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相閣下,幣原閣下。”廣田停住腳步。
三人雖然都是橫跨大正與昭和時期的日本政治外交家,也都出任過外相,但彼此間聯絡并不多,所以廣田有些納悶,他們約自己來這里做什么呢?
重光葵讓他坐下,又讓人端上茶水才打開話匣:“廣田君,馬六甲(日軍將新加坡和蘇門答臘共同視為馬六甲戰)的消息,他們告訴你了嗎?”他口中的他們,自然是死硬的軍部。自從兵敗漢城,軍部就采取越來越嚴格的消息封鎖制度,大肆沒收收音機和私人無線電,還嚴禁傳播任何中國空軍投下的傳單,反散播謠言者立即逮捕。因為是外相,重光葵還能知道些軍隊的事情,但很多邊緣人物已經很難再得到及時準確地消息。
“昨天陸軍的朋友閣下來拜訪過我。”廣田沒說是那名陸軍將來拜訪他,只是點點頭心情沉重。山下奉文一個錯誤地命令,令十四萬日本年輕人和上萬僑民全部被報復性殺死的消息太震動了,要是在國內傳開絕對會引發大地震。所以他不愿多談這件事,雙手合十抱住杯子,捂著手問道:“外相閣下找我來就是談這件事嗎?恕我直言,戰爭進行到現在這種地步,只能讓軍隊自己來收場,我們再說什么都晚了。”
“不不,還請廣田君振作起來。”幣原聽他似乎不愿再管,連忙擺手:“外相請閣下來,就是尋求結束戰爭的辦法。”
“結束戰爭的辦法?”廣田低著頭,端詳著茶杯里的清水。對重光葵用“辦法”這個詞取代“投降”也頗為不屑,心里暗暗嘀咕:“早干嘛去了?如果開普敦會議前投降,英美一定會施壓北京,但現在......美蘇開戰跡象明顯,還主動讓出東北亞和西南太平洋,所以除非日本答應極為苛刻的條件,否則即使投降楊秋也會當做沒看見。”
“廣田閣下,帝國已經到了存亡的懸崖邊,這個時候我們更應該站出來力挽狂瀾,不能幾千萬臣民受苦了!”重光葵沒注意到他的神色,慢悠悠說出詳情。原來,上次他在御前會議提出派人去中國媾和的建議被軍部否決后,就一直耿耿于懷,所以多次出入皇宮勸說裕仁。原本裕仁還非常猶豫,但馬六甲再拜,十幾萬士兵和僑民因軍部錯誤的作戰計劃被報復性處死,裕仁也意識到如果再打下去,恐怕會死傷更大。但他又遲遲不愿意放棄“只要守住本島,堅持到盟友反攻就有希望”的想法,所以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讓重光葵派人秘密接洽楊秋。重光葵當然愿意接受這個任務,但中日兩國矛盾互不信任,所以他手邊缺乏了解北京的人,所以思來想去就只有與楊秋打過交道的廣田弘毅最適合。
說出讓廣田作為特使秘密接洽北京的想法后,重光葵緊張的看著廣田,生怕對方拒絕,連手里的茶杯越來越冷都沒發覺。
廣田弘毅沉默著,心里很不想摻和這趟渾水。因為離開決策圈后,反而能讓他以旁觀者的視角把日本內外看得更加通透。他已經很清楚,楊秋對日本的仇恨到底從哪里來,為什么要把日本視為大敵!不是甲午,不是滿蒙更不是臺灣,是因為日本提出的“亞洲共榮”與他提出的“和平發展的亞太”存在著根本沖突。這并非民族仇恨,也不是理念沖突,而根本是國家利益的最核心對抗!一個國家要崛起是很難很難的,尤其是中國這樣的人口大國,所以辛亥年起,楊秋先是拉攏急于擴張的德國,然后轉手又把德國出賣充當英國人的打手,最后又借GC主義引起資本主義國家恐慌的機會主動充當英美的東方屏障,耗費國力打擊蘇聯,還主動積極的加入《華盛頓海軍條約》做出乖寶寶的模樣主動限制海軍規模。
