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年邁馬夫竭力阻擋,可仍是不斷有徐家子弟走下馬車,一男三女,男子才十五六歲,年紀最長的女子是婦人模樣,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稚齡女孩,身旁怯生生站著一個肌膚微黑的粗衣丫鬟。
高亭侯心頭一震,策馬前沖,一槊打爛馬車車廂,空無一人,轉身用長槊槊尖輕輕擱在那名婦人肩頭,瞇眼問道:“徐寶藻在哪里?!”
纖細肩頭感到一陣冰冷寒意的婦人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抱緊了懷里的孩子,仍是鼓起勇氣抬頭說道:“想必將軍熟知兵法,聽說過調虎離山計。”
高亭侯收起長槊,冷笑道:“哦?”
隨即馬槊閃電刺出,在那名清秀少年的胳膊上重重一點,被刺出一個不大不小鮮血窟窿的少年,頹然倒地,伸手捂住傷口后,疼得滿地打滾,哭喊得撕心裂肺。
高亭侯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今夜部署,應當并無紕漏才對,睜開眼,用馬槊指向婦人懷中的女童,面無表情道:“奉勸你實話實說才好,一個略有姿色的婦人,在這荒郊野嶺無依無靠,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就算你不在乎貞節生死,地上那個觀海徐氏所剩不多的讀書種子也可以不珍惜,可你懷里的女兒才多大歲數?”
那名丫鬟想要向前走出,卻被婦人使勁攥緊胳膊,婦人慘然笑道:“我觀海徐氏,無論男女,無論老幼,生死都不辱徐氏門風!”
高亭侯眼光何其老辣,瞥了眼婦人抓住丫鬟的手,哈哈大笑:“原來如此!雕蟲小技!”
高亭侯收斂笑聲,嗤笑道:“徐氏家風?如今連那個坐擁三十萬鐵騎的西北徐家都沒了,你們小小觀海徐氏也配提家風兩字?”
高亭侯用馬槊點了點不遠處的大劍堂弟子,神色玩味道:“你是個聰明人,本將突然起了愛才之心,有朝一日我宰了你師父后,大劍堂堂主就由你來當,如何?”
劉關山臉色陰晴不定,高亭侯嘖嘖道:“大局已定,還在乎那點臉皮做什么,這可就不算聰明了。”
就在此時,一個嗓音在眾人身后響起,“這位大嫂,你們也姓徐啊,巧了!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
高亭侯轉頭望去,滿臉戾氣,結果看到那一大一小兩個莫名其妙在田間烤野味的過路客。
不等高亭侯出聲下令,一陣抽刀出鞘聲。
然后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一大一小在戰馬縫隙之間好似閑庭信步,輕描淡寫的一次次彎腰低頭挪步,那些精騎銳士的戰刀不管如何劈砍,便都給躲避過去。
兩人就這么直接穿過了騎軍包圍圈,走到了距離高亭侯一人一馬不過十數步的不遠處。
高亭侯握緊那桿馬槊,冷笑不已,敢情還是很結實的小宗師高手啊。
青衫男子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氣態溫和,衣衫潔凈整齊,沒有什么官宦子弟的富貴氣焰,倒像是個脾氣很好的私塾先生。
他身后跟著一個背匣佩劍的少女劍客。
就在此時,兩道身影一掠而至,氣勢如虹,其中一人負劍而行,竟然隱約有劍鳴在鞘的宗師氣勢,兩人并肩站在馬車廢墟處,一男一女,年紀都不大,女子身穿紫裙,負劍男子大概及冠之年,面如冠玉,果真劍鞘微顫,劍鳴不止。
高亭侯心頭一震,比起深藏不露的青衫男子和少女劍客,這個已經能夠與劍產生靈犀感應的年輕劍客,更為棘手,就算這個來歷不明的劍道天才尚未躋身二品境界,但是一旦與劍共鳴的劍士,那就絕對不可以常理揣度。大劍堂的那個劉關山,且不論當下戰力高低,僅說武道前途,恐怕十個加在一起都不如此人。
負劍男子沒有理會高坐馬背的高亭侯,畢恭畢敬向那名婦人說道:“在下呂思楚,受劉大哥所托,特來護送你們前往京城。”
高亭侯頓時了然,怪不得,竟然是昔年大楚第一劍客呂丹田的孫子,難怪有此驚世駭俗的劍道造詣。
那名修為不俗的紫衣女子一手按住腰間劍柄,一手輕輕晃動系掛在腰間的精美玉佩,笑瞇瞇道:“呦,這是在追捕逃犯還是怎么,我怎么沒聽大伯說過如今廣陵道還有西楚余孽呢。”
今晚萬事不順的高亭侯忍住怒氣,笑問道:“這位姑娘,你大伯說話管用嗎?”
