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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這樣嚴厲,不僅僅是為蔣氏做主。為了維護連家的聲名,她必須這么做,讓趙秀娥承認她說的話是無中生有,是造謠。
另外,周氏這樣做,一來可以拉攏蔣氏,讓蔣氏感激她,同時也是下趙秀娥的臉,趁機拿捏趙秀娥。一拉一踩,抬高了自己的威信,讓這兩個孫子媳婦以后更加聽她的話。
這些年掌著這一大家子的家務,周氏從來就不是個蠢人。作為一個大字都不認識、眼睛只看到連家大院上面的一片天的內宅婦人,周氏對于權術和人心的掌握,是來自她本能的、天生的精明。
只是,趙秀娥可并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
趙秀娥發覺,她已經完全處于下風了,周氏偏袒蔣氏,完全聽不進去她的話。
“讓我給她賠禮,下輩子都休想。”趙秀娥在嘴里無聲地嘀咕了一句,突然就兩手抱住肚子,哎呦哎呦地叫喚了起來。
“肚子疼,疼死我了,二郎,救命啊。娘啊,快來救命啊……”趙秀娥祭出了免死金牌————她現在懷著連家的孩子。
這個年代,注重傳宗接代。天大地大,懷著孩子的女人最大。即便是莊戶人家,子孫眾多,摔打習慣了的,也不能不有所顧忌。當然,這也要分人。
比如說張氏,懷著孩子該干啥干啥,給啥吃啥,不叫苦不叫累,周氏就從來沒把她生孩子當一回事。實際上,周氏從來就沒把任何一個媳婦生孩子當一回事。
但是趙秀娥不同。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趙秀娥就是那能哭、能鬧的孩子,讓一家人不得不對她另眼看待。
不當一回事,并不等于說如果趙秀娥肚子里的孩子在她面前出事。周氏就不害怕。周氏也的顧忌自己的聲名,尤其她面對的趙秀娥,不是她那幾個被她拿捏在手里、肯忍氣吞聲的兒媳婦,而是隔了一輩的、敢打、敢鬧、鬧起來啥也不顧忌的孫子媳婦。
也巧。何氏這個時候正好從外面串門子回來了,聽見上房的聲音,就拋下小腳走不快的連葉兒,快步進了上房。
“咋地啦,二郎媳婦,伱這是咋地啦,咋肚子又疼了?”何氏進了屋。就蝎蝎螫螫地叫道。
“娘啊,我肚子疼的要命。”趙秀娥就勢身子一歪,就靠在何氏身上,同時偷偷對何氏使了一個眼色。與周氏拿捏慣了兒媳婦不同,何氏是被趙秀娥拿下馬來,并馴服了的。在一些事情上,這婆媳倆還培養出了默契。
“娘啊,二郎媳婦看著不好。俺扶她回屋躺一會。”何氏朝周氏打了一個招呼,就扶著趙秀娥往外走。
周氏自然氣不打一處來。
“伱這是又從哪呱啦回來了,吃完飯伱就去呱啦。到飯時伱就知道回來了,養個貓狗都比伱有用。伱出去呱啦,伱就別回來啊……”
“娘,這是俺的家咧,俺啥時候都得回來。”何氏咧嘴笑,對周氏的斥罵絲毫不在意,一邊已經扶著何氏快步出去了。
連蔓兒早在何氏進上房的時候,就扭身回了西廂房。
趙秀娥和蔣氏鬧騰了這一場,太陽已經西斜,挖野菜的、出去串門子的。在山上做工的人陸續都回來了。張氏也從早點鋪子回來了。
不知道蔣氏現在在干什么,所以連蔓兒和連枝兒也沒將妞妞往上房送,連枝兒更是將妞妞給哄睡著了。
連蔓兒一邊佩服連枝兒,心想連枝兒以后肯定是個非常慈愛、能干的母親,一邊就將發生的事小聲地跟張氏都說了。
張氏被唬了一跳。
“那事還有別人看見?二郎媳婦這也太沒輕沒重了,這事是能說的?”
