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剛死的時候,周圍十里八村很是沸沸揚揚了一段時間。一開始,都是說古氏如何如何陰毒,她死了是報應。到了后來,等這件事慢慢淡下去的時候,人家再提到連家,話題的重點就不是古氏了。
人死如燈滅,莊戶人家都信奉這一點。人死了,她的惡行,除非是直接的受害者,對于其他人來說,是很容易淡忘的。
淡忘了古氏的惡行,但是連家的話題卻還在繼續。不過,很多人的口風就變了。更多的人開始談論周氏,談周氏如何苛待兒媳婦。古氏的死,甚至有一部分被歸結到周氏身上,說是周氏的虐待,使得古氏正在壯年就將身體給磋磨壞了。
人家還想起連守仁的結發妻子,也是年紀輕輕就死了。還有張氏小產的那個孩子,也被大家伙提起來,最后甚至趙氏和連守禮只生了一個連朵兒,也被歸結到周氏的身上,說是周氏也將趙氏的身子給磋磨壞了。
當這些風言風語傳到連蔓兒耳朵里的時候,連蔓兒還有些佩服連老爺子的先見之明。那個時候,連老爺子已經讓人將石磨給拆了。
這些話,自然沒人會去跟周氏說。但是,周氏東一耳朵、西一耳朵地,也多少聽了些音兒。現在連蔓兒這樣說,周氏的臉色不僵硬才奇怪。
“我走的正行的正,我怕她誰說!”周氏臉色僵硬過后,隨即一揚手,強硬地道,“誰背后說我啥了,讓她當著我的面說來。”
周氏這樣說話,依舊是中氣十足,不過熟悉她的人還是能夠看出來,此時的她,多少有些色厲內荏。
連蔓兒見周氏不罵人了,氣勢也有些弱了下去,就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
“奶啊,我們帶新鮮點心來了,可軟和了,給你和我爺嘗嘗。”連蔓兒就道。
“老四一家來了?你又在外頭瞎吵吵啥?還不快點讓孩子們進來。”連老爺子的聲音這個時候就從上房屋里傳了出來。
面對連蔓兒,周氏表面上雖然端著從前的架子,但是心里卻是沒底的。連守信家誰的面子她都可以不給,但是卻不敢不給連蔓兒面子。連蔓兒剛才敲打了她,這個時候肯陪笑說話,周氏也沒敢再嗆聲,就著坡就下來了。
一行人進屋,老宅的眾人就都過來打了招呼,蔣氏張羅著要泡茶。
“繼祖媳婦,別忙活了,這大熱的天,還喝啥茶。”張氏讓蔣氏不必燒水泡茶。
一番忙亂,大家才紛紛坐下。連蔓兒將食盒送上,周氏就帶著蔣氏拿盤子出來裝點心。
“……挺精貴的東西,不年不節的,別總買。家里啥都有,別總費那個錢,你們那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用錢的地方還多。”連老爺子坐在炕頭上,對連守信道,“五郎現在到哪了,啥時候回來啊……”
連老爺子就和連守信嘮起了家常。
周氏裝了一碟子的點心,放到連老爺子跟前。
“給你,你兒子給你的好點心。”這話并沒什么不好,但是周氏的語氣,還有那放碟子時用的格外粗魯的動作,都讓這句話沾染上了濃重的、異常讓人不好受的意味。
連老爺子就停了話頭,不吭聲了。
周氏也不看連老爺子,接著就上了炕,在離連老爺子越兩尺遠的地方坐了。
連老爺子不說話,周氏又板著臉,老宅的其他人當然都不敢說話,屋里的氣氛一下子又僵硬起來。
周氏這個人,總有辦法達成這樣的效果,甚至都不用特意說什么話。連蔓兒暗暗地想,或許,這種也應該算作是天賦吧。
“娘,你找我,說有事?”連守信還是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就問道。
連蔓兒暗暗地搖頭,回到老宅,在這樣的氣氛中,似乎周氏對連守信的影響力就加強了。連守信這樣主動提起話頭,正給了周氏發作的口食。
“沒事你就不來了?”果然,周氏立刻就抓住了連守信的話把,惡狠狠地道。
“娘,你這話說的……”連守信有些無奈,“我這、我這少來了嗎……”
“咋地,你現如今還跟我頂嘴了?我是你母親,我就說說你就不行了?”周氏的聲調立刻就高了起來,有些聲色俱厲地對連守信道。
“有啥話你好好說,孩子們這一趟趟地,還少來看你了。有話你好好說。”連老爺子這個時候就插話道。
周氏就扭頭看了連老爺子一眼,似乎真的將他的話聽了進去,頓了頓之后,語氣竟真的緩和了下來。
“那個山上,府城那個沈家這些天來人了是不?”周氏就問。
連蔓兒心中就是一動,周氏從來都是將家里的事把的死死的,但是關于外面的事,她卻極少過問。像這種事,一般都是連老爺子關心的話題。今天這是怎么了,怎么周氏突然關心起沈家來人的事了那?
