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的天氣和娃娃臉一樣,尤其是夏末秋初更是千變萬化,出早操時還稀稀拉拉下著小雨,現在又已經是艷陽高照。
楊秋先把任命雷猛為自己副官的事情辦了,然后才和蕭安國幾人在士兵食堂里隨便吃了點東西,最后才換了身寬松的短衫,還把兩把M1911A1都帶上了,經過昨晚的事情后,他更知道現在這種敵我不明的時刻自己這位新鮮出爐的正牌滿清“大英雄”有多么“吸引”人。
為了方便,他還帶上了張文景和雷猛,前者平時就是處理雜事的書記官,后者......也不知道扒了誰的馬弁軍裝,一路上神氣活現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升官了。
槍炮廠距離校場并不遠,走過去大概二十來分鐘,隨著遠處煙囪越來越近,楊秋的心跳也開始加速。
江風帶來了低沉的蒸汽機聲,聽這個時代特有的節奏,他眼前仿佛出現了赤紅的鋼水飛濺跳動的畫面,身懷著滿是圖紙的資料機,卻無法化為實物,甚至現在還必須小心翼翼、遮遮掩掩不讓人看出對兩廠的渴望和野心,這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他真恨不能拋開一切直接接收兵工廠,利用里面的設備造出各種各樣的機器裝備,閃電般完成心中的夢想,可現實告訴他,必須耐心,耐心再耐心!
無論是經歷了三百年的中央帝國,還是虎視眈眈各派各系,都不會讓他輕易染指這個扼守中華腹地,又擁有得天獨厚條件和資源的地區。
所以,他還需要等,等待一個機會,一個拔劍的機會!
思緒飛揚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了槍炮廠,從外面看去槍炮廠的規模確實不小,成排的廠房足足綿延了上千米,煙囪還不時往外冒著黑煙。
“呦,這不是雷大哥嗎?怎么今天有空來廠子里玩了?不對啊,這軍服......升官了啊!”剛到廠門口,幾個背著槍的年輕人就吆五喝六把雷猛圍了起來,其中一位似乎全身都充滿了精力的年輕人更是自來熟,對那身軍裝指指點點眼睛發綠,語氣更是格外親熱。
“去年雷猛剛來時,和這幫小子打了一架,沒想到一來二去反倒是熟了。”張文景一邊為楊秋介紹,一邊笑道:“去把你們隊長叫來,就說新任42標標統楊大人來看他了。”
楊秋接任42標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武昌三鎮,那位渾身是勁的小伙子連忙派出一人去找隊長,自己帶著其它人趕來行禮:“保安隊蘇小虎參見標統大人。”
楊秋港扶起了蘇小虎還沒說話,廠內又跑出一位三十來歲插著手槍的大漢,見到楊秋后連忙行禮:“在下槍炮廠保安隊馬大彪見過標統大人。”
馬大彪是個實誠人,十年前就在槍炮廠保安隊任職,戰戰兢兢受了這么多年終于混上了保安隊管帶,所以對現管自己的楊秋可不敢怠慢。
“馬管帶不必客氣,我今天不是來挑刺的,一是想來看看大家,二來嘛我的手槍要補充些子彈,軍中沒有這個型號,所以想來找師傅看看能不能訂造幾顆。”
馬大彪瞅了眼楊秋綁在腿上的手槍,他還是第一次見人這么帶槍的,心里尋思楊秋是不是個繡花枕頭,嘴上連忙把蘇小虎叫來吩咐道:“去,把你爹找來。”
見到蘇小虎領命而去,馬大彪這才說道:“標統大人有所不知,蘇小虎他爹是槍廠的管事,是我們這里最好的師傅。”
“那太好了,不知張管帶可否帶我看看槍炮廠?我還頭次來呢。”
42標現管著保安隊呢,馬大彪哪敢不從,連忙帶著楊秋等人走進了廠區。步入廠區后眾人都不禁被眼前的宏大規模吸引,一幢幢和后世五六十年代差不多磚瓦廠房看起來倒算還不錯,可等走入廠房,楊秋卻猛然一下擰起了眉頭。
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臟,亂,破!
密布的電線毫無順序的如蜘蛛網般房梁上穿過,廠房內擺設亂七八糟,機器的樣式也很古老,很多都已經銹跡斑斑,雖然還在運作,可地上滿是黃土和積水,一大推槍托散件被對方在角落里,從色澤看很多都已經發霉。
雖然在馬大彪的介紹下,工人們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給楊秋行禮,但他見到這個場景也沒了心思在發表什么慰問講話。
削冼車間、硫酸車間、彈殼沖壓車間、底火作坊等等,一間間看過來后楊秋額頭的皺紋開始不斷加深,尤其是最后看到實際上已經停工的炮廠,更是在心底狠狠哀嘆。
來之間他就想過這里的環境和制造能力,自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還是沒想到居然差到了這種地步。先不說制造能力,光是臟亂無比的工作環境就已經讓他這位曾在后世中國最好之一的上海大眾汽車制造廠內任職的轉業軍人不忍淬睹,更別提那些銹跡斑斑的機器和設備了。
這種技術和設備,能造什么呢?而且漢陽采用的是落后的包工制,簡單說就是由三四個人組建一個生產組,然后包工包料自己干,造一支槍算一次錢,很多工人從零件到槍托都要自己動手,效率極為低下。
“二十年呢!”
見到楊秋走入廠區后就悶悶不樂,此刻又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蕭安國在旁邊問道:“兄弟,你說什么二十年?”
