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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野草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雪中悍刀行

  徐鳳年沿著虎頭城一線向東而去,轉入葫蘆口,又聽風過臥弓城,如泣如訴。

  他在霞光城見過了燕文鸞陳云垂等幽州大將后,進入邊境上的倒馬關。

  在那里,在那個當年兩位“江湖高手”切磋比武的石子場地,又聽到了私塾稚童們在放學后一起嬉鬧的歡聲笑語。

  徐鳳年坐在那堵低矮的黃泥土墻上,想起了當年的魚龍幫的劉妮蓉,王大石,還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也曾跟他借刀的孩子趙右松,順帶著想起了當年趙右松身邊那個滿手凍瘡的小女孩,想起了他們之間的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念念不忘。最后徐鳳年想起了那個像鄉間小草的小娘,她在進入陵州金縷織造局后,在清涼山那次見面后,她攢夠了銀錢,還清了不過一兩百兩銀子而已的那筆債,她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涼州,回到了這里。

  自從第一次離開北涼游歷江湖,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六年了。

  走過了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人,見過了很多事,記住了很多名字。

  倒馬關的行人,看到有個身穿一襲青衫腰佩白玉的年輕人,抬起頭,看著天空發呆。

  耶律東床說過,只要跟他結盟,幫他當上北莽皇帝,那么以后半個南朝就算是他的喝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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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多久,顧劍棠又吃掉了天底下最昂貴的一碗餃子。

  且不管言語真假,都是拿江山做賭注的大手筆,都是驚世駭俗的豪言壯語。

  徐鳳年低頭看著悄然生長在泥墻縫隙間的那些野草和野花,一棵一課,一朵一朵,毫不起眼,絕不壯觀。

  徐鳳年抬起頭望向遠方的喧鬧市井。

  他身邊出現一襲白衣,當白衣從天而降,墻頭上竟然沒有濺起一絲塵土。

  如果說一物降一物是世間至理,那么當今天下,能夠對他武評大宗師而非北涼王的徐鳳年產生致命威脅的角色,屈指可數,在曹長卿死后,連那個拓跋菩薩,如果無法在武道上突飛猛進,都不能計算在內,只有桃花劍神鄧太阿算半個,之所以是半個,不是說徐鳳年穩勝鄧太阿,而是鄧太阿逍遙江湖,沒有理由跟徐鳳年生死相向,那么剩下來,就只有身邊這個人了,當世碩果僅存的練氣士宗師,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凝聚起莫大氣運的觀音宗宗主,澹臺平靜。

  她站在徐鳳年身邊,自言自語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可這些是草木。人不是草木,而且也許有人死了后,有人活著,就會生不如死,不管這些人在波瀾壯闊的戰事中如何不起眼,在金戈鐵馬的鼓聲里如何不值一提。我曾經跟隨師父走過大江南北,看慣生死,但并不意味可以著看淡生死。”

  徐鳳年默不作聲,他一條腿掛在墻上,一條腿屈膝彎起,手臂放在膝蓋上,徐鳳年的下巴枕著那條胳膊,微風拂面,瞇起眼眸,顯得云淡風輕。

  澹臺平靜眼神冷冽,“徐鳳年,相信你也應該明白現在的天下格局,已經不合規矩了,如果說黃龍士還是順勢而為,那么你就是罪魁禍首,當然還有武當李玉斧。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說不定還能有個善終。”

  徐鳳年微笑道:“如果按照黃龍士的說法,我徐鳳年戰死北涼,青史罵名一百年一千年,就是你所謂的善終?”

  澹臺平靜淡然道:“現在他們已經做出退讓了,你繼續得寸進尺的話,就算你天下無敵又如何?別忘了,天下無敵也只是‘天下’無敵而已。”

  徐鳳年不置可否,“如果我沒有記錯,你能擁有現在的境界修為,還得感激我吧。”

  澹臺平靜的眼眸趨于詭譎的徹底雪白,如同兩只杯中盛滿水銀,如同兩座大雪紛飛的天地。

  她輕輕跺腳。

  兩人恍惚間身處云端之上,她御風凌空而立,徐鳳年繼續保持那個姿勢。

  兩人腳下的云聚云散,在散開之際,可以看到形同溪水河水江水的大小絲帶,有粗細之分,絲絲縷縷,在大地上緩緩流淌。

  徐鳳年瞥了一眼,知道那就是練氣士眼中的真實天地。

  不以人善而長生,不因人惡而早夭,一人有生死,一國有興衰。

  徐鳳年抬起一只手,雙指間捻有一棵野草,輕聲道:“黃三甲曾經說過一句話,托生此世,萬般好處,也是一枕黃粱。修到神仙,身后千年,還要幾杯綠酒。一枕黃粱能長幾尺?幾只杯子能裝多少酒?加上我眼前的小草,都是很小的事物。不管怎么樣,我現在不想聽什么大道理,道理越大,我越不想聽。”

  躋身渾然忘我天人境界的澹臺平靜冷笑道:“當真以為顧劍棠會幫你當上皇帝?”

