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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說著話,就把信放炕上了。
連蔓兒就瞄了一眼,見那封信頗有些厚度,算算日子,應該是在周氏回到太倉之后,還寫了找人捎過來的。五郎的前面寫了兩封信,太倉那邊都沒有回音,不知道這封信里面,會寫些什么。
“五郎,小七,去洗洗手。”連守信并沒有急于要看信,現在他更關心兩個兒子是不是餓了。“洗完手趕緊吃飯。你爺那信,咱吃晚飯再看。”
“哎。”五郎和小七就都答應著去洗手。
將飯菜都擺上桌,一家人坐下吃飯,連守信和張氏只是向五郎和小七詢問了兩句在私塾的事,誰也沒有提連老爺子的信。
吃過了飯,收拾的停停當當的了,還是五郎先將信拿了起來。
“爹,你自己試著看看不?”五郎就把信遞給連守信。
連守信也跟著小七學了些字,不過說到看信,還是有難度的。
雖是如此,連守信聽五郎這么說,還是將信接了過去,撕開信封,拿出信紙展開,皺眉看了一會,連守信就又將信遞還給五郎。
“我就能看明白,你奶到太倉了。五郎,還是你念,我和你娘我們聽聽就行了。”連守信道。
五郎就接了信,開始念。
信的開頭,連老爺子首先告訴連守信和連守禮,周氏已經于某日順利地回到太倉,一切安好,讓他們兩家人放心。
連老爺子每次來信,在信封上寫明的收信人都是連守信,而在信里面抬頭都是“吾兒守禮、守信”。
所以,每次接到連老爺子的信,連守信都會通知連守禮一家。現在連守禮不在。有趙氏和連葉兒在,到時候也會將信的內容轉達給連守禮。
接下來,連老爺子又在信里說,他自去年年底,身子就不大好,為了不讓在三十里營子的兩個兒子擔心。所以一直沒有寫信告訴他們。
連蔓兒聽到這,心里暗想,這應該是連老爺子在委婉地解釋,他為什么沒有及時回復那兩封信吧。老人病了。那所有的事情自然都要靠后,而不給他們寫信,更是為了他們考慮,不讓他們擔心。這樣,他們不僅沒有理由責怪老人,反而要感念老人為兒孫們著想。
連老爺子一貫有這個“巧”,連蔓兒早有準備。她更感興趣的是,對于英子和平嫂事件,連老爺子會怎樣解釋。或許,他會避而不談?
事實證明,連老爺子并沒有回避這兩個話題,接下來的信里,他做出了解釋。
首先是英子的事。連老爺子承認,連守仁納英子為妾,確有其事。并且說。這件事,是一個重大的失誤。而造成這個失誤的,有許多客觀的原因。
一是連花兒和宋家將英子巴巴地送到太倉,這本身就莫名其妙。英子在太倉客不客、奴不奴,地位尷尬。連老爺子因為這是女眷的事,側面囑咐周氏和古氏處理好。結果是英子蒙蔽了周氏,并上了連守仁的床。
周氏發現后,英子苦口央求,要跟連守仁。連守仁也默認了。因此周氏就做主,給了英子一個名分。
當然。信里連老爺子的用詞要委婉許多,不過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此。
連老爺子沒提連花兒還留下話,想將英子嫁給三郎這件事。或許是何氏大嘴胡說?連蔓兒表示存疑。
然后,連老爺子在信中說,這件事,連守仁自然有錯,然后就是周氏的“婦人之仁”、婦人家的“小性兒”促成了英子這件事。
連老爺子說周氏因為婦人的“小性兒”,而讓英子做了連守仁的妾。那么是不是說,連老爺子對于周氏和古氏婆媳之間的爭斗、矛盾是心知肚明的那?
