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哦”了一聲,問道:“原來你還有哥哥,那你可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凌霜俏臉上顯出一絲苦笑,聲音很輕:“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甚至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那時候我不過六七歲年紀,記得那時候是他帶著我四處流浪,可是有一天……!”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眸子里顯出驚懼之色,很快閉上眼睛。
楚歡知道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看來凌霜心中的郁結是從小就開始種下,柔聲道:“不想說就不要說。你太累了,好好歇息,等藥煎好,我再喂你喝藥!”
楚歡起身來,凌霜卻陡然睜開眼睛,失聲道:“老爺,你……你不要走!”
楚歡一怔,隨即坐下,搖頭道:“我不走,我在這里陪著你。”
凌霜見楚歡如此,心中更是溫暖,見楚歡坐在旁邊,一時間不說話,不由輕聲問道:“老爺,你……你會不會有一天趕我離開?”
楚歡一愣,奇道:“為何這樣問?當然不會。”
凌霜輕咬紅唇,微一沉吟才道:“如果你有一天討厭我,或是覺得我不夠好,難道還會留我下來?”她說這話時,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楚歡凝視凌霜眼睛,見她楚楚可憐,眼眸子里充滿恐懼,一時間卻也忘記了瀛仁的存在,輕聲道:“我怎會討厭你?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我身邊,或許照顧的不會很妥當,但是也會盡可能不讓你受委屈。”
凌霜顯出喜悅表情,道:“老爺,你說話一定是算話的。我……我很開心,你可知道,在你身邊,有一種……!”隨即俏臉一紅,沒有繼續說下去。
楚歡問道:“有一種什么?”
凌霜閉著眼睛,鼓足勇氣道:“跟在老爺身邊,有一種家的感覺!”
“家的感覺?”楚歡一時不解。
凌霜睜開眼睛,看著楚歡,認真道:“奴婢一直都覺得自己就是風中飄零的葉子,風兒一吹,自己無法掌握自己要飄向何方……沒有根,一直飄,沒有了生命……!”她的眼眸子開始變得朦朧起來,不知不覺中,夢囈般道:“我也不知道最后會飄到哪里,我以為這一生就像那片葉子,一直飄下去,一直沒有任何感覺,但是來到了老爺身邊,我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又有了根,好像以后不用再像那片葉子飄零下去……我不想做葉子,所以我想讓老爺知道我能做很多事情……這樣我就不會離開這個家,就能跟在老爺身邊,享受很多很多年沒有感覺到的家的感覺……!”
楚歡看她表情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顯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不知為何,心中竟似乎有根針突然扎上去,很疼。
他不知道凌霜曾經到底經歷過多少磨難,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一段凌霜不愿意回想起來的日子。
凌霜的聲音很輕,慢慢地,她或許是因為太過疲倦,不知不覺中竟然閉上了眼睛,嘴角帶著笑,悄然沉睡過去。
楚歡凝視著凌霜俏麗面龐,許久之后,才搖頭嘆了口氣。
接下來幾日,楚歡每天都回來的很早,倒也不是做別的,就是陪著病榻上的凌霜說說話,一般都是楚歡在說,凌霜在聽,而大部分的內容,都是楚歡說些故事或者笑話讓凌霜開心,楚歡從不曾將凌霜當做奴婢,憑心而論,楚歡更多的是將她當做自己的一個妹妹來看待。