楊秋慘笑一聲,隨手拿起一根半成品槍管,無奈道:“二十年前,李鴻章和張之洞為了強軍強國,開創洋務運動,遍游歐美辦起了煉鐵廠和槍炮廠,引進了當時歐美最好的機器和設備,還請來了洋人督造,興辦了江南、大沽那么多制造局。可現在再看,二十年來設備沒有更新,技術沒有趕上,我們居然毫無寸進,白白耽誤了二十年啊!”
楊秋這番感慨,讓旁邊的張文景深有觸動,他不是第一次來槍炮廠了,先不說更發達的歐美,光是他之前去日本參觀過的橫濱幾家工廠,和人家相比自己這邊的確是有些老邁了。
“說得好,二十年光陰的確轉瞬即逝,但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漢陽雖不敢比洋人,但也不容小視。”正當大家被楊秋一席話引來感慨時,身后忽然想起了一個聲音,扭頭看去蘇小虎帶著一位面目和他有幾分相似老頭走了過來。
老頭倔強,聽到楊秋貶低漢陽,語氣不善:“槍廠管事蘇洪生見過標統,見過諸位大人,不知標統大人有何指教!”
“大人,這位就是蘇小虎的爹,蘇洪生,是咱們這里最好的師傅,開廠之初他還去德國學了三年制造,連德國師傅都說他技藝精湛,熟通槍炮制造。”
聽完馬大彪的介紹,楊秋也細細打量起了蘇洪生,花白的頭發,戴著一副眼睛,一身藏青色長袍干干凈凈、到讓他看起來像個老師,步履行間帶著幾分大家風范,唯有那雙手布滿了老繭,一看就是常年操作機器造成的。
至于臉上的一絲傲氣,楊秋直接無視了,這年頭國內技藝精湛的技術工不好找,像他這樣還在德國留學過的更算是大人才,估計就算袁世凱在面前,人家傲幾句也得忍著。
“楊秋見過蘇老。”
“大人客氣,叫我洪生就可以了。”蘇洪生簡單拱拱手道:“聽說大人想配幾顆子彈,小虎,描下尺寸交給子彈廠去。”
還沒看到呢就讓蘇小虎描尺寸拿去仿造,很顯然他不滿意楊秋剛才貶低漢陽的話,要知道這里可是中國最好的槍炮廠,他更是幾十年心血都花在了里面,怎么能容別人說三道四。
楊秋也不生氣,微微一笑掏出了自己的手槍,還問蕭安國拿來了毛瑟1896,但讓人奇怪的是,他并沒有把槍交給蘇洪生,而是走到了旁邊桌子邊,在大家驚詫的目光下動作迅捷、快若閃電,刷刷幾下就將兩支槍分解成了散件。
別人看到這一手或許還沒什么,但在場幾人不是玩槍的便是造槍的,分解槍支都懂一些,但也沒見過這么迅速的啊,尤其是楊秋根本沒有用任何工具,就算分解比較復雜的毛瑟時,也僅僅是拿顆子彈就辦到了。
雷猛更是看得眼睛發綠,這才明白什么叫深藏不露,心里暗想原來人家是有真本事的,這么算來自己早上敗了也不算丟人。
“大人高明。”
張文景的夸耀聲中,蘇洪生卻已經拿起了兩把槍的散件細細查看,越看臉上的神色就越不自然,剛才他還夸口說不可小視漢陽,可看到這兩支槍臉上卻微微有些變了。
“美國造勃朗寧1911手槍,口徑1.143生(生等同厘米,當時國內的叫法),槍管后坐式,含槍膛子彈一次裝彈八發,6000發無故障射擊,自動連發,使用無突緣式手槍彈,一槍可以確保讓一個成年壯漢失去行動能力!”
楊秋說完,又拿起了蕭安國的毛瑟,因為這槍直到1912年才因為北洋和德國購買才算真正進入了國內,所以大家還不熟悉,拿來馬奎那把一邊演示了裝彈的方法一邊介紹道:“德國造毛瑟1896,外面人稱自來得半自動手槍,口徑0.763生,做工精細,槍管內有六道膛線,上膛后可以連發,固定式彈匣,彈橋裝彈,一次可以填裝十發。”
半自動手槍即使在歐美也才剛剛興起,所以國內裝備該類手槍軍事部隊根本沒有,只有少部分高官或者像杜老六這種才會從黑市買幾把防身用,所以蘇洪生看完了全部散件后,臉色已經完全變了。
“沒想到,沒想到,老夫真是......。”
楊秋刷刷幾下又重新裝好了兩支槍,在蘇洪生閃著光的眼神中收了起來,分別掏出一顆11.34毫米和7.63毫米子彈交給了他,說道:“子彈的樣品在這里了,十天后我來取。”
眼看楊秋要走,一生醉心槍炮研究和制造的蘇洪生頓時忘記了剛才的話,急道:“大人,這兩支槍可否留在此處讓老夫觀賞幾日?”他怕楊秋不放心,還保證道:“大人放心,老夫以身家性命擔保三日后必定歸還!”
見到蘇洪生這么說,蕭安國有些心動,加上蘇洪生的大名軍中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就要去拔槍,沒想到手才剛握住槍柄,就被楊秋一把按住了。
“蘇老,兩種槍的詳細設計圖我都有,給你也無妨,但您一年能造幾把?”蘇洪生的啞口無言中,楊秋頓了頓腳:“二十年的技術空白,您真以為靠骨氣就能抵消了?我告訴你,現在不要說德國,就算是日本,只要拿到設計圖,一年也能造出成千上萬!”
“一輩子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又有何用!”楊秋說完也不顧身邊一位位若有所思的人,扭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