即使在世界經濟危機英美無力遠征歐亞的時期,他也沒有激進,而是先在沙特以數億人口需要石油為借口,試探英國的反應,然后又在南洋挑動荷蘭這個破落戶。但他還是沒動手,一直隱忍著!甚至在日本蘇聯開始擴大武裝時還不斷縮減軍費,擺出專心發展國內的假象。
直到德國重新武裝......。
然而僅僅是隱忍還不夠,因為中國要崛起,就不能有一個臨近卻又無法掌握的強國。他可以接受歐美對亞洲其它國家施加影響,甚至可以接受在亞太地區和歐洲進行一場直接的戰爭,但卻肯定不會讓歐美在亞太擁有一個具備遏制挑戰他的盟友,這就是底線!不僅是楊秋,包括將來的中國政治家也無論如何不會接受一個倒向歐美的日本!畢竟歐美太遠,他們再厲害,也不會天真到認為能在中國家門口打贏戰爭。
除非,他們在中國門口有一個能夠給北京制造很煩的盟友。
所以日本越是強大,尤其是還擁有一支占領琉球庫頁島,能全面封鎖東北亞進出太平洋通道的世界級海軍后,就越讓北京無法容忍。所以當日本在三十年代迅猛增強海軍實力時,他卻一邊保持“弱勢海軍”一邊加強航母航空等新技術,讓日本和全世界都認為中國海軍擋不住日本。可笑的是,戰前軍部蠢貨們竟然也以為中國海軍是“剛會走路的小學生”自以為楊秋會容忍他們打敗鬼畜占領東南亞,最后在默認“亞洲雙柱”共同對付白人實現“亞洲共榮”觀點。
所以他明白,即使現在去北京,也肯定會被百般刁難,因為楊秋需要一個完完全全投靠他的非正常化日本,而不是一個完整,很可能隨時倒向歐美的日本。因為太清楚,英美對中國在亞太的擴張已經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所以才會出現逼迫楊秋在開普敦會議上發表聲明,逼迫楊秋讓新加坡和婆羅洲獨立而不是“公投合并”。一個控制全亞洲的中國,是對白人世界秩序的赤裸裸挑戰!所以如果不是意外深陷歐洲,丘吉爾和羅斯福是絕不會介意拉攏日本,在西南太平洋和中國全面開戰的!
但能不去嗎?
日本已經付出一百百多萬士兵的生命,國內也是已經滿目瘡痍。從中國海軍突襲佐世保轟炸城市算起,中國陸陸續續的轟炸已經造成八十萬國民死亡,受傷和因此生病者超過四百萬,更有一千余萬人流離失所。全日本超過十萬人口的城市中,有百分之八十都被燃燒炸彈付之一炬!漁業和糧食產量驟減到戰前的百分之六十,工業能力更下降到不足戰前的百分之二十!日本可不是擁有六億人口,輕松動員上千萬士兵還不會傷到根基的中國,就算算上南朝鮮和殖民地的僑民,戰前人口也不足七千萬。現在七分之二的日本人因戰爭直接受災,超過五成國民饑不果腹,如果再打下去......恐怕真要滅種了!
“我可以去,但在出發前請閣下告訴我一件事。”想到這些,廣田心底就長嘆口氣,良久良久后,才抬起眼皮看向兩人:“軍部答應......投降嗎?”
