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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南山北 (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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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山南山北(二下)

  吃完了羊肉丸子湯和白面饃饃,張松齡就算正式成為鐵血聯莊會的一名軍官了。主要職責是替聯莊會里頭謄寫各項告示,以及替大當家魏占奎寫正式場合需要用到的講話稿子,順帶著還要幫駝背老師爺管管賬本兒,以免聯莊會里邊出現貪污、挪用公款和寅吃卯糧現象。

  大當家魏占奎只讀過半年私塾,認識的有限,最恨照著文本念講話稿,所以也很少煩勞張松齡這個副官。倒是駝背老師爺,總是拉著張松齡幫自己干這干那,同時跟他一起指點江山。

  張松齡本來就是個很聰明小伙子,駝背老師爺又極愛嘮嗑,對張松齡提到的問題向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此才幾天功夫,通過老師爺的口,張松齡已經將身邊這支隊伍的大致情況,摸了個清清楚楚。

  這支隊伍的全名是,“鐵血抗日,保家衛國,村民自治聯莊會”,簡稱“鐵血聯莊會”或者“鐵血會”。目前共由四個大村落,八百余戶人家組成。會里面有青壯三百出頭,骨干四十幾名以及廚子、馬夫等雜役二十幾個。

  平素除了四名正副會長、駝背老師爺和輪流當值巡邏的一小隊會丁之外,其他成員都分散在各自的村子里務農。只有看到魏莊后山的老烽火臺上冒起了濃煙,才拎著鐵鍬、木棍,趕往魏莊和尚廟前的空場上集合。

  鐵血聯莊會的大當家叫魏占奎,出身于屠夫世家。年少時靠給附近各地村民們殺牛、宰羊兼劁豬討生活,因為刀前刀后總能落到些血脖子和別人不要的牲畜下水吃,所以長得甚為魁梧。憑著豪爽的性格和一把子蠻力氣,他先后打服了本村和臨近村落的十幾個破落戶、二流子,成為地方一霸。并被方圓百里內最大的地主魏士杰看中,收為螟蛉義子。

  聯莊會的二當家叫肖國濤,是個遠近聞名的泥瓦匠。方圓數十余里內不管誰家起宅院,都會請他上前搭一把手。因為樂于助人,性子又偏于綿軟,所以得了個綽號叫做“小毛桃”。意思為人見人愛,誰想咬都可以咬一口。

  三當家魯方和四當家楊大順,都是木匠出身。雖然出任了鐵血聯莊會的副會長,實際上乃為東頭魯莊和南面楊莊的派往鐵血會的傳聲筒。真正說得算的,是東頭魯莊的魯大戶和南頭楊莊的楊老爺,只不過人家魯大戶和楊老爺都是吃齋念佛的體面人,不愿意跟魏占奎這種屠戶攪在一起太深,所以從各自的莊子里,指派了老實可靠的晚輩前來應景兒。

  至于駝背老師爺,姓魏,單名一個丁字。據他自己說是光緒年間的秀才,本來是有實力問鼎光緒三十一年省試三甲的,誰料奸賊袁世凱那年偏偏上書要求廢除科舉。慈禧太后那老娘們一時糊涂便答應了,結果與全天下的讀書人一道,被徹底斷送了前程。他從此心灰意冷,躲到鄉下投靠自己的堂兄魏士杰。遠離紅塵,過上了“采菊東籬下,幽然見南山”的隱居生活。(注1)

  四年前,魏士杰憂心時局,便把所有田產,交托給干兒子魏占奎和管家魏丁代為打理。自己則帶著親生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以及孫子、外孫等若干晚輩,一道搬進上海英租界。每年只管定期派人來取一次田租,其余閑雜諸事一概不問。抓住這個機會,魏占奎便在老管家魏丁的支持下,將魏家的佃戶、長工們組織了起來,成立了一支護莊隊,以應付潰兵、土匪和流寇的滋擾。

  這年頭世道越來越亂,吃不上飯的人越來越多,土匪和流寇的隊伍也跟著向雨后蘑菇般紛紛冒頭。幾支頗具規模流寇試圖到魏莊吃大戶,都被魏占奎帶領著護莊隊給打跑了。一來二去,周圍的肖家莊、魯家莊和楊家莊也見樣學樣,各自組織了護莊隊伍。以免土匪流寇們在魏莊吃了癟,一轉頭,就把火氣撒在他們身上。

  魏占奎和老管家魏丁見此,干脆派人給附近三個莊子送了信,邀請大伙組建聯盟,共同護衛鄉里。肖、魯、楊三支護莊隊實力沒有魏莊強,隊伍中也拿不出像魏占奎這種善于沖殺的“猛將”,仔細核計了一下,便都對聯盟的提議,表示了支持。

  隊伍規模擴大了,再叫“護莊隊”這種土里吧唧的名字,就顯得小家子氣了。魏占奎和其他三個莊子的隊長坐下來一核計,干脆,將護莊隊改名叫做了“鐵血聯莊會”,正式扯起了旗號。并且根據老管家,也就是現在的駝背老師爺魏丁的建議,主動向易州縣衙門遞交了文書,請求縣里面給予承認和支持。

  縣里邊的幾個頭面人物,正為到處鬧匪患而愁得茶飯不思。見有人肯挑頭出來擔事兒,高興還來不及,怎么可能出言反對。便直接在“鐵血聯莊會”的名字里面,加入了“抗日,保家衛國,村民自治”十個字,將隊伍以鄉民自治組織的身份,批復了下來。

