也是將近盡頭,當城頭好似被巨石撞擊,傳來一陣氣機漣漪,以一截柳的修為,自然能夠清晰感知,可他并不著急,他做的臟活,次次都是火中取栗,最為看重火候,現在才下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不著急,以韓貂寺的通玄實力,只要那白頭小子沒有傻乎乎急著投胎送死,估計少說能逗弄小半個時辰。一截柳對那只惡名昭彰的人貓,破天荒帶有幾分敬意,以指玄跨過門檻殺天象,不正是他這半個同行夢寐以求的境界嗎?

  他驟然停下腳步。

  目光所及,有一個黑衣少年攔住去路。

  少年咧嘴一笑,指了指自己胸口。

  一截柳跟著笑起來。

  之前只有他黃雀在后,襲殺別人,不曾想這次顛倒過來,一截柳瞥了眼冰雪覆蓋的河流,有些自嘲,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丟去了枯枝,一截柳袖中滑出一柄纖薄無柄的短劍。

  當嗜好吃劍的獨臂老頭子步入城中,死士寅在東海武帝城門口駐足,他背了一只大箱子,原本裝載有二十幾柄劍,已經蕩然一空,它們都是在幽燕山莊排得上名號的名劍,把把都可以用削鐵如泥去形容,可這段日子遠遠跟隨在老人身后,箱中名劍就僅僅像是那路邊攤上的碎嘴吃食,哪家孩子稍微饞個嘴,花上幾文錢就能買回去。這一路相隨,寅走得謹慎而憋屈,可想到世子殿下的叮囑,不敢流露出半點不滿,為了從老人嘴中撈出準話,只能小心翼翼伺候著。其實半旬前兩人就已經臨近武帝城,按照殿下的說法,何時在東海天空看見青白鸞,何時入城,對此老人有些目光不善,可終究還是耐著性子,算是給了個天大面子。寅雖然是王朝中首屈一指的死士刺客,可模樣憨拙,如同市井小販,只是身材結實一些而已,無法想象他曾經親自參與刺殺帝師元本溪的可怕人物,此時背了個大箱子,如釋重負站在城外,在來來往往江湖豪客成名俠士之中,完全不惹眼。

  寅返身遠離武帝城,這會兒趕是肯定趕不上那一場戰事了。

  只希望那位北涼新主可以安然無恙。

  多災多難二十幾年都熬過來,萬萬沒有理由橫死他鄉。

  人間大雪,天上則是無法想象的云海璀璨。

  一劍懸停九天上。

  古書詩歌都以“御風而行”“飄飄乎登仙”來形容神仙逍遙,文人士大夫登高作賦,看似閑情逸致,實則山路坎坷,往往一次游覽名山的往返,就要歷經半旬乃至整月時光,歷史上不乏失足墜崖的文人騷客,如此涉險,登山之后,會當凌絕頂,飽覽風光,尤其是那云海翻涌的壯闊景象,可能便是那儒家所謂的天地之間浮浩然。此劍懸停處,高出絢爛云海,置身其中,宛如身臨大海之濱,此時又臨近黃昏,夕陽西下,霞海五彩斑斕,無比瑰麗,幾處彩云如瀑布垂直,望而生畏。

  如果說幽燕山莊湖上練氣士白蝶點水,僅是有幾分形似仙人,可這名踩在劍上的女子,那就是形神俱是如天仙了。

  當她能夠御劍之后,每逢心中陰郁,就會單獨破云而出,在這種仙境中怔怔出神,甚至談不上什么觀海悟劍,就只是發呆而已。

  云海之上數十丈,又有一層金黃色的略薄云層,如同樓上樓,難怪道教典籍有九天十八樓之說,她回過神后,御劍拔地而起,觸手可及那一層樓,伸出一手,輕輕一旋,旋出一個氣渦,一如那放大了無數的女子臉頰酒窩。

  圣人曹長卿凌空“登樓”,每當他拾階而上,先前那一層臺階便煙消云散。

  曹官子輕聲說道:“要是他死在舊西楚境內,也算是一方不錯的藥引子。離陽這分明是擺開陣勢,非要我們復國了。”

  北涼王妃之后女子劍仙又一人的姜泥語氣平淡道:“原來我們都是過河卒子。”

  曹長卿笑了笑,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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