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掘俞國振祖墳?”
得到這個消息,孫晉覺得自己的下巴都有些不受控制,幾乎要掉了下來。
他是東林干將,提出“法門廣大”建議與太監、廠衛進行合作的,就是他。只不過張溥和吳昌時,是他這一建議的履行者。他長期在中樞任職,后來因為孫臨的關系,被崇禎邊緣化,但也正是因此,幸運地躲過了李自成入京的那種禍亂。
最初時,他對俞國振是寄予厚望的――在發現無法打壓俞國振崛起的勢頭之后,東林內部對俞國振的態度就發生分化,以孫晉、錢謙益、侯恂等為代表的建議與之溝通,爭取能攜手合作,共建一個新朝廷,反正俞國振治理天下,也需要他們這些清流文官相助。因此,這才有當年孫晉前往山東拜謁俞國振商討天下大勢之事。
但那次商談失敗了,于是史可法這樣堅定地反俞人物的聲音占了上風,而且除了錢謙益仍然保持著曖昧的態度外,孫晉、侯恂也轉為反俞――他們這個團體的利益,讓他們意識到,若是俞國振上臺,不僅僅是他們,就是他們的徒子徒孫,也再無出頭之日。
這可比僅禁止他們出仕更可怕!
可是當得知這隊人馬跑來是為了掘俞國振的祖墳,孫晉還是覺得荒唐。而且他心中還有些擔憂,此前與俞國振的爭執,無非是政爭,以他對俞國振的了解。單純的政爭絕不至于有性命之憂。象史可法得罪了俞國振不只一回兩回,可當史可法遇刺時,俞國振還是專門派醫療組來替他治傷。
但是挖了俞國振的祖墳,那可就是私仇,莫怪俞國振也用私仇的方式來進行解決了。俞國振真想要他們的性命,派上三五個刺客那是輕易的事情,甚至不需要派刺客,一紙令書給朝廷。滿朝急著拍俞國振馬屁的那些官員們,還不火急火燎地將他腦袋搬下來去取悅俞國振!
“是誰讓爾等來的?”他喝問道。
“自是天師教主老爺!”
所謂天師教主老爺,即是姚文宇本人的自稱。
“胡鬧,胡鬧!”
孫晉大罵了兩聲,他乃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儒家弟子,對那個什么龍華會完全是不相信,不過才罵了兩聲。便覺得不對,那些龍華會的弟子。一個個都是橫眉豎眼瞪著他。
“你們當如何?”他厲聲道:“老夫曾為朝廷命官……”
“責任朝廷命官里為我家天師教主老爺弟子的。也不只一個兩個,遑論一個前朝官。”一個龍華會的教徒陰陽怪氣地道:“我家天師教主老爺命我等來尋你,就是請你指明,那魚妖的祖墳在何處,至于其余,你這廝還不配指手劃腳!”
“反了,反了!”孫晉氣得手腳發抖。
對于龍華會這位姚教主的底細。孫晉也是知曉的,就在六七年前。他曾經想到江北去傳教,結果因為攜著一干教眾招搖過市。為官府所知,官府僅僅派出了六個衙役,便將他的“法駕”打得七零八落,就是姚文宇本人也狼狽逃回了家鄉,再也不敢輕易出門。
如今倒好,一群教眾,便敢在他面前猖狂。
“你這官兒好生不曉事,乖乖帶著我們去尋魚妖的祖墳,辦好了大伙都有功勞,無生老母自會賜下福澤,辦差了可就都要吃排頭……走走,快走!”
孫晉才說了兩聲,那龍華會為首的漢子嘲笑道,然后揮了揮手,頓時有幾個漢子上前,將他擁住,直接便向外簇擁而去。
“等等,這是什么!”那漢子卻看到孫晉衣裳上晃了晃,露出一根鏈子,頓時大喜。
鏈子金光閃閃,那漢子上前從孫晉身上扯下來,卻是一塊懷表。
自崇禎七年在新襄開始建立基業,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八年,這可是近乎一代人。因為不遺余力地培養,華夏軍略委員會治下的能工巧匠們,將各種工藝推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其中集機械之大成者,便是懷表。
這幾年間,新襄產的懷表越來越精密,也越來越準時,其價格則直線下降。最初懷表只是軍工產品,用于部隊指揮官對時,現在則不然,中等以上的人家主人,也都在身上帶著一塊懷表,不僅可以隨時掌握時間,也可以在人前顯顯闊氣。孫晉身上的這只懷表,如今市場上的價格也要五金元,乃是孫臨送給他的,他隨身把玩,被那漢子奪去,讓孫晉大怒:“還過來!”
“喲嗬,這不是……魚妖的妖物么,既然投了咱家天師教主,就不該隨身攜帶這魚妖妖物,免得被魚妖吸去精血……”那漢子滿口胡謅,然后拿了張黃裱紙向那懷表上一貼,黃裱紙上滿是稀奇古怪的符,他笑瞇瞇地道:“有這張天師教主賜與的符紙,再在我身上鎮壓個九九八十一天,或許可以將妖氣驅散。”
“把懷表還我,你這大膽狗奴!”孫晉終究舍不得那價值五金元的懷表,破口大罵,還想上前來奪。
那漢子一把揪住他的胸襟,正反連煽了他八記耳光,抽得他滿臉紅腫口血流血。孫晉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以致仕官員或者鄉紳的身份見幾個佃農,而是秘密來會見龍華會教徒,這些家伙,可不將他放在眼里!
