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是這個脾氣,在這個年代,通俗的說法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是放在連蔓兒前世的那個年代,通俗的說法則是“宅”。周氏,是深度宅。別說是五郎成親,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未必請得動她下炕。
不過,許是因為連守信,尤其是五郎和連蔓兒說的話好,態度也好,這一次,周氏雖然拒絕了,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再說出什么不中聽的話來。
連蔓兒暗暗笑了笑,這樣就好,就算不能將周氏哄高興,哄的她順溜些,少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不要觸了五郎喜事的霉頭,就是大好事。
五郎成親,周氏不去,連守信就沒有再邀請連守仁和連繼祖。
“你奶不去,你們到時候就在家里,好好伺候你奶。”連守信對連繼祖和蔣氏道。
連繼祖和蔣氏都忙點頭應承,答應會好好照料周氏。
“哎……”周氏又響亮地打了個唉聲,頭依舊半垂著,“我這個奶,是個窮奶。五郎娶媳婦,我也沒啥可送的。”
張氏自打進屋,除了必須說的那一兩句,就一直保持著沉默。一方面,在周氏跟前,她真是沒什么話可說。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是她知道,周氏不待見她,她多說就會多錯,少說則會少錯。
凡是正常人,做什么事都必定想高高興興、順順溜溜的,她們來看周氏,沒必要惹周氏不痛快,鬧得大家都沾惹晦氣。
可是聽了周氏這句話,張氏就有些忍不住了。不過,她還是忍住沒說話,只是看了連守信一眼。
連守信就垂下了眼皮。
張氏就又跟連蔓兒兩個交換了一個眼色。
周氏還是那個周氏,她對連守信一家態度緩和。并不代表她就改變了性情,或是對連守信一家有了感情。
她依靠人家奉養的這一股人里最又出息的親孫子成親,她這做親奶的,卻什么也不想送。不過,只要想想連枝兒成親時周氏做主送的那幾樣添妝,這件事也就沒什么好讓人驚奇的。
與其送東西給五郎添堵,還不如干脆就什么都不送。
“奶,看你說的。我哥成親,還用你老給啥東西。這天底下,也沒這個道理是不?”連蔓兒就笑道。“你老啥也不用給,就有空了,燒香拜佛的時候。在菩薩神佛跟前,給我哥說兩句好話,那就比啥都強。你老是年高有德的人,你老求神拜佛,比我們都靈驗。”
周氏是個聰明的人。尤其是在某些方面,還比一般聰明的人更加機敏。連蔓兒的話,句句是好話,但是聽在她耳朵里,卻覺得有些刺耳,品一品。也不是個滋味。但是想要反駁連蔓兒的話,卻又找出來言辭來反駁。
“我是啥有德的人,你不用這么說我。”半晌。周氏只說道。
“奶,蔓兒說的對,你老啥也不用給。喜事,你老跟著高興就行。”五郎也說了一句。
接下來連守信又跟周氏、連繼祖說了兩句家常,又囑咐連繼祖幾句平常要勤快。好好照顧一家人的話,隨后。一家人就起身告辭。
“知道你們忙,要不是給你侄女下奶,你們也不能回來。”周氏就說道,語氣中泛著酸意。
“娘,你老說啥都行,誰讓你老是我娘那。”連守信無奈。周氏現在的脾氣是越發的難以捉摸了,他們來了,如果坐的時間長,周氏會煩。如果坐的時間短了,周氏還是不滿意。至于這長短的標準,則沒有定數,全憑周氏的心情決定。
這么說著,大家就往外走。
“老四啊,他們走就讓他們先走,你留一會,娘有句話跟你說。”眼看著連守信就要往外走,周氏急忙道。
連守信就停住了腳步。
“老四,你過來,就咱倆說句話,不耽誤你多少工夫。”周氏再次向連守信招手道。
周氏這是擺明了,要跟連守信單獨說話。
“那……你們先走,到外頭等我。”連守信想了想,就對張氏說道。
張氏聽出來,連守信話中的意思是他不會在這久留,一家人一會還要一起回家去,就點了點頭,帶著五郎、連蔓兒和小七往外走。
連守仁、連繼祖和蔣氏帶著連芽兒、大妞妞就都跟在后面,送了出來。