  澹臺平靜雙手負后,俯瞰天下眾生和那人間山河,自問自答道:“會,這并不假。但是到時候天底下恐怕不管誰當皇帝,都能比你徐鳳年當得更久,如今境界大成得以窺探天機的顧劍棠正是看到這一點,才會那般好心好意。”

  徐鳳年平淡道:“我猜到了。”

  澹臺平靜搖頭道:“事實上你只猜到了一半,你以為李玉斧斬斷天地連接后,你就可以不受天道約束?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李玉斧兩個凡夫俗子都能跟越過雷池,天上就沒有幾顆棄子去跟你們玉石俱焚?幾百年,幾千年,多少風流人物,紛紛證道長生,你和李玉斧果真能夠逃過一劫?”

  就在兩位天人在云端之上談論整座人間命數的時候,離陽,北涼道,幽州,胭脂郡,在那個叫倒馬關的小地方,有位腰肢纖細胸脯卻頗為壯觀的秀美小娘,在從村子孩童嘴中得知那人出現在集市上后,她鼓起勇氣一路小跑到那里,想要問他,能不能請他回他家里吃一頓粗擦淡飯,她站在那堵黃土小墻不遠處,滿頭大汗,不得不雙手叉腰,低頭彎腰大口喘氣,她沒有看到那個自己連想念也不敢的身影。

  想念想念,一經想起便念念不忘了。

  她知道她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在那座清涼山北涼王府見到他之前,就已經這般認命的認知,在那之后,更是如此。

得知他出現在倒馬關后,她原本正要為右松做飯,她其實可以讓右松去請他,但是她沒有,她讓右松去淘米擇菜,然后她跑去倒馬關集市,因為這樣一來,他到了她家后,就要等她做  完飯才能吃飯。她覺得他再忙,也許都會答應的,答應在她不遠處的地方多待片刻,對她來說,那就足夠了。

  再多,他不會給,她也不會要。

  名叫許清的她站在原地,直起腰肢,擦了擦額頭汗水,笑了笑,心滿意足,好像自己已經見過了他。

  只是她轉身走出幾步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她有些臉紅。

  澹臺平靜發現徐鳳年的視線游曳不定,她那雙銀色眸子的眼神也隨之流轉不定。

  徐鳳年收回視線,天大地大,如何能夠找得到他,雖說得知他退出江湖后,動用過拂水房諜子尋找他的蹤跡,但是北涼側重京城和廣陵道和靖安道的諜子安插,拂水房在東南一帶根基不深,何況東南多山陵,是出了名的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消息閉塞,要想大海撈針,大概真要找到牛年馬月了。況且真的僥幸找到了他,他肯定不愿來北涼,徐鳳年也不可能現在跑去他的家鄉,即便見面,也是好幾年后的事情了,徐鳳年希望到時候那家伙不但平平安安的,最好已經成家立業,徐鳳年想象過無數次久別重逢的情景,想來想去,都不怎么蕩氣回腸,也許兩人見面后只會抬起手掌,輕輕擊掌。

  應該就那么簡單,兄弟之間,不說感謝,不談虧欠。

  不說對不起。

  最終澹臺平靜還是沒有出手。

  徐鳳年站起身,“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看來澹臺宗主是沒有孤注一擲的想法了。”

  澹臺平靜恢復正常眼眸,“如此明顯的陷阱,我為何要跳?”

  徐鳳年撇撇嘴,轉過頭,因為她的身材高大,兩人之間的對視,各自都只需平視。

  徐鳳年笑道:“本該如此,等我跟北莽打生打死以后,你再出手也不遲。”

  就在徐鳳年要下墜人間之際,突然停下身形,“這種無關體魄的氣數之爭,只要我在北涼附近,其實你的勝算都不大。”

  澹臺平靜挑了一下眉頭,“三言兩語,就想壞我心境?”

  徐鳳年一笑置之。

  澹臺平靜消失無蹤。

  徐鳳年站在天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視野開闊導致胸襟開闊的緣故,徐鳳年沒來由生出一股豪氣。

  他才記起來,這輩子跟人打架,無論是打平手還是打贏了,似乎都有點憋屈,從沒有真正的酣暢淋漓。

  北莽,等著吧,容我徐鳳年一人戰萬騎。

  容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無所顧忌地死戰到底。

  不以北涼王,而只以武評大宗師的身份,放手廝殺!

  你北莽百萬鐵騎要入中原,先過我徐鳳年。

  就這么簡單。

  屹立在天與地之間的這個身影,青衫玉佩懸涼刀。

  像一棵青草。

  衣袖飄搖比神仙還神仙的徐鳳年并不知道。

  充斥心胸間的那股豪氣。

  過天門而不入的呂祖有過,一劍飄過廣陵江的李淳罡有過,在西壘壁躋身儒圣的曹長卿有過。

  也叫浩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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