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聽了連蔓兒的話,想了想,臉色就有些不好。
“我就想,你們幾個也去過人家宋家,人家宋家的老太太對你們招待的也不錯。她不說要去縣城嗎,我剛才還想,咱準備點地瓜啥的,讓她帶過去,是咱的一份心意,也給她和花兒妝妝面子。”
“娘,咱就算要給宋家東西,咱自己不會去啊。她要是好人,咱沒的說。可她不是。”連蔓兒就道,同時心里想,張氏就是心腸熱,還沒心眼兒,人家稍微給點笑模樣,她這邊就當人家是知近的人。
“哎,我就是這么個沒心眼的人。看人家稍微對我好點,我就忘了以往的事,這就一片熱心了。”張氏就嘆道,活了這么多年,她對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心里還是明白的。“得了,你大伯娘這個人,我以后還是離著她遠點吧。過日子,好好往前奔不就行了嗎,非得整這些個曲里拐彎地腸子。害了別人,她自己就一定能得著好?……這人和人太不一樣了。”
“娘,你記住她是啥樣人,再遇上啥事,心里警醒點就行了。”連蔓兒就道。
吃過了晚飯,張氏這剛收拾完,古氏就笑瞇瞇地上門了。一進門,就說連花兒和宋家的事,又挨個地將連枝兒、連蔓兒幾個都夸了個遍。
古氏嘴巧,會說,即便知道她嘴不應心,那些話卻還是悅耳的。
古氏又說明天要進城看連花兒,要給連花兒帶東西。
“花兒是咱自家的閨女,咱給拿啥不拿啥的,花兒不能挑咱的禮。可人宋家,還有一大家子人,還有個宋老夫人。……我剛才跟咱娘說這事。咱娘就說咱莊戶人家,能有啥東西。其實,人家宋家也不缺啥,咱就把菜園子里、地里那些新鮮的玩意兒給捎去點。這兩家人臉上都有光彩,人家外面去說說,也得說咱老連家是講究的人家,懂禮數,也能給咱揚揚名……”
張氏坐在古氏的對面,聽著她的這些話。若是剛才沒有連蔓兒的點撥,她這個時候。肯定心腸一熱,要想法子給古氏淘弄“新鮮玩意兒”。
她家的新鮮玩意兒能有什么,也就是菜園子里幾樣別人家沒有的蔬菜,還有就是地瓜和玉米。
可經過連蔓兒的點撥,張氏對古氏這樣兩面三刀的做派,就打心里膈應,因此,也不接古氏的話茬。
古氏這說了半天。暗示越來越明顯,見張氏不搭茬,古氏就干著急。她也納悶。這張氏歷來是個手松、心軟,最好哄的人啊,今天咋就這么不上道那。
總不好直接開口跟張氏要吧?
可要是不直接要,到時候進城拿什么去看連花兒,去看宋老夫人那。周氏那邊以為她藏了許多的體己,這樣的人情往來,就不肯十分往外掏錢,只想將她刮干凈了。她是有些體己,但這近一年來,已經被刮的沒剩下什么了。況且。宋家是有錢的人家,她能有多少錢,送讓宋家人覺得體面的禮物。
幾樣遼東府不常見的蔬菜,再加上名貴的金玉米和稀罕的地瓜,這卻是極體面,肯定能讓宋家滿意的禮。
連守仁的官還要依賴著宋家。連花兒在宋家的體面,她這個親娘也的幫著撐起來。張氏不主動搭茬,那她只好老下面皮,直接要。
不得不說,古氏是為了目的,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人。
“她四叔、四嬸,”古氏就陪笑著開口道,“……就那玉米、地瓜,還有菜園子里的幾樣新鮮菜,挑個三四樣,我拿了進城。……這也是為了咱這一大家子的體面,家里要是沒有,那我也不說了,這不正好,家里有。若是銀錢在我手里,凡事好說。……一會我和咱娘說說,拿出錢來。……咱們幾個妯娌,就是她四嬸你心地最好。我這心里都有數。……這以后,不管是花兒,還是你大哥和我,肯定都不能忘了你們的好。”
古氏這樣說,張氏就不好再裝糊涂。
張氏還沒開口,連蔓兒就在旁邊撲哧笑出聲來。
“大伯娘,你說讓我奶拿錢,是要從我們這買東西啊?大伯娘,我奶啥脾氣,你剛才自己個也說了。你這樣,不是把我爹娘往坑里推嗎,我奶那不得罵死我們啊?”連蔓兒含笑道。