重光葵頓時面露難色,因為這件事他還沒告訴軍部,裕仁也出于某些原因只是對軍部說去探探口風,所以只好用眼求助幣原喜重郎。后者也很尷尬,嘴唇蠕動半天才吐出一句話:“海軍已經答應了。”
“光是海軍嗎?”廣田弘毅一陣胸悶。軍部本來應該是為政治服務的,現在倒好,他們這些政治家居然要為軍部擦屁股,而且去談判投降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敢沒有告訴軍部,這種差事還怎么干?但重光葵也有難處,軍部那些激進派實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那些中低級軍官,要是泄露準備投降的消息,天知道自己會不會像西園寺和永田那樣橫死街頭。明治時期誕生的以下克上幽靈,實在是一種讓他們這些政治家忌憚無比的可怕力量。
他怕廣田拒絕,只好起來,深深地一鞠躬:“廣田君請放心,陛下也是想結束戰爭的。我已經和海軍說好,他們會派一架紅十字飛機送你去沖繩,相信支那是不會擊落的,一切......都拜托閣下了!”
看著神態堅決的重光葵,半晌之后廣田才露出一絲苦笑:“我明白了,我會盡自己最大地努力。但是......希望閣下做好準備,中國地條件恐怕會非常羞辱和苛刻的。閣下也應當知道,我國的軍隊里有一群盲目的野牛,他們才是帝國最大的障礙!”
重光葵和幣原喜重郎都點點頭,答應會想盡辦法穩住軍部。
廣田弘毅帶著日本的未來,匆匆趕往相模灣搭乘海軍紅十字飛機的時候,北京也在繼續精心雕琢自己的亞洲未來。
總理辦公室內,顧維鈞將組建西南邊疆省的計劃書遞給慕容翰和貝祖貽。收復新加坡,奪取巨港結束蘇門答臘主要戰事后,他和內閣都大松了口氣。持續十九個月的兩線作戰終結看到結束東方的曙光,雖然兩個半島和海上的槍炮聲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但資金消耗卻能減少大半。當然,他和內閣也明白,戰爭才進行到一小半,從波斯灣到烏拉爾的漫長西線還有會許許多多大戰,鼎盛的德國也遠沒到來,不過德國有英美撐著,只要等烏拉爾開春后會對蘇聯實施全面戰略轟炸,肯定能極大削弱蘇聯的戰爭潛力,也能讓他們有充沛時間繼續調整。反倒是身邊的東南亞需要盡快解決,因為大家也都清楚,隨著大半個亞洲落入中國懷抱,英美已經越來越敵視,所以必須趕在戰爭結束加速完成新國土整合,將東南亞納入亞盟機制,以實現掌握亞太,建立起海上第一和第二島鏈的防御優勢。
“這是剛做好的建省計劃書,西南邊疆省民族眾多,還有不少當年云南西藏廢除農奴改土歸流后逃出去的頑固派。你這個慕容大部長的壓力可不小哦。”慕容翰先接過計劃書翻看起來,冷哼一聲:“總統說過,壓力就是動力嘛。至于那些奴隸主......能聽話最好,不聽話。哼!現在可是戰爭時期。”長期在司法部的工作,讓這聲悶哼聽起來像冰渣般凌冽。
顧維鈞和貝祖貽相視一笑。卸任司法部長,參加開普敦會議,出任首位內政部長,前往中亞為楊秋出訪中亞鋪路,都在向外界傳達一個消息,懸而未決的國社黨候選人正在慢慢浮出水面。不過兩人也知道,他們的脾氣不適合維持楊秋需要的強硬。畢竟戰后無論是國內國際都肯定會混亂一段時間,也需要一位鷹派繼續鎮住局面。所以也不嫉妒,反倒是拿當年兩人在楊秋面前爭論國體政路的事情打趣道:“你還是老樣子,當年在船上的脾氣一點沒變。”
“臭脾氣,改不掉嘍。倒是總理,你可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慕容翰也呵呵一笑,暫時放下計劃書,問起美國援助的事情:“淞蓀,美國援助的事情順利嗎?”
貝祖貽前段時間專程前往美國,商討援助的事情。說道:“及時還是蠻及時的,首批貨物已經在舊金山裝船,不過嘛,你們也知道,急需的重金屬原材料一樣沒有,工業品也都是我們能自產的,不能自產一樣不給。”
“呵呵,不出所料。”
“不管了,反正也沒指望,我們有的他們未必有,我們沒的,自力更生也總能搞出來。”貝祖貽豁達的一擺手,反倒問起暹羅國王的事情:“總理,那個氣得你想踢人的暹羅國王怎么樣了?”