她瞪大眼眸故作天真道:“啊?一道節度使說話也不管用嗎?”
高亭侯問道:“敢問姑娘跟許大人是何關系?”
女子歪著腦袋俏皮回答,“你猜。”
高亭侯哈哈大笑,然后抬起手臂,沉聲道:“撤!”
一百五十余精騎疾馳而去,至于會不會帶著一千五百騎疾馳而返,那就得看高亭侯敢不敢豪賭一場了。
不用那名觀海徐氏的婦人出聲提醒,呂思楚就大步向前蹲下身,幫那名已經痛暈過去的少年郎點穴止血、涂藥包扎,抱起少年后,年輕人毫不拖泥帶水道:“咱們必須騎馬離開這里,這些俠義之士的尸體實在是顧不得了,咱們揀選出不曾受傷的馬匹,若是有人不會騎馬,便與人共乘一騎。我們最少也要進入賀州邊境才算安全一些。只不過問題在于這一路北去,在離開劍州之前,那個叫高亭侯的家伙有兩個同黨,剛好負責邊境軍務,很是麻煩。”
大劍堂何講武的親傳弟子劉關山嘆息道:“只要到了賀州,我就能夠調動一部分大劍堂勢力,盡量為我們遮掩。”
劉關山突然問道:“這位姑娘,你不是說與我們廣陵道節度使許大人……”
紫裙女子白眼道:“你還真信啊!”
劉關山尷尬一笑。
呂思楚吹了一聲口哨,樹林中跑出兩匹駿馬,他和紫裙女子一人一騎,徐家那位忠心耿耿的年邁馬夫自然會騎馬,加上劉關山就是四人能夠騎馬,徐氏少年,婦人,小女孩和丫鬟,剛好也是四人不會騎馬,可是如何分配,就又些麻煩,問題在于大家門戶出來的婦人和丫鬟,當然不便與男子共騎一馬,照理說是身份更為尊貴的婦人坐在紫裙女俠身后,可是婦人卻讓那名貌不驚人的丫鬟去找紫裙女子,她將懷中滿臉淚痕的女兒交給了呂思楚,她自己滿臉漲紅,羞憤難當,正當她望向劉關山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一直被他們晾在旁邊的青衫男子緩緩說道:“如果你們執意向北而去,肯定逃不掉的,那支騎軍雖然看似都回去了,不過悄悄留下了幾名斥候偵騎,估計是故意讓你們掉以輕心,那名武將要么在官道上休息等人,要么已經親自去調遣大隊騎軍剿殺你們。”
呂思楚其實一直在暗中打量這一大一小,看不出深淺。
紫裙女子看似沒心沒肺笑道:“那咋辦呀?”
青衫男子也跟著笑瞇瞇道:“啊?姑娘身穿紫衣,難道不是那位徽山盟主嗎?對付這些宵小之徒,還不是彈指間灰飛煙滅的事情?”
紫裙女子捧腹大笑,伸出大拇指道:“好眼光!”
劉關山有些心情不快,對于那個陌生古怪的青衫男子,這位大劍堂高徒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天然敵意,尤其是剛才兩人有意無意對視了一眼,讓劉關山沒來由頭皮發麻。
原本安安靜靜坐在紫裙女俠身后的丫鬟,深呼吸一口氣,突然對青衫男子說道:“這位先生,我跟你向西邊走!其他人繼續向北!”
婦人神色復雜,欲言又止。
呂思楚和紫裙女子都一頭霧水。
劉關山脫口而出道:“不可以!”
更奇怪的是那名青衫男子搖頭道:“我就算帶人離開,也是帶著那個手臂受傷的孩子。”
那名看似腐朽老態的馬夫氣勢驟然間一變,眼神凌厲,停下了將少年與自己綁縛在一起的動作,死死盯住那個言辭深意的不速之客。
一時間稻田上死寂無聲。
青衫男人無奈道:“我如果有歹意,就不是現在的情景了。”
顯然身份隱秘的年邁馬夫和大劍堂弟子劉關山都不太信,哪怕那一大一小能夠成功穿過騎軍包圍。
男人輕聲道:“王生,開匣。”
少女劍客點了點頭,不見她任何動作,背后所負紫色長匣頂部木板瞬間滑開。
那一刻,匣滿劍鳴,劍氣森嚴。
呂思楚頓時如臨大敵,一臉錯愕道:“怎么可能!”
年邁馬夫更是無法掩飾的滿眼驚懼,呢喃道:“天生劍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