因為要等連守信,一家人出了屋門,也并不快走,到了院子里,更四下打量起來。
“這塊地,就這么空著,明年開春了,打算干啥用沒?”張氏就指著上房東屋窗下的那片地,問蔣氏道。
那片地原本是東廂房的所在,連守義一家將房子都扒走了,就留下了一片空地。現在,這空地已經收拾了出來,堆放著柴禾等一些雜物。
“……那天跟我奶商量,我是想把雞圈放下挪挪,省得到夏天陰天下雨的,往屋子里竄味兒。我奶的意思,是想都開成菜地。”蔣氏忙陪笑,告訴張氏道。
“兩樣都行。”張氏就道。
“……還是得聽我奶的。”蔣氏就又笑道。
張氏就往上房屋里看了一眼,隨即輕輕地嘆了口氣,卻什么都沒說。如今的張氏,雖說還是沒什么心機,不過卻也不像過去那樣了。
看過了東邊,張氏就又轉過身帶來,打量西廂房。西廂房里如今自然也沒有住人,里面除了放著周氏的壽木,就是糧食,和一些雜物。
畢竟是曾經生活過多年的地方,張氏不由得就多看了幾眼。再想想現在,比較比較過去,心里就有許多的感慨。
“……雖然沒住人,隔三岔五地,我就和妞妞她爹過來收拾收拾。總想起原來,四嬸還住這院子里的時候,四嬸那時候,就沒少照看我們。”蔣氏就說道。
“哎,……難為你們。”張氏畢竟心軟,就嘆了口氣說道。
“難為啥,”蔣氏的笑容就有些苦澀,“有吃有喝的,還能求啥啊。這院子里的事,四嬸還有啥不知道的。”
蔣氏一肚子的話,想對張氏訴說,不過,張氏只顧四下閑看,對蔣氏的話并不十分兜攬。就算是偶然接上了一兩句,旁邊連蔓兒卻又有意無意地將話題岔開。
幾次下來,蔣氏就打消了向張氏訴苦的念頭。
大家就這么慢慢地往外走,剛走到下面菜園子的時候,就聽見大門響。是春柱媳婦在隔壁聽見張氏她們來了,又聽見張氏在院子說話,因此走過來。
張氏見了春柱媳婦,也很高興。兩個人就閑聊了起來。
今年冬天,春柱媳婦仍舊在連枝兒的酸菜作坊里做了一冬天的工。不過,現在她已經是作坊里的總管事的了。連枝兒很倚重她。她還將兩個閨女都帶了去,也讓兩個閨女賺些零用錢。
這兩年,因為連家的發跡,三十里營子以及周圍十里八村的莊戶人家都跟著受益。原本就跟張氏好的那幾個媳婦家里,更是受益良多。
春柱家如今也是富戶了,春柱媳婦自家兩個閨女和一個兒子年紀都還小,不過她有兩個侄子,都在連家的產業上做工。
大家慢慢地就走到了門口,連蔓兒扭回頭,朝上房屋里看了一眼,心想,不知道周氏在跟連守信說些什么。不過,她也只是略想了想,并沒有十分在意。如今,一家人已經完全放心單獨放連守信一個跟周氏說話了,因為,連守信再不是周氏所能擺布得了的。
上房東屋,等張氏、連蔓兒等人都走了之后,周氏的神態就發生了變化。
她變得更加放松,臉色也更加的慈和。
周氏再次招手,讓連守信坐到她身邊去。
“你是我腸子里爬出來的,你還嫌我是咋地?”因為連守信沒有立刻遵命,周氏立刻就道。
“娘,那哪能那。”連守信就走過去,在周氏身邊的炕沿上坐了。
“……你這次回來,啥時候有空,上你三姨那去看看。”周氏就對連守信說道,“頭兩天,你三姨和你三姨夫來,還念叨你來著。你們五郎娶媳婦,人家也得隨禮。”
連守信就打了個哈哈,沒有回話。
周氏自然就看出連守信是不愿意去。
“……你還有啥親人啊?就光往老張家那邊的親戚那使勁兒了,你也該多長倆心眼,這頭的親戚,你也該維護維護。”周氏頗為義正詞嚴地說連守信,“你現在不覺得咋樣,等往后,時候長了,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吃虧了。你倆有啥事,連個向著你說話的人都沒有。人家都是老張家那頭的,吃你的拿你的,人家可不記你的好!”
“娘,你說的這是啥話。啥這頭那頭的。”連守信對周氏這樣說話,就有些不愛聽。
而這些話,卻是周氏最愛跟連守信說的。
“你啊,還是沒心眼。”周氏覺得連守信油鹽不進,她也老大不高興。不過,如今她已經不會再向從前那樣,隨意對連守信發脾氣了。
可以說,在連守信一家面前,周氏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她自己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