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海印呸了一聲:“葉娘子,火藥鉛子才是真金實銀,至于什么地盤,這浙閩洋面都是咱們的地盤!”
葉娘子突然又躍上帆索,朝著府城瞄了兩眼,卻見在隱隱的呼嚷聲中,兩發炮彈帶著尖嘯而來,卻是綠營兵終于反應過來,開火還擊了。
只是這兩發炮彈才一出膛,葉娘子又從帆索上跳了下來,重新談起了自己的規劃,她說話又急又快:“當年蔡牽擁從數萬,縱橫四海,可最終還不是身死族滅?張保仔何等人物,一句話就可以召集過百條船,最終還不是投了韃子作個小官!我和孟晉是想替大家謀一條好出路。”
葛海印插嘴說道:“葉娘子,咱們這點實力就不要與蔡牽爺、張保仔相提并論了吧。”
葉娘子年紀雖輕,說話卻象是下刀子:“咱們五爺也是浙閩洋面響當當的人物,只要有心,二三十條船是召集起來的,現在可不是蔡牽爺、張保仔那個時代,韃子朝廷忙著應付洪秀全手下廣西佬,沒有心思來管這海上的事。”
“眼下痛快方是要緊!”葛海印說了一句:“管那么多閑事干啥!”
葉娘子說話其是清脆響亮:“方今亂世,只要肯下力氣,即使成不了蔡牽那般英雄偉業,做一個張保仔總是沒問題。當初蔡牽之所以敗亡,完全是飄泊海上,在陸地沒有根基,只要陸上斷了補給就難以為繼,如今瞿振漢起事,正是天賜良機。”
她說話速度慢了下來,也變得娓娓動聽:“韃子朝廷連洪秀全那群廣西佬都應付不過來,現在浙閩沿海本來就是紅布軍起事,又有了瞿振海,哪有心思來管咱們在沿海占上一塊地盤!只要有了根基,那咱們就不是沒根基的流寇,可以建一個海上王朝!”
葉娘子這話才說完,已經有好些掌聲,葛海印抬頭一看,多半是葉娘子的自家人,葉娘子平時最喜歡攬權,把幾條船上的要害位置都換上自家人,不管說什么,葉娘子的屁都是香的。
“五娘子,說得好!五爺若是能開國立業,咱們都是開國功臣!”
“五娘子和五爺深思熟慮,比我們想得深遠。”
“五娘子,真要開國,可以封我一個大將軍!”
葛海印哼了一聲:“我們現在是船小好調頭,船大就難調頭,我說過,這是天大的禍事,引來了浙閩總督的關注怎么樣,他發大兵來攻,咱們怎么應付。”
五娘子胸有成竹:“這有什么怕,瞿振漢若是能成事,韃子朝廷對付他來不及,他若是不能成事,炮打溫州府城這等大事,溫處道忙著壓下去還不及,怎么會來對付我們!”
說話間,溫州府城的大炮小炮終于一齊鳴放,隔著一會就能看到炮彈在空中劃過拋物線,然后砸在江面上。
只是炮雨雖密,但是卻無一發炮彈靠近艦隊,即使離船隊最近的一發炮彈也差了上百丈的距離,連水花都沒濺到一射。
更多的時候,溫州府城內外這大小數十門大炮就好象在歡送葉娘子的船團一般胡亂施放,倒是放響了一連串爆竹。
只是下一刻,五娘子的本家表兄突然叫了一句:“這也太扯了吧,這……”
五娘子也不說話,舉起西洋千里鏡就看了過去,卻是溫州府城內的一輪炮擊濫射準頭差得太遠,幾發炮彈不但沒打到江面上,反而打在沿江靠岸的一排木屋上,轟塌了兩間木屋,又順勢引發火災,惹得那一帶商民發足狂奔,秩序大亂。
“這也行?”葛海印算是看呆了:“這太夸張了!”
綠營兵的炮術差到這等程度,他作夢也沒想到,只是下一刻更夸張的場景出現了,只聽得溫州府城內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一個山頭算是冒出黑煙。
葉娘子沒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倒是有老海賊見多識廣:“是城里的大炮炸膛了!裝的子藥太多,炸膛了!”