徐大夫說凌霜心有郁結,楚歡便想用這些笑話讓凌霜保持開心的心態,如此對她的病情自然有好處。
其實金針施遼固然是能否治療不少病癥,但是金針動穴,那已經是關乎到人體的脈絡,牽一發而動全身,徐大夫金針通了凌霜體內血氣,但是卻也讓凌霜在幾日之內無法恢復正常的氣力,連下榻也成問題。
好在白瞎子和孫子空來的湊巧,楚歡也不用耽誤衙門的事兒,白瞎子暫時就在府里做個護院,至若前途,等楚歡找到時機自會給他安排,而孫子空這陣子卻成了家庭主男,無論洗衣做飯還是打掃衛生,都讓孫子空包了,這倒不是楚歡和白瞎子故意欺負他,而是為了給楚歡一個好印象,孫子空凡事都是搶著做。
他其實也是出身窮苦人家,倒也能夠吃苦耐勞,楚歡如今位居從四品戶部主事,在孫子空的眼中,那就是天神一樣的人物,能夠留在主事府跟在楚歡身邊,他一直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夜里在床上想想自己一個街頭下九流的人物如今竟然抱上了這么粗的大腿,做夢也摟著笑,平時干活就更是賣力,不過幾日功夫,周邊一代什么地方是雜貨店,什么地方是菜市場,什么地方是藥鋪,什么地方是當鋪,他都已經清楚的很,甚至比楚歡還要熟悉。
府里多了兩個人,也就多了生氣,不過戶部衙門可沒有楚府那樣祥和,楚歡得到最大的一個消息,便是中書省已經決定江淮道借條購糧的方法可以使用,門下省以納言周廷為首的一般要員竟然也出人意料地同意了這一決策。
中書、下二省通過這項決議,具體事務便交到了戶部這邊,從中書省傳下來的話,據說皇帝知道這個方法之后,對提出此項議案的郎毋虛多有夸贊,戶部尚書胡不凡自然也少不得被嘉獎一番。
楚歡知道這個消息不算晚,因為江淮事態緊急,除了兵部、大理寺、工部等衙門忙著調兵規劃,戶部也是要迅速將借條購糧的議案落實下去。
胡不凡對此事顯然是十分的看重,親自籌劃此事,一時之間也顧不得楚歡這邊,連派人往江淮過去,下令江淮各州戶部曹協同戶部司一同落實借條購糧的議案,必須盡快將江淮各州的糧食掌控在官府的手中,兵部那頭也做出了迅速的反應,江淮除了禁衛軍、州軍以及鄉紳阻止的家丁進行剿匪,江淮各州數萬衛所軍也開始頻頻調動,形成弧形軍事部署,將天門道眾勢力最眾的徽州圍了起來。
不過天門道的主力暫時在徽州,可是整個江淮五州都有天門道眾的信徒,天門亂匪僅在江淮一道,就形成了好幾股戰力,根據楚歡最新得到的消息,先前天門道眾從徽州城被趕出去之后,很快就占領了徽州城周邊的數座縣城,一開始那邊只以為天門道眾實力不濟,占不了州城才占縣城,但是如今那邊的形勢是,天門道占據幾座縣城之后,立刻開始修筑防御工事,加固縣城的防御,環繞在徽州城四周的縣城,瞬間變成了覬覦徽州城的數匹餓狼。
江淮如今形成了一個極怪異的戰略格局。
以徽州為中心,徽州城處于最中心的位置,那里有先前將天門道眾驅趕出州城的三千徽州軍和三千江淮禁衛軍,加上城中招募的壯丁,徽州城內如今的兵力大概在一萬五千人以上,但是經過訓練的便只有那總兵力為六千的徽州軍和禁衛軍。
本來將上萬天門道眾驅趕出徽州城后,官府以為徽州城的險境已經解除,但是城中的將士們還沒修整完畢,很快就得到周邊數座縣城的求援,越聚越多的天門道眾沒有繼續對徽州城發難,卻連續攻占了周邊縣城,那幾座縣城都是處在徽州城向外交通的要地,幾座縣城先后失守,本來危機剛剛解除的徽州城看似沒有被攻打,可是卻處在了幾座失守縣城的中央,四周的要道被天門道眾封死,瞬息萬變間,已經成了一座被夾在中間的孤城。
向幾座縣城聚集的天門道眾越來越多,幾座縣城形成一個包圍圈,在更外圍,卻是其他各州州軍、禁衛軍以及衛所軍組成的剿匪圈,等若是將占據幾座縣城的天門道眾圍了起來,當重兵集中于徽州的時候,江淮其他各州的天門道眾卻似乎正在蠢蠢欲動,已經有不少天門道眾正往徽州外圍聚攏起來,看起來倒似乎是想在更外圍形成又一包圍圈,給與官兵壓力,減輕被圍天門道眾的軍事壓力,江淮如今就似乎成了套圈游戲一樣,一層一層,官軍幾次主動出擊,固然戰果不小,殺敵甚眾,但是天門道眾兵力非但沒有因此而削減,反倒是越來越多。