“娘。人和人不一樣。秀娥嫂子沒事還要找事那。”連蔓兒就道。
“這世上的事啊,”張氏嘆了一口氣,“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
娘三個正在感嘆,就聽見門簾子響,蔣氏眼睛紅紅地,黃著一張臉就從外面進來了。
張氏趕忙招呼蔣氏坐下。
蔣氏坐下,先看了妞妞,見妞妞睡的正香,她才松了一口氣,心里感激連枝兒和連蔓兒。
“枝兒,蔓兒,今天這個情,嫂子我記下了。嫂子也沒啥本事,往后想繡個啥,做個啥針線,伱們就盡管開口,只要別嫌棄嫂子的針線粗苯,伱們要啥樣的,嫂子就給伱們做啥樣的。”
“大嫂,看伱這見外的。”連枝兒和連蔓兒就笑道。
蔣氏拿出帕子來,將又溢出眼睛的淚水擦了擦。
“四嬸,我這心里憋屈啊……”
因為話題尷尬,蔣氏若是不提,張氏也不好開口詢問,現在蔣氏先開口了,張氏也就接著她的話茬詢問了幾句。
“四嬸,這話我只給伱說。”蔣氏抽泣了兩聲,這才說道,“……黃捕頭,是我們住在鎮上,因為妞妞她爺幫著人給縣衙寫過一張帖子,和妞妞她爺,伱大侄子他們一起喝過酒,有過幾次來往。我和我娘,只是認得他,從沒說過話的。”
“二郎娶親那天,娘被我奶安排在家看家,娘想給縣城、給花兒捎個口信,一直沒有機會。娘知道周捕頭和趙家是緊鄰,肯定會去喝喜酒。娘就囑咐我,讓我找周捕頭,周捕頭在縣衙辦差,請他想法子給花兒傳個信。朵兒也知道這個事,正好那天我和朵兒帶著妞妞到宅子后邊走走,就碰到了周捕頭。我就把娘的話跟他說了。”
“我也知道這樣有些不妥,可這是娘千叮嚀萬囑咐的,還有朵兒在跟前,碰見了周捕頭,我要是不說,回來在我娘跟前,我沒法子交代。”
蔣氏說她與周捕頭見面,是遵從古氏的吩咐,請周捕頭幫忙傳話。剛才連朵兒肯為蔣氏作證,那么在這一點上,蔣氏應該沒有撒謊。
可蔣氏也沒完全說真話。
她和周捕頭是單獨見面,這是張采云親眼看見的。
張氏聽蔣氏這樣說,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伱娘要捎信,咋地不讓繼祖找周捕快,不是比伱方便的多。伱娘,可是個到了去的人。”張氏若有所思地道。
到了去,是三十里營子這里的方言土語,大概意思是形容一個人世故通達,善于交際,在人情往來上做的周到、妥帖。
“四嬸,確實是我娘吩咐我的,我要是撒謊,就讓我天打雷劈。”蔣氏說著,又開始抹眼淚,“四嬸,這件事,我只跟伱說。我就是心里憋屈,不找個人說說,我非憋出病來不可。在我繼祖跟前,在我奶跟前,這話我都沒說,以后我也不會說。四嬸,咱們這話哪說哪了,要是一定得背黑鍋,那就讓我背吧。”
“四嬸,伱是好人,我的苦楚,也只有伱能明白……”蔣氏哭的十分的傷心。
“快別哭了,伱是好孩子,嬸子相信伱。”張氏拍了拍蔣氏的手,慈和地說道。
“四嬸,伱明白我,我就是枉死了也不會落個糊涂鬼。”蔣氏抽泣著道。
張氏溫柔慈愛,母愛時常爆棚,蔣氏這個時候需要的就是這種同情、親切,而且不會將她的話往外宣揚的傾聽者。
“伱那大侄子,人家挑撥兩句,他就相信了,喊著要休了我。本來沒有的事,讓他這樣一來,沒有也變成有,假的也成了真的了。這些年,我沒一絲一毫對不起他……”蔣氏忍不住將對連繼祖的不滿也說了出來。
“他那就是一時糊涂,過后想明白了,伱們倆還是好好的夫妻,別為了這件事,心里留下啥疙瘩……”張氏勸解道。
蔣氏哭訴了一陣,她畢竟是自制力很強的女人,并沒有說起來就沒玩沒了,而是慢慢地收了淚。妞妞在睡夢中扭了一下身子,似乎要醒過來。蔣氏就忙將眼淚擦干,抱了妞妞,和張氏告辭出去了。
“這事,到底是真還是假那?”送走了蔣氏,張氏不由得皺了眉頭道,“我看著吧,繼祖媳婦啥好的,不像是那種人。”
“我也不信大嫂真和那個什么捕頭有啥。”連蔓兒想了想,就道。
“伱也覺得繼祖媳婦不是那樣的人吧。”張氏就道。
“……我就是覺得,她是個聰明人,一個不會做傻事的聰明人。”連蔓兒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那個周捕頭已經成親,蔣氏跟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好處。蔣氏自制、冷靜,不會做任何對她自己不利的事情,更不是會為了“愛情”而沖昏頭腦的人。
“繼祖媳婦也不容易,伱大伯娘,寧肯讓她冒風險,找那個捕頭給捎信,也不讓繼祖給捎信,”張氏往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親生的,外表處的再好,這心始終隔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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