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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十面埋伏之列營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一住供精彩。

  “鄭府尹,小的不懂,”李用德問。

  “你會懂的,”鄭朗道,然后對宜兒說:“宜小娘子,可否借箏一用。”

  “奴不敢當,”宜兒彎腰欠禮,臉上光彩更甚,一雙美麗的眼睛里能滴出水來,又有一層霧意。

  鄭朗來到古箏前,家中有,鄭朗摸得很少。箏與琴之間也有顯著的區別,琴有弦七,箏有弦十三,但古琴更難彈,因為十三徽,彈奏時有許多泛音與按音,音色含蓄而深沉,古樸而典雅,就象中國的寫意畫。有的技藝高明者,七弦不用,僅用一弦就可以將任何一首古琴的曲子彈奏出來。

  但古箏每弦僅一到兩音,音域寬廣,與古琴那種士大夫的高貴、隱士的冷潔相比,古箏更悠揚悅耳優美,多了一份平民之氣。所以在古代,彈古琴的多是男子,或者有身份的人,或者有學問的人,或者雅潔人士。古箏卻多成為婦女的所愛,包括各個青樓里的美妓,多彈奏古箏,而非古琴。

  鄭朗撫上箏弦,又回想昨夜的經過。

  他的計劃很完美的,實施過程中,還是有疏忽之處。

  換人的地點他算出來了,加櫓耳與大櫓更出忽對方的意料之外。潮水也讓他算了進去,會在海上兜圈子,設了一面旗幟更是神來之筆。

  中間卻出了兩個意外。

  一是滅口,他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殘暴。這是在宋代,說句不好聽的,只要不出大案,僅是走私私鹽,有本事象魯智深或者知善那樣,投于寺廟之中,再等到朝廷大赦,可以出來了。

  當然,出了命案。并且是數條命案,那就無法善了。

  所以認為對方不會殺人,頂多用一條快船接走,利用海上的掩護,將人送到福建或者更南方的嶺南地區,過上幾年。國家大赦,平安回歸故里。

  后來發生的事,更讓他感到震驚。

  幾艘船眼看要圍上去,鄭朗怕出意外,又讓禁兵大喊。投降寬恕家人。

  禁兵也是到了海上后,才知道他們的來意。鄭朗做得同樣很細心的,不要問犯人在牢中為什么嘴硬。呂公弼與韓絳整兩個小青年,根本不理解地方真正的情形。

  案子到他手上時,什么口信都早帶了進去。

  包括禁兵,不到海上后,若在岸上通知,估計船還沒有離港,消息就傳了出去。

  可再次出現意外,船上的人開始火拼起來。有的人要投降,有的人要焚船自殺。四艘船的禁兵還沒有追上之時,船上的人開始自相殘殺。有的人跳下船去。但這里地形復雜,兩邊聳立了許多狼牙般的險礁,潮水涌急。再好的水性下去,也沒有生路。船終于燒了起來,借著夜風之勢,整船火成了一個大火球。

  這又是一個意外。

  可還是讓他得到一條重要的口供,一人前胸插了一把刀子,用手捂著胸口,跳下了船,在跳下時大喊了一句:“害我們者乃國舅也。”

  不會是李用和。

  李用和不是這種人,若他想要錢與富貴,何必要私鹽!

  非是人家不想要,趙禎不給,而是人家不要,趙禎給了也散于諸人,品德都讓鄭朗夸之。

  那么還有那一個人在兩浙被稱為國舅的?

  彈奏起來。

  音樂聲很散很慢,忽然漸漸快了起來,然后突然中止,鄭朗向宜兒問道:“可曾聽過?”

  “未聽過,”宜兒小心地答道。

  “大約你是沒有聽過,這一曲叫《十面埋伏》,共有十段,前六段用古箏能勉強為之,后四段大約不大好彈的。”

  后世有十大古曲,高山流水,廣陵散,平沙落雁,梅花三弄,十面埋伏,夕陽簫鼓,漁樵問答,胡笳十八拍,漢宮秋月,陽春白雪。但這十首曲子,有幾首不能用古琴彈奏的。比如漢宮秋月,那種滑膩幽怨、小女子的悲憤情思,若用高潔的古琴彈奏,無論出自那一大家之手,都彈不好,即便打曲子打了出來,也多是很怪異。