想起拉瑪八世,顧維鈞還是氣不順:“我已經讓人陪他去參觀全國,估計再有兩天就能回來。聽派去的人說,脾氣性子還是那樣,倒是對我國的實力和建設有些羨慕,已經有些合作的苗頭。”
貝祖貽不明白為何要拉瑪八世配合,問道:“總理,總統為何一定要拉瑪八世呢?難道我們不能直接出面,把泰國國內清洗一遍?”
“能啊。”顧維鈞還沒回答,慕容翰放下文件插口道:“可是你想過沒有,清洗就會帶來仇恨,除非是殺光殺絕,否則將來如何保證邊境安全?”
“慕容說的對,暹羅國內勢力復雜比辛亥年的我們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又多親日親英的勢力,如果我們自己來,在暹羅人眼中就變成屠殺,會招惹沒必要的仇恨。但要是拉瑪八世下令,靠他在暹羅民眾里的威信,再由我們和忠于他的暹羅軍方組建一個清算委員會,就能最大程度避免兩族沖突,畢竟我們還要考慮西南邊境的長治久安。”
“還不止這些。”
比起顧維鈞只說西南和東南半島的關系,慕容翰更喜歡把東南戰略放在全世界的背景下。撂下一句后,起身拿來熱水瓶,替他和兩人倒上熱水后,才繼續說道:“其實還可以這么理解,總統是不想身邊有太多的邊境和民族矛盾。翻開歷史書能看到,凡是能成為世界性大國的國家,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邊界和鄰國麻煩相對較少。英國就是個例子,他們能成為世界性大國,與他們和歐洲大陸絕緣有很大關系,可以讓他們專注海洋,投資海軍。英國的衰敗,也是因為英國錯誤的認為德國會威脅自己的海權,所以在歐洲大陸事務上越陷越深,最終與威廉二世進行一場全面戰爭。
英國已經衰退,目前有資格競爭世界性大國的,就是我們和美國!但美國的地理環境比我們更具優勢,遠離歐亞,周邊沒有重大威脅,又都是盎格魯薩克遜人種,可以很輕易得到英國和歐洲白人的支持,有整個白人世界的科技和工業在助力。而我國所在的亞洲,目前還缺乏這樣的能力和優勢,別看日本是僅次于我國的第二大亞洲技術國家,但其實已經嚴重落后世界,所以在爭奪世界頭腦上我國要吃虧很大,地理上更不要說。所以總統才構想中亞屏障,還讓我去中亞各國,準備起草一份類似《倫敦海峽公約》和《洛桑協議》的中亞軍事政治公約,約束中亞各國的軍隊數量,并在向中亞以外國家開放軍事通道等等事情作出限制,這樣就能最大程度減少將來在西北的駐軍,只需要在烏拉爾、波斯灣和印度穆盟地區保持一些軍事基地和部隊,就能形成對中亞的地理包圍,切斷外部干涉中亞的通道,不至于陷得太深。對暹羅和南洋也是這個心思,但這里又和中亞不同,華人眾多基礎更好,所以只要新加坡和婆羅洲盡快獨立起來,適當摻合一下也無傷大雅,但決不能造成嚴重的民族對立!
如果我們這代人能完全按照總統構思把這些事做好,那么以我國目前超過美國一倍的國土面積,控制的波斯灣石油、中亞礦藏等富量,再加上太平洋戰略要點和亞洲巨大的人口優勢,或許不如美國增長迅速,但遲早有一天能夠成為與美國競爭的世界性大國!所以啊......。”慕容翰拿起桌上的計劃書,拍拍封皮語調一變,調皮的笑道:“我們的錢袋子大部長,盡快把錢撥下來吧,不然是會誤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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