  如此,鐵血聯莊會便得到了官方的承認,并且占據了“抗日,保家衛國”這個大義的制高點。再號召各家百姓出錢出力,就有了依據。在魏大當家、肖二當家和老師爺魏丁三人的張羅下,買槍買刀,挖溝壘寨,忙了個不亦樂乎。

  去年秋天,大黑山上的土匪劉老七怕鐵血會的勢力壯大后威脅到自己的生存,偷偷派人到崔莊踩盤子,準備殺雞儆猴。誰料魏師爺人老成精,只憑著探子在老鄉家蹭吃飯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輕蔑語氣,便料定了他們來意不善。及時與魏占奎等人布置下了陷阱,將劉老七及其所帶的四十余名土匪精銳,殺了個全軍覆沒。

  只此一戰,“鐵血抗日,保家衛國,村民自治聯莊會”,便徹底打出了自己的名號。非但附近的各路英雄豪杰紛紛前來示好,就連閑居在葫蘆嶼的秦專員,也派出得力手下,三番五次地邀請魏占奎到和平飯店去,一道商討鄰里們如何守望相助事宜。

  魏占奎是個寧為雞頭,不為牛后的性格,明知道一旦與老秦家扯上關系,自己就要受對方轄制,再也做不成說一不二的大當家了。所以對秦德綱的邀請,只是虛應、敷衍,堅決不肯親自登門拜訪。秦德綱給了魏占奎幾次臉,都沒有收到對方的感激回報。心中瞧不起這種土老冒,便不再遣人相邀,只是隔三差五交代聯莊會為葫蘆嶼那邊辦一些瑣事,以顯示自己對地方上有絕對的控制權。

  雙方實力對比懸殊,魏占奎也不敢真的惹秦德綱翻臉。凡是對方交代下來的差事,只要力所能及,就保質保量地去完成。如此,秦德綱在實在他身上挑不出什么毛病來,久而久之,就干脆將“鐵血聯莊會”給徹底忘到腦后去了。“既不扶植,也不打壓”,任由它在山里頭自生自滅。

  “那姓秦的所謀極大,一時半會兒,恐怕顧不上山這邊!”對于一山之隔的強鄰,駝背老師爺魏丁如是評價,“即便顧上了,在二十九軍的地盤上,他也不敢明著朝鐵血會動手。畢竟咱們也是在縣里頭掛了號的,并非沒名沒分的草臺班子!”

  “如果他真的撕破了臉皮,帶著隊伍堵上門來,要求聯莊會接受他的整編,咱們該怎么辦?”心中認定的火車站的血債,是秦德綱所欠,張松齡少不得要提前做最壞打算。

  “縣里頭的那幾位管事的,未必會眼睜睜看著他撈過界。況且了,他敢撕破臉,咱們就帶著人馬向西南退。那邊還有一支中央軍,剛剛開過來沒多久。正需要地方上的投靠!”老軍師魏丁撇撇嘴,非常不屑地說道。

  “不過非到萬不得已,咱們不能那么做!”見張松齡臉上出現了躍躍欲試的表情,老軍師又迅速補充,“一則咱們的田地和家人都在這兒,故土難離。二來中央軍和二十九軍之間,畢竟還是一家子。互相之間沒事兒下個絆子,踹個黑腳什么的是常事兒。但絕對不會真正撕破臉,特別是為了咱們這幾百人的小隊伍撕破臉。哪天把咱們利用完了,人家老哥倆坐一起喝酒去了。咱們可就成了沒娘的孩子,誰見誰欺負了!”

  老人家攢了一肚子輔佐帝王的學問,卻生不逢時,學無所用。所以一遇到機會,便想向人展示展示自己的絕世才華。張松齡讀的書多,看起來又像個忠義之士,恰恰是老人家眼里最好的聽眾。非但將如今的天下大勢仔細剖析給他聽,而且毫不保留地,告訴每一項結論的具體原因,以及日后可能出現的變數。

  “如今這華北局勢,恰好似三國演義。日本人是曹魏,殘暴且實力雄厚,二十九軍是劉備,屢戰屢敗,卻深得人心。中央軍就是東吳,擁有一份好家底兒,卻還沒被戰火燒到自家院子里,不愿意立刻就跟日本人拼命。反正即便拼了命,過后這華北也是宋哲元的,中央那邊既收不上稅,也派不了官兒,每年還得大把大把往里貼錢。換了我給蔣委員長做幕僚,也不建議他立刻向華北調兵…….”

  “可萬一劉備支持不住,投降了曹操怎么辦?我是說,萬一?!”張松齡不敢茍同老軍師的高論,看看對方的臉色,試探著詢問。

  “沒有萬一!”駝背老軍師魏丁搖搖頭,非常自信地回應,“那會讓宋哲元留下千秋罵名不說,去了日本人那邊,他怎么可能還繼續做自己的封疆大吏?!頂多是擔個虛名,并且用不了幾天,就得像劉琮一樣,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注2)

  注1:光緒三十一年,即1905年。滿清朝廷應袁世凱的請求,廢除科舉,興辦新學。

  注2:劉琮,大家都知道吧。劉表之子,三國演義里說,他獻出荊州后,被曹操命人殺死在路上。三國志里,沒有注明他死因和死的具體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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