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延壽神情呆滯,額頭冒出黃豆大的汗滴。水印測試水印測試 程宗揚抬眼盯著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湯長興腳店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毛延壽張了張嘴,舌頭卻像打結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程宗揚拿出一隻荷包,“嘩”的一聲,將里面的錢銖倒在幾上。金燦燦的錢銖滿幾亂滾,有幾枚掉在毛延壽膝前。
“只要你說出來,這些錢銖都是你的。”
毛延壽臉色由青轉白,忽然間福至心靈,他撲到程宗揚面前,用變調的聲音道:“這些錢銖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揚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這樣吧,我程氏商會還缺一個丹青師,你便投入我門下。這些錢就當你的安家費,往後每月兩千錢。如何?”
毛延壽顫聲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程宗揚笑道:“還叫我公子嗎?”
“家主!”
“很好。”程宗揚道:“收起來吧。”
毛延壽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撿起散落的金銖。也許是那些金銖握在手中,讓他有了底氣,臉上的憂懼之色漸漸褪去,露出幾分驚喜。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程宗揚心下暗嘆,這位毛延壽當年就是因為貪財,連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醜里畫,結果讓天子錯失絕色,大怒之下將他斬首棄市。這一世也是如此。對付這家伙,還是要用錢啊。
等毛延壽撿完錢銖,臉上露出喜意,程宗揚道:“八月初九,在上湯長興腳店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
毛延壽不再隱瞞,當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揚心下疑雲大起。那個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潁陽侯呂不疑門下。如果當時在上湯的是呂冀,為何呂不疑要殺人滅口?
“襄邑侯出行,數百隨從前呼後擁,怎么會進入一間腳店?”
毛延壽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覺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勢,根本沒有道理會去一間低檔的腳店,除非……他要見的某個人在腳店里面。
“當天在腳店里的人,你還記得嗎?”
毛延壽道:“小的學畫多年,先練的便是眼力,不敢說巨細無遺,一般的人物景色多少都能過目不忘。”
程宗揚感覺就像天上掉下來個金元寶一樣喜出望外,連忙道:“都有誰?”
毛延壽陪笑道:“正好小的將當日情形都畫了下來,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剛才那把金銖花得實在太值了!程宗揚趕緊道:“在哪里?”
“正是此畫。”毛延壽拿出自己自己隨身攜帶的畫軸,解開外面包裹的薄氈,將畫軸放在幾上。
畫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長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壽為此畫下了不少本錢,選的絲帛極為精細——他想用這副畫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謎底揭開就在眼前,程宗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著毛延壽一點一點攤開畫卷。
畫卷上首先出現的是一名書生,他背著一隻木桶,桶上放著幾張琴,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正舉足踏進腳店。比起毛延壽在腳店給延玉畫的像,這副畫卷筆法更加精細,畫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毛延壽道:“這名書生入店最晚,聽他說,是書院的學子。”
程宗揚默默看著畫卷。第一個人:雲臺書院,郁奉文。
接下來是一名獨眼的壯漢,他光著上身坐在門側,身邊放著一隻水桶,正在磨洗一柄長刀。雖然那壯漢長相猙獰,但在畫中笑容可掬。
毛延壽道:“此人是一名拳師,正要返鄉成親,因此面帶喜色。”
第二個人:城南武館,杜懷。
壯漢旁邊的臺階上,一名瞽目老者佝僂著身體,一手抱著胡琴,一手拿著竹杖,正摸索著走下臺階。
“這是名胡人,與我等言語不通。”毛延壽道:“雖然目不視物,耳朵卻靈光,只要叫一聲,給他一枚銅銖,他就會拉一段曲子。”
程宗揚點了點頭。第三個人:金市的拉胡琴盲眼老人。
接著是腳店院中的情景,細節與自己當日和盧景看到的火場廢墟一一印證,無不相合。能看得出腳店院子并不甚大,一側是牲口棚,一側是簡陋的通鋪,正對著院門是兩間上房。毛延壽見他看得仔細,有些訕訕地陪笑道:“小的善畫人物,于景物不甚擅長,讓家主見笑了。”
程宗揚道:“不錯了。”畫中建筑的透視結構略有瑕疵,但一石一瓦都極為用心,也沒有什么好挑剔的。
說著程宗揚忽然目光一跳,畫上出現了兩個自己沒有見過的人物。他們捧著陶碗,正仰著頭,大口大口地喝水。
程宗揚沒有作聲,只盯著徐徐展開的畫卷。緊接著的第三個人物是個身材瘦削結實的漢子,兩腮滿是虬曲的鬍鬚,正是當日見過的石蠻子。三人同在一處,旁邊的墻上擱著扁擔,腳邊放著幾隻大筐。里面放著幾隻包裹嚴密的袋子,還有一堆做好的漆器。
毛延壽指點道:“這是三名腳夫……”
第四個人:石蠻子。第五、第六兩人是自己還沒有見過,就在伊闕溺死的牛老四和牛老七兄弟。
毛延壽繼續道:“是這位陳少掌柜請來的。”
畫面上一個小白臉正笑嘻嘻說著什么,面容正是偃師客棧中被砍掉首級的年輕商人。在他對面是一個梳著高髻的嬌俏少女,正掩著口,笑得花枝招展。
延香在旁邊看到,眼圈頓時一紅。顯然認出了畫中人的身份。
程宗揚心里默默記著數,第七個人:陳鳳;第八個人:延玉。
“這兩位住在上房。那幅畫就是當時陳少掌柜請在下畫的。”
程宗揚忽然指著院中一個正在打掃的老人,“這人是誰?”
“是腳店的東家,”毛延壽一邊展開畫卷,一邊指點道:“這幾個是店里的人。夫妻兩個帶了一對兒女,還有一名打雜的老漢。”
程宗揚細細看過,并沒有發現什么異樣。如果說襄邑侯呂冀此行的目標并非住客,而是這戶開腳店為生的人家,實在沒有道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