其實,原來在三十里營子的時候,周氏對待幾個兒媳婦是怎樣的,連老爺子也都是看在眼里,只不過他一貫的態度,都是聽之任之,只有在事情無法收場的時候,他才會出面說上一兩句話。
連老爺子還自我檢討,說英子這件事,他沒有成功地攔下來,也是因為“婦人之仁”。說是失了貞潔的女子,只有死路一條,英子還是家鄉的女子,而且連守仁確實和英子不清白了,只有連守仁收了英子,才能給英子一條出路。
連蔓兒托腮。
其實就是連守仁睡了英子,人家英子賴上了連守仁,又有周氏發話表示承認,那么英子是不收也得收。連蔓兒心想,英子已經經歷和王幼懷和宋海龍,結果都被人家給扔垃圾似地扔了。兩處都落空了,到了連守仁這,她自然要死命抱著不放。
像王家和宋家那樣的人家,在打發英子這樣的人方面,是有著豐富的經驗的。而太倉連家,剛從簡單的莊戶人家邁進小官吏的門檻,在這方面還是白紙。
結果就是宋海龍和王幼懷無事,而連守仁卻被抓包了。
連蔓兒嘆氣。
信里,連老爺子也長嘆,事情已經這樣了,無可奈何。“我連家男兒從未做過失德之事,此事以后定要慎之、戒之,不要赴汝兄之后轍。”
說完了英子的事,接著連老爺子又解釋了平嫂的事。與解釋英子的事時的語氣不同,說到平嫂這件事,即便是通過書信,大家也能感受到連老爺子的惱怒和無奈。
連老爺子很憤怒。
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是你們的娘,硬是將屎盆子扣到了我的頭上。連老爺子開宗明義。
事情在連老爺子的筆下,十分的簡單。平嫂到上房屋里送炭盆,之后離開。連老爺子覺得褲子里癢,就解開褲子抓虱子。然后,周氏就風風火火地進屋,大罵他和平嫂有首尾,怎么解釋都不行,最后弄得平嫂尋死,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連老爺子在信里承認,他一氣之下,對周氏說了要收平嫂的話。
你們娘的脾氣,這些年,你們也是知道的。連老爺子在信里道,周氏的脾氣,到了太倉,連秀兒出嫁之后,變得更加多疑、火爆,一點小事就能點著周氏的火,而且說話、罵人不留任何的余地。
連蔓兒聽得連連點頭,周氏的脾氣歷來如此,只是以前都沖著兒子、兒媳婦,尤其是連守禮一家和連守信一家發泄了,沒發作到連老爺子身上而已。
以前也沒見連老爺子對她們怎樣同情,現在連老爺子身受其害,就轉過頭來向她們尋求同情了。
連蔓兒心里暗暗表示,即便連老爺子是無辜的,她一點也不同情連老爺子,真的。
信里面,連老爺子又繼續敘述事情的經過,說是周氏太過任性,回三十里營子,給你們添麻煩了。并說明在周氏走后,他就已經將平嫂給打發了。
因為周氏的多疑和任性,害的平嫂一個寡婦聲名受損,連老爺子不收下她,只能將她遠遠地打發到別的地方去生活,而這,是需要錢財的。
具體花了多少錢,連老爺子并沒有說,不過看他信中的語氣,應該是花了不少。
“這事,你爺辦的還不算糊涂。”連守信聽到這,就點頭道。
連蔓兒點了點頭,連老爺子畢竟不是連守仁。
即便打發了平嫂,連老爺子的語氣依舊郁郁,并說,他這輩子一直小心維護的聲名,這一下子就算毀了。
毀在了周氏的手里。
整封信的筆調,都非常的陰郁。解釋完了這兩件事,連老爺子又連篇累牘地寫了很多,東一句西一句,幾乎沒有條理,用詞也相當的晦澀。
聽著五郎念這一大段,連蔓兒只聽出了擔心和灰心。
平嫂這件事,對連老爺子的打擊相當大。
手持平嫂這把鋒利的斧頭砍他的,正是他的老妻周氏。而在這一片斧光背后,還影影綽綽地有些別的身影、別的東西。連老爺子感覺到了,正因為感覺到了,才會加倍地受到打擊。
其實,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連老爺子沒有因此吐血、一病不起,已經算是身體好,意志堅強了。
信的最后,連老爺子詢問五郎備考的情況,鼓勵五郎為連家光宗耀祖。還說到了五郎的婚事,說五郎年紀尚小,婚事并不著急。娶妻一定要娶賢,別的都是小事。
雖然只有簡單的兩行字,卻是字字血、聲聲淚。
連蔓兒覺得,連老爺子寫了這么多,只有最后這兩句話,才是他最想說的。
看看吧,我老頭子娶了這么個不賢良的老婆,弄得晚節不保,你們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訓,娶媳婦要娶性格好的賢良媳婦,其他比如長相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連老爺子不像周氏,可以口無遮攔,將自家老頭子罵的畜生不如,連老爺子要含蓄、有修養的多。
“我爺的精神頭,不如以前了。”念完了信,五郎若有所思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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