官軍幾場仗打下來,看似戰果不錯,但是在戰略上卻根本沒有取得絲毫的進展,天門道占據的幾座縣城,官軍下了大力氣攻打,但是天門道眾卻是發瘋了一般,死傷無數,數座縣城竟然生生被他們保住,一座未失,官軍傷亡也是極其慘重,的供給都已經被切斷,如此下去,很有可能會不攻自破。
江淮發生的戰況,京中知道的人實在不多,人們只是知道江淮那邊起了亂子,朝廷正在調兵平亂,遠在東南發生的戰事,對于京城人們的生活似乎并無多大影響,依然是車水門龍繁華無比,而且京里的人們也都相信,所謂的天門道,一群烏合之眾,朝廷既然出手,江淮之亂平息也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楚身為戶部主事,對于江淮的戰局卻是頗為清楚。
當他弄清楚江淮的戰局之后,做出的第一個判斷就是天門道未必就是許多人心中所想的烏合之眾,當初官軍將天門道眾趕出徽州城,在戰報中的措辭是“天門亂匪望風而逃”,楚歡此時倒希望這措辭不是真的,如果當時的情況真的是“望風而逃”,楚歡隱隱感覺那未必真的是天門道不堪一擊,很有可能是天門道故作姿態。
從隨后天門道眾有圖謀地連克徽州城周邊縣城,對徽州城形成圍困之勢,就可看出其中大有玄機,似乎有著極強的戰略性考慮,并非是一群烏合之眾。
楚歡為此還在空閑之時在紙上描畫了自己所知的江淮軍情,從紙上他卻敏銳地看出來,天門道占據幾座縣城圍困徽州城,卻是讓朝廷必定調重兵圍困天門道,救援徽州孤城,被夾在中間的天門道眾固然承受著巨大的軍事壓力,但是卻似乎將朝廷的重兵都移動到了徽州一帶,而且占據縣城的天門道眾越是頑抗,從其他調來的官軍兵力也就越多,徽州的圖紙上,楚歡做出的描畫,卻發現官兵已經將那幾座縣城的兩三萬天門道眾當成了亂匪的絕對主力,江淮至少超過六成的兵力都已經組成剿匪的包圍圈囤積在徽州周邊一線,這樣導致的后果,便是江淮其他四州的兵力出現了巨大的空虛漏洞。
楚歡心中卻是十分的擔心,如今已經有跡象顯示,其他各州固然沒有一下子出現徽州那樣人數眾多的暴.動,但是從其他各州已經有天門道眾零零散散地往徽州邊沿一線聚攏,人數雖然還沒有達到令人恐怖的程度,但是已經不少,而且人數源源不斷地增加。
楚歡擔心這是天門道的聲東擊西之計,天門道在徽州大動干戈,鬧得沸沸揚揚,很有可能便是故意以此來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因此而將天門道的主力定位在徽州,但是其他地方空虛,當朝廷將目光集中在徽州,調重兵圍剿之時,天門道真正的主力卻在外圍形成。
如果情況真的如同自己這樣所料,楚歡只感覺天門道眾非但不是烏合之眾,而且他們中間,必定存在著極其恐怖的軍事人才,甚至說看似混亂形同烏合之眾的天門道眾,實際上已經擁有了嚴密的調動和指揮系統。
借條購糧,必定是后患無窮,楚歡想不通為何朝廷那么多大臣偏偏看不明白這一點,難道是他們真的看不明白,還是另有心思?皇帝陛下南征北討,武功赫赫,如此人物,當真已經老邁糊涂,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來平定江淮之亂?
楚歡更清楚,江淮之亂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無法結束,甚至可能越鬧越兇,整個帝國東南在未來將不得安寧,他不知道如今的江淮之亂的星星之火,在未來會將大秦帝國帶到何種樣的境地,是最終在朝廷的強力鎮壓下灰飛煙滅,還是因為一隅之亂,將帝國慢慢拖入更險惡的危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