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恐懼,他心思靈巧,否則也提不出“法門廣大”這樣的靈活之語,但是先是官老爺后是員外老爺,這樣的老爺當久了人就難免會忘了所處環境。
“你瞧,這位老爺果然是沾了妖氣,所以方才才會發狂,大爺我與那妖氣大戰三百回合。總算是將之驅出了。”那漢子口里還得意洋洋。
孫晉意識到,自己前去聯手的,竟然是這樣的一群神棍!
他原本就知道這些人成不了事,因此心中很瞧不起他們,但是卻不曾料到,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一點上,倒是與他們東林很是相似。只不過東林還得表面上做足了君子模樣。而這群人連那點表面功夫都不做,他們是真小人。
被這群人裹挾著,孫晉踉踉蹌蹌向著襄安行去。
這兩三千人一路行來,幾乎是走到哪破壞到哪,進村子搶牲口搶糧食,凡是見著人家有象懷表、玻璃鏡這樣的新襄物產的,不但東西要搶掉。還要打人。一路鬧得烏煙瘴氣,不過行進的速度倒是不慢。加上江東水網密布。沒多久,他們便到了襄安。
看到遠處的襄安鎮,孫晉甚為感慨。
俞國振就是從這個小地方走出去的,而且因為他的緣故,這個小地方給獻賊等流寇平了數次。不過隔了十多年,這里又重新發展起來,變成了一個繁華的集鎮。
這其中的關鍵。還是當初與俞國振一起遷到新襄的那些戶人家。他們在新襄十來年,都攢下了不少家當。在華夏軍略委員會于五年前通過一個條例,凡在新襄或者華夏軍略委員治下海外諸地定居九年以上者。可以申請回原籍居住。這些人當中有十余戶便遷回了襄安,他們兜里都有些錢,而且又擅長某一方面的技藝,因此帶動著襄安又繁華起來。
讓俞國振很是欣慰的是,遷回襄安的只有一小部分,大多數人仍然是留在了新襄,只是每年春節之時,返鄉探親、祭祖。而這些人成了宣傳員,將新襄、會安、羿城、呂宋等諸地說得天花亂墜,讓無為縣更多的百姓心生羨慕,往往跟著他們去這些地方做工。
“這便是襄安?果然是魚妖老巢,瞧瞧,那些屋子多氣派!”
“還有這路,竟然全是水泥,連鄉間之路都修成了水泥……這是魚妖的妖術,過會兒咱們便將這些水泥挖了!”
周圍一片議論紛紛聲,孫晉心中更是著惱,自己原本只該派一個仆人來與這些家伙聯絡的,而不應親自前來,否則也不會落到如今的尷尬局面。
跟著這些家伙“行軍”的兩天,對孫晉來說,是一場折磨。他算是親眼見到,自己這伙人放出了一頭什么樣式怪獸,而且這頭怪獸分明是不受控制的,它隨時都會因為瘋狂而反噬。
眾人跳上了碼頭,孫晉不愿意再往前走,龍華會為首的漢子噗笑道:“你怕什么?”
“爾等如此妄為,俞國振……必不會善罷甘休。”
“就知道你們會這般,你瞧,我們準備了什么!”那漢子得意洋洋地一揚手,手中一堆用朱砂畫了符的黃裱紙。他將紙每人發上一張,然后道:“黑狗血,活公雞,還有娘兒們用的馬桶,咱們都準備好了,再加上這些符紙,咱們攻可以破魚妖的妖法,防能夠刀槍不入!弟兄們,還等什么,瞧著那些氣派的宅院么,那可都是魚妖的妖窟,咱們上啊,里面有的是金銀綾羅!”
他此前還說什么降妖除魔,但后來就很直接地說了,他們來此的首要目的,還是搶劫。孫晉頓了頓腳,張臂想要攔,卻被這些紅了眼的教徒推倒,幾個人從他身上就這樣踏了過去。
眾人鼓噪而前,孫晉狼狽爬起,看到他們這般烏合模樣,心里更為后悔。他見識過俞國振治軍,看到過華夏軍的軍紀森嚴,這些龍華會的會徒哪堪一戰!
原本的打算,也只是利用他們讓俞國振明白士紳之力,使得俞國振不得不妥協,重新接納他們這些清流――換言之,孫晉等人也知道根本無法阻撓俞國振完成天下統一,只是想著討價還價賣個好價錢。現在鬧成這模樣,孫晉開始真心懊悔起來。
就在這時,他看到從鎮子里沖出幾十個人來。
這幾十個人的衣裳,有些象華夏軍,但又有所不同。華夏軍以墨綠色為軍服底色,而這幾十個人則是黑藍色,衣裳邊緣則有銀色的杠線。看到他們,孫晉愣了愣:武裝民兵?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