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游徼眼睛似乎長在頭頂上,仰著臉對他看都不看,喝問道:“青天白日,連門都不開!莫非做的什么奸事!”
“不敢!不敢!”店主連忙說了一堆奉承話。水印測試水印測試 游徼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聽說是你的店著火了?”
這話換作別人來問,店主一口就啐過去,你們家才著火了!但差爺開口,他頓時鬆了口氣,一顆心放回肚里,趕緊說道:“差爺明鑒,失火的是鎮外的長興腳店。”
游徼大咧咧道:“不是你這里?”
我這里像是著過火嗎?店主陪著小心說道:“不是,不是。”
那游徼還不肯走,反而翻著眼睛道:“什么時候著火的?”
店主趕緊道:“前天夜里。天乾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聽見動靜房子都已經燒穿了,孫老頭一家老少,沒一個跑出來的。”
游徼哼了一聲,“我聽說腳店的東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挾私報復——”
“絕無此事!”店主道:“腳店的孫老頭鎮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實忠厚,從不跟人結怨。”
游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燒的?”
店主腿一軟,差點跪下,含血噴人啊!這賊胚上門就是敲詐來的,要不能讓他滿意,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店主趕緊掏出幾枚銀銖塞到游徼手中,低聲道:“差爺打點酒喝——腳店的失火真跟小人沒關系啊。”
游徼掂了掂錢銖的份量,然後收到懷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爺問你幾句話,可聽仔細了。”
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
游徼隨便問了幾句,無非是這幾日見過什么生人,鎮上有沒有什么異狀。店主一一作了答,那游徼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渾沒放在心上,最後道:“腳店在什么地方?”
店主趕緊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樣把差爺送出門去。
游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轉身,揭下鬍鬚,脫下隸服,露出里面一件破舊的褂子,然後手掌往臉上一抹,落下時,剛才一番兇惡的表情已經不翼而飛,變得面黃肌瘦,愁眉苦臉,活像是一個神情憔悴,為溫飽奔走的年輕人。
時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遲疑地朝一處攤肆走去,畏縮地抱了抱拳,低聲細氣地說道:“敢問大姐,不知鎮上的長興腳店還有多遠?”
攤肆上正在烙餅的婦人停下手,“長興腳店?你找那里做啥?”
年輕人露出一絲慚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回鄉,雇了腳夫挑運家私,到現在也沒見人來。那些腳夫是小的雇的,事情便著落在小的頭上。聽說他們是在長興長興腳店落腳,小的來找找,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婦人同情地說道:“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長興腳店就在那邊。”
年輕人抱拳長揖,“多謝大姐。”說罷匆匆趕去。
“等等。”那婦人叫住他,“這個餅子你拿上。”
年輕人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有錢……”
“拿著吧。”那婦人快人快語,“看你的樣子總是有幾天沒睡好了。放寬心些,左右不過是些家私罷了,哪里就不過日子了呢?”
程宗揚佩服地看著他,“行啊,五哥,你這可發財了啊……喲,還有張餅。虧心不虧心啊?”
“不吃拉倒。”
“別啊。大半夜起來我還沒吃東西呢,給我半個。”
盧景昨晚說的“早點出門”,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揚剛睡到半夜就被他拖起來,兩人跟作賊似的,翻墻摸黑出了洛都。城門外,蔣安世已經備好馬車,連夜馳往上湯。
程宗揚撕開餅子,一邊吃一邊說道:“有事直接問不行嗎?幹嘛繞這么大一個圈子?”
“直接去問,別人會說嗎?”
“為什么不說?”
“五根手指還不一般齊呢,你會說,別人未必會說。何況還是失火滅門的大事,萬一背後有風險呢?趨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點錢不就行了?”程宗揚道:“咱們現在缺的是時間,又不缺這點錢。如果這樣問話要兩天時間,花錢用一天就夠了。”
“花錢買的消息最不可靠。”盧景道:“用一天時間買來的消息,只怕要用五天時間來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緊的是,你花錢去買消息,只會讓人憑空生出疑心。讓你去當殺手,只怕第一鋪生意就把命搭進去。”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好像有點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幾招。”
盧景也不藏私,“想從別人口中套出話來,無非是四招:脅之以威,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威脅利誘乃是下著,切忌輕用。用時先要看人,漢國民風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貿然相逼,只會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業,又是做著迎來送往的生意,輕易不會與人結仇,如此便有了三分。縣官不如現管,我扮做游徼,進門厲喝,看清那店主畏懼隸役的威風,這便有了五分。但此時若是一味用強,只會落了下乘,因此我放出口風,說是查旁處的案子。聽到事不關己,那店主失了戒心,這便有了八分。我再略微一嚇,店主塞錢過來,知道他膽氣已喪,這才有了十分。到此時你再問他,必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程宗揚聽得佩服不已,單是一個逼問就有這么多學問,盧五哥的巨寇世家真不是白來。
“那店主說了什么?”
“他說初九夜間打烊時,見到一行車馬路過。是什么人他沒看出來,但看到車上打著旗。”
程宗揚精神一振,“旗上是什么字號?”
“店主不識字。”
程宗揚一陣郁悶,六朝除了宋國還好一些,其他幾國的識字率能到百分之十就燒高香了。
盧景停頓了一下,“……但他記得旗上有一大一小兩個方框。”
“回?不對!呂!”程宗揚立刻反應過來。
“對。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間還條小尾巴。”
雖然是一條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線索,卻是整個事件的拼圖上至關重要的一環——看來盧五哥沒有猜錯,那個潁陽侯的門客也沒有說謊,初九那天晚上,潁陽侯呂不疑確實路過了上湯。