  再比如漁樵問答,必須用蕭聲附和,才會讓人產生一問一答場面的聯想,否則會很單調,聽不出曲子所表達的意思。

  還有十面埋伏,用古琴彈奏,很難彈出曲子中許多急促的曲音,古箏稍好一些,因為弦多,所以弦近,弦近手指舒展的距離就會短,特別是后世改成二十一弦,甚至二十四弦、二十六弦,距離更近,更近更能容易將這首曲子彈奏出來。

  若用七弦古琴彈奏,勉強能彈出連綿不斷單音組合的《普庵咒》,但彈奏《十面埋伏》,更不知將曲意彈成何種樣子。

  “為何不談?”宜兒問道,能彈出六節,這才第一節呢。

  “夠了,先列一個陣吧,”鄭朗站了起來。

  兩個衙役撲了過來,將李用德按了下去,開始抓捕。

  “府尹,小的有何罪?”

  “何罪啊……”鄭朗想了一下,可以說,可以不說,但最終將經過說了。

  “那是誣蔑。”

  “是不是誣蔑,本官都能抓你。”鄭朗淡淡道。二十幾條人命,僅憑兇犯臨死前那聲大喊,足以當作證據之一,不能判罰,可能實施抓捕刑訊。至于證據,雖是兇犯全部死了,那又有何妨。只要抓捕,以李用德的種種做為,能讓他死上十次八次。

  鄭蘋又哭了,不過鄭家上下十幾口全部來到,奶娘將功折罪,不顧嫌棄,將衣服解開,當著眾人的面在喂奶,鄭蘋才安靜了。鄭朗又對宜兒說道:“此案牽連甚廣,宜小娘子,剛才我說贖你回去做小婢,是慢怠之語,但可否請宜小娘子光臨寒舍,先避上一段時間,以后再回?”

  今天在玩二虎爭美,后面的余黨還有很多,律法是起警戒作用的,一旦殺戒一開,以私鹽之利。什么殺以后都能發生,這個小美妓會首當其沖。

  宜兒想了一會,欠身說道:“謝過鄭知府。”

  她僅是一個小妓,又能去何處呢?

  至于納妾,那是一個笑話,若鄭朗愿意。這個杭州城中所有美妓恐怕都巴不得鄭朗會有這個想法。

  這才是真正的鳳凰尾巴。

  走出來,鄭朗對呂公弼說道:“來我家喝一口茶吧。”

  “喏,下官聽命。”呂公弼道。

  鄭朗笑了一笑,這兩小子搞出的事讓他很惱火,可心眼還是有的。不然未來不可能走得那么遠,即便有家世。

  一行人回到鄭家。

  坐下來后,鄭朗對呂公弼說道:“呂知縣。人犯還是交給你審問,這些年李家做了許多不法的事,既然是疑犯,你也能好好的審一審。但是審而不判,還象以前我那樣,拖一拖。”

  “為何?”

  “為何,你打開了一個盒子。”

  “什么盒子。”

  “這個盒子里面裝滿了魔鬼。”

  “下官聽得還不明白。”

  “我先說鹽,鹽以我朝之前。有官鹽,也讓私人制鹽,朝廷所得主要是利稅。人口也不及我朝,湖田、澤鹽與井鹽充足,煮海鹽有之。可因為鹽賤,再加上運輸成本,煮鹽規模一直不大。故在唐朝時,最賤之時每斗鹽僅十文。若按照此價,不夠我朝煮鹽成本,百姓也不以鹽苦,天下間更沒有人為鹽而謀利鉆營。從劉晏第五琦起始變鹽法,鹽價越抬越高,每斗始至兩百余錢,最高時達到三百七十錢。雖百姓苦之,貧困百姓為鹽貴而不食,然為晚唐換來了一份生機。可是亭戶犯法,私鬻不絕,巡捕之卒,遍于州縣。我朝雖懲唐朝鹽政之患,又不舍其利。畢竟以晚唐之規模,還增加了五六百萬緡錢實利,最高達到六百多萬緡。于是給亭戶工具耕牛,直接從源頭杜絕。但利就是利,是八倍利,九倍利,十倍利。殺人也足矣!”

  呂公弼皺眉。

  “兩倍之利,也足讓人甘冒殺頭危險經營,況且是這個利。終是殺頭罪,我朝對士大夫又十分優容,若是官員年薪稍降一降……”鄭朗搖了搖頭。宋朝私鹽很嚴重,還沒有后來的嚴重,無他,真正的頂級權貴插手不多,不然更亂,喝了一口茶說道:“士大夫又占百姓幾何?私鹽又不可能是一方經營,有許多關卡,從亭戶開始,到江河湖海的販運,再到各個管理的小吏衙前,到下家的各大店鋪。我朝已經立國數七十余載,這個龐大的集團暗中成形時久……”

  “那不管了嗎?”

