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驗更多快樂讀書功能 南昌城內。{}
城外雖是喊殺不絕,讓人提心吊膽。可是這勉強裝飾出來的喜悅氣氛卻似乎將那城外的血肉廝殺統統掩蓋,寧王府如今已是改建成了皇宮,早已準備好的御用器物替換了從前的宗室器具,朱覲鈞一步步登上了原為銀安殿而設為的金鑾寶殿。
銀安殿刷了金漆,雖是自欺欺人,可是朱覲鈞一步步踏上去,卻顯得很為認真和凝重,似乎在他的腳下,正如北京城的朝殿一般,只要腳踩在這銅磚上,這銅磚就成了天下九州,而站在上頭的人便真正君臨天下,手握天下人的生死。
他只要露出笑容,于是天下到處都是祥和安樂。
可他的笑容一冷,于是邊關號角連連,官道上盡是連綿不絕的役夫,赤土千里,鮮血成河,石堆如山。
萬萬人的生死榮辱,維系于一人,而這個人,朱覲鈞認為應當是自己,也本就應當屬于自己,此時他在想什么那些殿下兩側肅然而立的人只怕誰也猜不透,想必這個時候,他想到了他的先祖,那個原本在邊鎮的寧王,那個被燕王耍弄過的祖宗,那個不得已而遷徙到江西來的所謂宗親。
仇恨的種子早在朱覲鈞的血液里生了根發了芽,他恨北京城,恨北京城里的所有人,這本該是他的江山,是他的一切,卻被人摘取。
可是現在,這一步步走向自己御座的感覺實在美妙,美妙到朱覲鈞全身的骨骼都酥了,他到了御座前,這御座是他早先便精心準備的,其大小和式樣與北京城的一模一樣,連里頭的縷空花紋也是一般無二。御座上鋪陳的是金絲銀線的暖墊子。朱覲鈞旋身,面部正對著殿下忐忑不安的‘文武百官’,頓時便露出了愜意的笑容。
“吾皇萬歲!”
所有人一齊拜倒。朝著這個‘新’皇帝三呼。
這陣仗實在不小,幾乎南昌府里頭的絕大多數‘丞相’‘尚書’‘爵爺’們都到了場。
“平身!”朱覲鈞故意拖長了聲音,隨即落座。
“謝皇上。”
眾人按部就班。[]與朱覲鈞不太一樣,朱覲鈞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可是大多數人卻只是豎著耳朵聽從東城傳出來的喊殺。
喊殺聲似乎越來越近了。
“朕!”朱覲鈞提高了聲音,用手指向了房梁,隨即語速放慢,道:“朕受命于天,改元清源,登基為帝!”
清源……意為正本清源,這分明是說。他才是真正的皇帝,天下本該是他家的,只是被人篡奪了而已。
朱覲鈞目光微微瞇起。淡淡的道:“朱佑樘何許人也?乃宮人之后。閹宦之子,假托為皇子。而竊取我大明社稷。雖為帝王,卻又寵幸奸佞,顛覆社稷,使萬民不安,生靈涂炭,朕乃太祖嫡親血脈,今日登基,便是要正本清源,討伐無道,匡扶社稷于將傾……”
他一大通的開始說起來,滔滔不絕,所說的無非是自己如何具有正當性,而北京城那個奄奄一息的皇帝又如何不具有正當性,只是這些話,也只有殿中這些文武百官們在聽,也只有他們不得不聽。
其實大多數人,已經感覺喊殺聲越來越近了,許多人生出惶恐之心,早已心不在焉,可是這個節骨眼,卻誰也沒有勇氣站起來。
殿中其他人鴉雀無聲,只有朱覲鈞那時而激昂時而低沉的聲音。
不得不說,朱覲鈞確實是個很擅長蠱惑人心的人,他的話總是能讓人生出折服之心,只是在這個場合,有多少人聽得進去那只有天知道。
“殺……”不太遠的地方,喊殺聲傳來。
這突如其來的喊殺,應當是在一里之外傳遞來的,可是仍舊打擾到了朱覲鈞繼續的發揮,朱覲鈞不由皺了皺眉。
官軍到了嗎?
朱覲鈞顯得有些失望,他原本以為,只要是近戰,他的軍馬定能一舉將官軍擊退,而這一次勝利將鼓舞城中軍民的士氣。
可是……
朱覲鈞不再理會這些,目光環視四周的文武,顯然許多人更加不安了,甚至有些人開始東張西望。朱覲鈞皺起眉來,不由道:“發生了何事?”