葉娘子用千里鏡仔細一看,果不其然是大炮炸膛了,整個炮臺都是一片狼籍。
她的聲音又清脆又好聽:“海叔,綠營兵就是這般本領,若是咱們船上的大炮,裝雙份的子藥都不會炸膛,他們就是發大兵來打,只要我們能先占得一塊地盤,那有什么怕的!”
她說起了去年發生在溫州的兩件事:“去年四月丁老三炮打靈昆島,綠營兵不敢應戰,最后靈昆鄉民籌了一千兩給丁老三,只是經手人撈得太多,落到丁老三手里不到一半,還有去年八月在蒲州地方,鄭七爺上陸,居民奔訴溫州鎮軍,鎮軍派都司帶兵三百剿辦,結果綠營兵臨陣逃散,都司被執,鄭七爺實打實地敲了洋銀一千二百圓,這樣的綠營兵到了海上還是任我們收拾?”
葛海印終于被他說動了:“若是在海上建國,那我豈不是成了皇叔?”
葉娘子早有章法:“若是孟晉能成就一番事業,諸位都是開國功臣,皇親國戚,若是官兵勢眾,我們也可借機投誠,官兵要剿長毛,肯定要用得著我們,至少也是一個張保仔的局面,到時候大家也是剿逆的功臣”
“嫂子真有辦法!”
“五娘子,你說是甚是。”
“葉娘子,咱們就只在海上建國?不上陸了?”
葉娘子胸有成竹地說道:“到時候我們可以學方國珍,不利時退入海中,若有機可圖則圖謀浙閩,鄭成功就是我們一個極好的榜樣。”
葛海印追問了一句:“這浙閩沿海大大小小的島嶼不計其數,近的有靈昆、黃巖、洞頭,遠的有東山、臺灣,還有……”
他是個大老粗,一時間舉不出多少例子來:“葉娘子你看中哪一塊地盤?”
葉娘子卻是微微一笑:“這是五爺該管的大事,不是我這么一個小女子能插手的。”
只是她心底早已經有了自己的主張。
溫州城內。窗外炮聲隆隆,兩個白頂子的官員正在棋盤前手談,一群紅頂子官員圍坐在棋盤兩側,議論紛紛,卻是不談圍棋。
年長的那位突然落下一子:“樹風,你看我這一子如何?”
“運司高著。”對面的這人正是現任的溫處道道臺俞樹風,他是江西廣豐人,本年剛接了浙江分巡溫處海防兵道的職司:“運司這一手著實高明,光看運司這一著棋就知郡城安然無憂,紅寇亂匪,只日可滅。”
旁邊圍觀的官員都是深為贊許:“運司這一手棋著實高明,城外賊艇施炮濫轟,運司不為所動,自然早有破賊方略。”
“運司果然有魏晉風度了!”
“我聽到炮聲先慌了,再看運司這般從容,這心就定下來了。”
與他手談的這人年紀六十出頭,雖然帶了些富貴氣,談吐卻很文雅,言談間總帶些京味兒,若不是熟悉他的,都以為他是位隱者。
他便是慶廉,現任的浙江鹽運使,這個鹽運使掌握浙江全省的食鹽專賣,是肥得不肥的肥缺,如果以另一個時空的標準來衡量,那差不多就是分管財政的常務副省長兼省委常委。
他是滿洲鑲藍旗人,由監生考取內閣中書,題讀侍讀,保送御官史,旋升補國史館提調,道光二十三年京察一等,簡放浙江溫處道,一直到咸豐元年署理浙江按察使之前做了十幾年的溫處道,近年又再升任浙江鹽運使。
慶廉對眾人的贊譽卻之不恭:“這就過講了,我這個鹽運使,比起林文忠公那就差得遠了。”
林文忠公就是林則徐,他也任過浙江鹽運使這個位置,不過他提起林則徐,俞樹風這個溫處道就湊趣說道:“運司不可過謙,林文忠公固是先賢,但是運司這般妙著,也不遜色多少!這次紅寇倡亂,天降運司來溫,您在溫處道任上十數載,人地兩宜,運籌帷幄,破賊便在指日之內!”
慶廉敲了敲手上的玉制棋子:“哪有這般容易。不過瞿振海這廝,我在溫處道任上也見過幾面,一小店主耳,當今圣賢在位,又有諸位賢臣輔佐,必不能成大事。”
俞樹風卻是落了一子:“運司,如今破賊方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