  “管,我會管的,但不在這時候,要讓他們看到一些好處,我給了他們更多的好處,遠比私鹽多上兩倍三倍的好處,還是國家律法鼓勵允許的,再經營私鹽,那就是他們的不對,又有契股制約……然而他們還沒有看到好處,心中隱形的認為這就是他們的產業,這時管,不合適。”

  “那我們……”

  “你們也沒有錯,是懷著赤誠之心,”鄭朗又搖了搖頭,這不是他們的問題,是呂夷簡與韓億的問題,難道他們在兒子來杭州時,這個招呼也不關照?其實以前官吏們也管的,審了審,將一些直接經手的人斬殺,結案,了事。不是不查,沒有辦法查下去,一查會捅馬蜂窩的。又道:“并且這件事,開了許多不好的惡頭……”

  殺了許多人,盡管這些人一落網必死無疑,綁架官員家屬脅迫官員,最后一層網沒有敢撕破外,其他的什么都犯下了。

  又道:“這伙人也未必是李用德派來的。”

  “為什么?”

  “想一想吧,”鄭朗說完,送客。得讓呂公弼明白,不能再折騰了,點到為止,若折騰,等到明年,你想怎么折騰都可以,但今年做事得有一個度。

  鄭蘋躺在崔嫻懷中睡著了。

  崔嫻失而復得,緊緊地將鄭蘋抱著,舍不得將女兒放在搖藍里,又說道:“官人,再請幾個謙客。”

  “好……”鄭朗猶豫了一會兒答道。

  正常情況,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但私鹽的事越撕越大,不但私鹽,酒、茶與礬真徹底的撕下去,都會捅出大麻煩。

  朝廷也在做一些牽就。除了優容士大夫,放出一部分鹽茶酒礬之利,實行買撲制,估計也是一種變相的對各個豪強的牽就。不然,這種巨大的利潤反差,會使走私之風越演越烈。

  王安石問道:“鄭大夫。為什么不一定是李用德。”

  “不好說啊,一個活著的證人都沒有得到,僅憑一句喊話,不能證明什么。”

  鄭朗真的不管了,繼續看西湖。西湖不得不治,再一次到各縣視察。

  這有一個倚仗,是富弼。

  有了富弼在后方的鼎力支持。自己即便插手,作用不是很大,倒是各縣出現了一些麻煩,下去一邊看,一邊協助他們糾正。

  關健他在等。

  這一轉,到了十月中旬才回來。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能者多勞,通過這一轉,不但得到更多杭州的情況。也將一些知縣不好的政令,少數不公的案件,一一改正過來。“大治”沒有到來。小治先有了。

  回到家中,宜兒施了一禮,說道:“府尹。奴想回去。”

  這一個多月來,案件先是呂公弼在審問的,后來不得轉給富弼。牽連太大了,僅是李家一家的家產,就多達幾十萬貫,有五家私酒作坊,杭州兩家,另外在秀越湖還有三家。

  國舅爺的名號還是很管用的。

  不過若沒有這樁大案,鄭朗同樣不會管,能管得過來嗎?

  也不符合他的中庸之道,非是法家的道,訂了一個規矩,你就得遵守,否則依法辦理。

  以法治人固然公平,但那個敢說做到真正以法治人,雖美好公平,終是一個醒不過來的烏托邦般美夢。

  最后鄭朗索性連法家也不相信了。

  在他心中,凡事都有兩面性,再不好的事通過調節,也能它好的一面展現出來,不好的一面隱去。

  包括這些上層人士所擁有的資源。

  只要調節得當,反過來也給了貧困百姓更大的生機。

  有的知府知道這個道理,很有可能包括范仲淹在內,都知道他這一家私酒作坊存在,但全部沒有管,正是此理。

  犯了事就要查沒,呂公弼沒有這個權利,更不用說跨州去查。

  再就是一些絲織作坊,其他的一些作坊店鋪,兩千多畝田地,家中的房屋,以及私鹽。

  查出來的私鹽規模不是很大,李家參與了買撲,因此私鹽占的比例不重,但有,買撲利高,一個是麻煩,二個成本也遠比走私高。

  并且牢中提出來的數人當中,有五人與他家有來往,也找到了證據。

  李用德始終沒有承認,我走私了私鹽,可沒有綁架知府的女兒,也沒有派人射殺那數人。

  這沒有關系了,憑借這些證據,以及海上那一聲大喊,已經可以讓他定罪。

  然后又有十幾人牽連進去,包括亭戶,一些商人。

  這也是呂公弼退縮的另一個原因,牽連越來越廣,反正不要找到突破口,找到一個,就能牽出無數個。若是仔細查下去,順著這十幾人,有可能又盤出幾十人。

  于是案件到了富弼這邊。

  富弼很老道,立即將案件定格,只查這些已定罪的案犯,只要牽連的不予任何追問。

  所以宜兒說要回去。

  鄭朗想了一想,道:“好,不過你還是要注意。”