她當然知道,古氏所說的向周氏要錢,不過是虛詞,古氏的本意就是要。但連蔓兒偏偏“不認為”古氏是虛詞,很“實在”地認了真。
被連蔓兒說破,古氏的面頰就有些發燒。
“蔓兒,給你大伯娘倒杯水。”張氏就開口道。
連蔓兒笑了笑,果真起身,給古氏倒了一杯水。
“大伯娘,你喝水潤潤嗓子。”連蔓兒遞過水杯去,說道。
“哎。”古氏接了水杯,假作喝水遮掩自己的窘態。
這個時候,張氏和連蔓兒母女倆就交換了一個眼色。
“他大伯娘,上次蔓兒他們進城,見了花兒的婆婆,那次他們去的匆忙,啥也沒給人家帶。我這心里一直過意不去。我剛才還想著,你要進城,正好,捎點東西過去,算是咱的一份心意。”張氏緩緩地說道。
古氏剛才還以為要東西沒希望了,聽到張氏這么說,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大伯娘,你先回去等著,我們收拾好了,就給你送過去。”張氏就道。
“好,好。”古氏高興地答應了,又說了幾句極好聽的話,才走了。
“娘,姐,你倆咋又答應給東西了?”小七有些奇怪地問。
“她這開了一回口,硬給她撅回去,咱這兩下就鬧僵了。以后沒法見面。親戚里道地,以后的日子還長,總要存一線。”張氏嘆了口氣道。
連蔓兒點了點頭,生活就是如此。非黑即白,清清楚楚,這是不可能的。也許無奈,但卻是現實。心里要是非清楚、明明白白,但卻不能都表現在面上。
以后她們的家業大了,像古氏這樣的人和事,還會有。連蔓兒一家要獲得這社會的承認、營造順應社會的形象,就不得不敷衍。
當然,具體的事情,有具體的應對。敷衍,并不代表予取予求。像今天古氏來要東西這件事,是可以給的。而且張氏把話說的很清楚,古氏到了宋家會怎樣說,這個她們無法控制。但是將來對景,連蔓兒一家方方面面,都只有讓人贊佩的,她們站在了一個無懈可擊的位置。
連蔓兒就和張氏挑了幾個地瓜,又摘了些菜,送到上房來。
“玉米都老了,玉米地現在也封了,得等著人家沈六爺發話,咱自家現在都進不得地里,這是沒法子了。等以后,在給補吧。”張氏道。
這是實話,大家都知道。
古氏就笑著道謝,雖然沒有玉米,但是張氏她們送來的地瓜都不錯,那幾樣鮮菜,也水靈靈地,看著就招人喜歡。這份禮送過去,宋家老夫人肯定喜歡。
“有這些就挺好。”連老爺子很滿意。
連守信和張氏懂事、寬厚。上房要串門子,分家出去的四兒子出手相幫,這連家,還是一大家子。這太符合他一家和睦、和和美美的要求了。
第二天一大早,古氏就帶著連朵兒進城去了。
送走了古氏,周氏坐在炕上,就冷笑了兩聲。
“她可走的巧,這是又躲懶去了。沒看嗎,這眼瞅著要收秋。看著吧,咱不收完秋,老大媳婦就不能回來。”這句話,是周氏當著幾個媳婦、孫子、孫子媳婦和孫女的面說的。
“奶,你都知道,你還讓我大伯娘走。你老人家要不同意,我大伯娘她還不是哪也去不成?”趙秀娥就咯咯笑著道。
“她精著那,這不就是打著看花兒的旗號嗎?花兒要臨盆,第一胎,我不讓她去,讓她出去一說,不定把我說成啥老厭物那。又說還關系著你大伯的官位,又關系咱一家啥的,我要不答應,那我這罪過就大了!”
“一肚子心眼子,誰也整不過她。”周氏用手比劃了一下,說道。
連蔓兒正好從外屋經過,聽見了周氏的話,不由得暗笑。連守仁捐了監生,連家的情況和以前不一樣了。周氏就添了一樣習慣,比如說背著古氏,像何氏和趙秀娥揭古氏的底、貶稱古氏。又或者背著何氏,當著古氏和蔣氏的面,揭何氏的底。又有的時候,是當著孫媳婦的面,給兒媳婦下不來臉。
周氏這樣做的結果,可想而知。而那樣的結果,顯然正是周氏想要的。
這天,王舉人打發管事的來,送給連守信一張帖子。王幼懷要成親了,請連守信去吃喜酒。
“……還要請老爺子和連大老爺一起來。”那管事的留下這句話,就說還有許多帖子要送,告辭走了。
送走那管事的,連守信拿著帖子,還有些發愣。
連蔓兒就將帖子接過來,看了看,抿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