連蔓兒忙給連守信使了個眼色,讓他要格外小心。
“是。”連守信很老實地答道。
“你們跟沈家處的挺好啊,這來往啥的,老王家,那還是舉人老爺家,都比不上你們是吧?”周氏又問。
“……就是孩子們,五郎跟沈家的九爺是同案,一起考上的秀才,現如今,那山上有沈家請的好先生,小七跟著沈家的九爺,隨著那位先生念書。”連守信很謹慎地道。
這是連蔓兒一家早就統一了的說辭,不管誰問起與沈家相關的事,都這么回答。
“那山上不還來了位千金秀,天天讓蔓兒去陪著不是?”也不知道周氏聽沒聽懂連守信的話,只聽她繼續問道。
“啊……”連守信沒立刻回答,而是看了連蔓兒一眼。
“……是去了幾趟……”連蔓兒模棱兩可地道。
周氏盤腿坐在炕上,兩只手交疊著放在腿上,開始運氣。
連蔓兒就明白了,周氏的發作點原來是在她身上,聯系剛進門時周氏罵的話,連蔓兒已經將周氏特意叫連守信來的用意猜出了分。
其實,提出要陪連守信一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恍惚地猜到了一點。
“……帶了你姐,帶了葉兒,還……”周氏撩起眼皮,掃了張采云一眼,“還把吳家玉也帶上了是不?一樣的姐妹,哪個遠、哪個近,你不知道?那個朵兒我不說她,可這還有芽兒那,有這好事,又不費你啥事,你就不能把芽兒也帶上,就單撂下她!”
果然是發作在這件事上。
只不過,什么時候周氏開始護著連芽兒了那?連蔓兒不由得暗自冷笑,周氏這要是真為了連芽兒抱不平,她對周氏或許還有些改觀。但顯然,周氏這么發作,不過是把連芽兒當做一個幌子罷了。
“……也想著要帶芽兒一起去的,”連蔓兒不慌不忙地答道,“不過,你們總說芽兒要帶二妞妞,走不開。上山上去,那就是玩,像奶說的,不能耽誤干活的正事。”
“咋走不開啊,那不是平常還有別的事。”一邊的何氏這個時候就著急了,也顧不上周氏,就陪笑著對連蔓兒道,“蔓兒,你要帶芽兒出去,不管干啥都行。那二妞妞,這不還有俺嗎?”
平常閑的沒事,何氏也是將二妞妞扔給連芽兒帶,現在倒來說這樣的話了。
“有二伯娘這句話,那還不好辦。下次出去玩,我來叫芽兒。”連蔓兒就笑著道。
“好,那敢情好。”何氏笑的合不攏嘴,就是旁邊的連守義也面露喜色。
連蔓兒她們去見過沈謹,每個人都得了一份不薄的表禮,這件事連蔓兒家自然不會像外宣揚,但是人們還是很快就知道了。
“蔓兒啊,你說話可得算數啊。有啥好事,好歹記得你芽兒妹子一份,俺、俺們都念你的好。以后,你芽兒妹子出息了,那也不能忘了你的好。”何氏咧著嘴道。
“對,對,要說這血脈近啊,就你們姐妹們最近了。蔓兒啊,你芽兒妹子天天念叨你,說你好啊。”連守義也大著膽子道。
“對,對,芽兒,趕緊的,來陪你蔓兒姐,干啥去啦,”何氏一邊朝外面喊,一邊就站起身出門去,將連葉兒給拉進了屋子里。
“去,去,跟你蔓兒姐說話。”何氏一把將連芽兒懷里的二妞妞抱過去,然后就將連芽兒推到了連蔓兒的跟前。
連芽兒極少受到這樣的關注,一下子就不知所措起來,二妞妞被何氏抱的不舒服,哇地一聲哭了。
連守義、何氏這一番動靜,就將周氏本要借題發揮的話給打斷了,而且連蔓兒那邊答應的又痛快,使得周氏也無法繼續發作下去。
周氏坐在炕上,氣的臉上忽青忽紫的。
“看你們這腆臉下濺的樣,眼皮子就這么淺!你咋不舔人家的鞋底子去!”周氏指著何氏和連守義罵道。
連蔓兒見周氏的怒火轉向了連守義和何氏,立刻向連守信和張氏使了個眼色。反正,周氏要說的話已經說了,而她也給出了滿意的答復不是嗎。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