  “府尹,奴知道,府尹能包庇奴一時,不能包庇奴一輩子。”

  鄭朗沒有回答。

  目送她離去,崔嫻嘆了一口氣,問:“官人,為什么不留她下來?”

  “讓她做小妾?”

  “能將她送到鄭州,找一個好人家。”

  “杭州就找不到好人家?送回鄭州又能做什么,她是名妓,籍雖低賤,可生活很奢侈,包括穿衣做飯,都有婢女侍候。放在作坊未必會適應,找人家,低了她必然不愿意,高了的又看不上她。”

  “杏兒……”

  “杏兒不同,座師劉知州也說過,當時鄭州五行首,個個皆是翹楚,唯有杏兒心性最干凈,若是其他行首,他會不喜,但杏兒伺服我左右,他卻很高興。贖她不難,然將她帶回家中,想要安份……”鄭朗搖頭。

  貞操他同樣不在意。

  對這些妓女他也不反感,有人出賣的是才學,有人出賣的是智慧,有人出賣的是力氣,有人出賣的是青春,是長相,不偷不搶,為什么要反對?是朱熹的話……當真?

  但娶妻生子,千萬不要找這些女子,衣服脫得多了,貞節觀念必然淡了,即便為妻,以后也比良家子衣服更好脫。陪笑逢場作戲慣了,感情也就淡了,真正感情來到,未必很珍惜。

  看到杜十娘的慘死,可看到有更多的士子、百姓看到這些女子的美艷嫵媚,娶了回去因為她們不安份被她們所害?

  又與富弼談了一下案情,鄭朗不想抄家,可不得不抄家,牽連進去多達三十多戶,還不包括越州與明州,他們家中財產多是來歷不明,這些財產必須抄沒。

  特別是李家,這一次查案,讓杭州得到了五十多萬貫,僅是錢、帛,還有地產與作坊、房屋、店鋪。

  鄭朗說道:“留一些給他們的家人,只要不卷到案件里面,將他們釋放了吧。我朝不喜株連,盡量不株連。”

  株連是必然,這是警戒,往往三族,或者九族株,以震恐百姓。但宋朝稍好一些,株連還是有的,象這種案件,一般判罰,是抄沒所有家產,連同家人也要充軍,或者充妓。

  但鄭朗不喜。

  又說道:“不牽連,但暫時不判,秋后已過,要斬殺也要到明年秋后,先將他們關起來,也不要再審下去了,否則牽連更大,也不用定案。”

  “不用定案?”

  “嗯,上次是因為不定案,才出來的事。但事已出,索性不定案了。”

  “鄭知府,你是說……”

  “我也不知道,修西湖吧。”

  “是,”富弼慎重答道。抄家滅門富弼同樣不喜,治理西湖,才是杭州的正事。

  可鄭朗又說了一句:“從這些錢帛抽出二十萬貫,帶到泉州。”

  “要不要再等一些時間?”

  鄭朗低頭想了一下,江海雖有巨利,風險很大,不但在大海上,長江有時候也會巨浪滔天,雖然朝廷多設港口,其中一些港易量不大,正是為了船只避過風浪所設,可每一年都有許多船只出事。

  他數次在長江上,沒有遇到這種大風浪,在岸上看到過,但這種浪頭之險,只有站在船只上,感覺船只隨著風浪拋起跌落,才能察覺到它的威力。直到前段時間去舟山,那一夜風不是很大的,但那種浪頭之威,還讓他為之失色。

  出事早晚而己,他說過一年之中會死幾十人,幾百人,其中之一正是指海上的風險。

  但不希望這一次出事。

  就是出事,也不能全部出事,可誰好說呢?

  想了想道:“還是去吧,時間等不及了。”

  “太急。”

  “相信我,”有的話鄭朗不大好說的,再過一兩個月,李元昊的反書就到了朝廷,從這一刻起,進入大戰的倒計時。聽著外面呼嘯的西北風,鄭朗喃喃道:“富兄,你不懂的,冬天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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