其實外頭各種不太好的戰報早就傳遞到了這里,不過因為‘皇上’之前早已旨意,登基之時不得打擾,所以殿外的武士才不敢進來通報,這時聽了朱覲鈞的問話,立即有人跌跌撞撞的進來,哭喪著臉道:“王……皇上,大事不好,一個時辰前,賊軍拿下了東城一隅,隨即源源不斷的賊軍涌入,昌盛侯親率軍馬前去堵截,原本還算順利,可是突然有一隊拿著火銃,火銃上挺著刺刀的賊軍殺出,一下子便將昌盛侯的人馬沖散了,東城無險可守,不得已之下,昌盛侯只得組織人手與賊軍巷戰,誰知賊軍的火銃隊實在厲害,列隊沖殺,竟是無人可擋,他們雖然沒有擊發火銃,可是列隊沖殺威力驚人,昌盛侯率部不得不退守……”
朱覲鈞冷冷道:“可是平南王的兵馬呢?他在哪里,為何不調西城的軍馬增援?”
“平南……平南王已經……已經反了……”
滿殿嘩然,所有人面面相覷,正如所有兵敗如山倒的征兆一樣,許多人已經大感不妙,甚至有人想要從殿中跑出去,收拾了細軟逃命。
這些人卻被殿外早已守候在外頭的武士擋住,又被驅了回來。
“王爺,不能再打了,還是逃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南門那邊還在我們手里,我們大可以趁機從那里突圍出去……”
“是啊,王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
“都住嘴!”朱覲鈞大喝一聲。
所有人都不禁安靜起來。
朱覲鈞冷笑:“逃,往哪里逃?朕受命于天,這世上只有死社稷的天子,豈有倉皇逃竄的皇帝,朕自有上天庇佑,爾等休得多言!”
其實朱覲鈞后半段都是廢話,真正要說的卻是前半段的話,逃,往哪里去逃,根本就無路可逃,逃既然是死,那么倒不如死的光明正大一些。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朱覲鈞亦是無話可說。無非是成王敗寇而已,無非是輸的干凈徹底而已。
他不怕……
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怕。
他是宗親,是藩王,而那偽帝朱佑樘呢,這個人……朱覲鈞早已看透了,這個人沽名釣譽,最善假惺惺的收買人心,就算他朱覲鈞落在朱佑樘的手里,朱佑樘至多也不過將他圈禁起來,至多也不過讓他去守陵。
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到處都是慘呼聲,這些聲音清晰的傳蕩在殿中,六神無主的文武百官們有的癱坐在地,有的泣不成聲,有的臉色蒼白瑟瑟作抖。
唯有朱覲鈞高高坐在御椅上,不過這時候他沒有再說話了,說再多也是無意,就像是棧戀這屁股下的御椅一般,朱覲鈞總是想將下頭的御椅坐熱。
整個南昌城幾乎已經完全攻破,在進行了幾次攻擊之后,柳乘風終于押上了新軍,新軍一到,頓時協同各部兵馬一同殺入城中,城中的叛軍早已士氣低迷,眼看官軍沖殺進來更是萬念俱焚,死戰的死戰,投降的投降,源源不斷的官軍一齊沖殺,占領了各處緊要的街口,而此時此刻,柳乘風則騎著馬出現在城中,在他的四周,是數百人組成的衛隊,柳乘風勒馬到了寧王府附近,這里的抵抗尤其激烈,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叛軍做了負隅頑抗的準備,柳乘風在后方遙遙看著寧王的王府,隨即下達總攻的命令。
四面八方涌出來的官軍士氣如虹,不斷的從各處沖殺出來,城內早已混亂不堪,在一陣廝殺之后,楊彪渾身是血的出現在柳乘風面前,他身上已有多處創傷,喘著粗氣道:“大人,王府外圍的叛軍已經肅清。”
柳乘風從馬上下來,正色道:“所有人隨我來。”
數千將士將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已經有許多官軍翻墻而入,對王府中最后一點殘存力量進行清剿了,王府的大門也已經撞開,柳乘風親自帶著數百人按劍進去,裝飾一新的王府已經一片狼藉,而下一刻,一隊官軍已經沖殺進了銀安殿,柳乘風腳步不徐不慢的跨了進去,舉目四看,殿側都是驚魂不定的所謂文武百官,可是在殿上,朱覲鈞正高高坐在御椅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這是什么樣的眼神?
眼神中夾雜著無比的怨念和憤恨,那充滿血絲的眼眶里,猩紅無比。
柳乘風冷冷笑了。
又一次,他與朱覲鈞相見了,似乎大家見面的機會不多,不過這一次相見,絕對是最別開生面的一次。
柳乘風按緊了腰間的劍柄,身側的護衛立即散開,將所有的文武百官全部驅逐到一處角落,有人取出繩索,將這些人逐一綁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